“这是什么东西?”韦左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得要命,随手捉起来一件桓温佘桌上的东西,尝试借此帮自己集中注意力。

    “扬州毡帽。”桓温佘头也不抬。

    近来天气已经很热,韦左思却反手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凑上前去,道:“是你四妹送来的吧?嚯……你还在找卷宗么,已过去了有半月余,怎么你还在翻看张儒案的卷宗?莫非我们写漏了什么?”

    “没有。”桓温佘把食指抬到嘴边,道,“……但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案子结得顺利又仓促,对于水坞商行也并未查出什么疏漏,他们是干净的,很安分。”

    “你究竟觉得有什么不对?”

    桓温佘道:“张儒、杜镐死了,两个凶手也是,张儒下令屠村一事,只剩了卷宗上记录的只言片语与凶手布告上的简略词句,我却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韦左思叹了口气:“你,你派人到村子原址查探了,对吧?”

    桓温佘点点头:“你猜怎么着?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遗址,也没有新建什么,已经只剩一片平常的森林。离得最近的镇子名为再荣镇……却是最近新改,曾经还不是个镇子,只是无名小村。”

    “我猜,这个镇子也没有任何不对,是吧?”韦左思终于觉得热了,把帽子摘下来,扣到桓温佘脑袋上,不再半弯着腰看他桌上卷宗,而是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韦左思职位比桓温佘稍低一级,但他们二人自幼熟识,实际更似好友。虽然两人不见已久,起初有些许生分,但这半月余桓温佘一直在洛阳城未动,韦左思天天跟他到履顺坊蹭蔡婆婆做的饭菜,已经又重新熟络,没大没小了起来。

    “是的,他们所运的木料石砖不少,但考虑到正在大搞兴建,似乎也不足为奇。差人探查过,镇子建得很好很快,出资的是个宽袍大袖的白衣青年,可惜未见到,但居民说是江湖人。”桓温佘也叹了口气,将桌上摊开的卷宗收起,“监安司人手还是捉襟见肘,可惜他们始终只想让监安司安安静静只做监察,我上书数次要增武官,结果你也知道。”

    二人再多说了一两句,韦左思的心思却早已不在案子上,终于忍不住道:“你就没觉得这个帽子温乎乎的优点奇怪吗?”

    将帽子取下一看,原来不知何时,里面被韦左思塞进了两个包得严实的大粽子。桓温佘恍然抬头,看向窗外:“已经第二天了?怪不得监安司这么安静,原来已至端午。”

    “蔡婆婆包的九子粽,她说你昨夜未归,定然是留在监安司不知道查些什么。”韦左思拍拍桓温佘肩膀,将他拉了起来。

    今日监安司中人少,吏卒多至室外与其余官署一同维持秩序,以免在节庆时发生什么意外。桓温佘站起身方觉腹中饥饿,被韦左思一直推出了监安司大门,又被太阳一下晃了眼睛。他闭眼抬手以遮阳光,回身去看韦左思,便见他正将门关上,门上悬的艾草晃晃悠悠,没挂好,一下掉了下来。

    桓温佘上前一步,在半空中接住,把编作虎形的艾草又挂了回去。

    端午时节,水边人群众多,偏偏韦左思就要带桓温佘到水边去走,美其名曰感受节气。如非必要,桓温佘是不愿往人群中挤的,他无奈,只能反而拉着韦左思上了临水楼阁,寻了个僻静处远眺,像是看人群熙熙攘攘,实际却在罕见发呆。

    韦左思道:“你知道今日有竞渡吧?难得近日无雨,水也不算湍急,他们草草准备一番就要开场,你选的位置倒正好,看得清楚锦标。”

    听韦左思这般说,桓温佘便也抬头去看水面,竞渡终点摆放的锦标正静静漂浮,全然不知自己是被舟船赛手争相抢夺的目标,夺得头标的人将是竞渡冠军。

    鼓声已响,竞渡已然开始,两岸彩旗飘飘,船只两两竞赛,桓温佘忽而起身,双目正盯着锦标。韦左思被他吓了一跳,见他神色专注,却也一时不好开口问话,于是便也同他一起看去。

    船有两只,一只涂白,一只原色,原色木船夺得了锦标。韦左思再向桓温佘看去,却发现他仍是那副表情,原来并非在盯着锦标,而似是在思索什么。

    不过是场竞渡,他一下想到了什么?

    桓温佘忽然道:“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他将话说完,又坐了回去,韦左思摸不着头脑,挠挠头,问道:“你知道什么了,子谅?总不会是这竞渡最终的优胜者吧?”

    “当然不是……你瞧,锦标随水飘荡,被放于终点,待人抢夺。我忽然之间,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桓温佘平稳而不急不缓地说着,“你还记得吧?张儒一案,受害者总共四人,但实际上杜镐是队正,手下人数五十。此事于洛阳城刚刚平定,我便差人调各地卷宗,翻查案子,虽然还未将人尽数查阅完全一一对上,但目前已查出的三十四人,无一例外,均已身亡。”

    韦左思虽然迷惑,但还是接着说道:“是的,案卷中有些提到了天仙子,有些没有,不过我们推测应当均是我们的这两位凶手所为。可惜楚汝士死了,尉迟浸的尸身到现在也没找到,不然如果有活人能审,倒是比对着无尽的卷宗发呆好了太多。但是……这与锦标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在洛阳城中找到了他们的住处,里面却只找见了三副皮甲,一只□□,些许书信,其他却没有与张儒的案子有关的事物。你应当还记得,伏氏遗失的鞋子是在楚汝士脚上找到。他们这间屋子中并没有太多银钱,但也不至于令楚汝士扒尸体的鞋子……虽然他或许还有别的这么做的原因也不无可能,但更为可能的还是,楚汝士不知为何急于换下自己本身的鞋子,而伏氏的鞋子并不艳丽华贵,在青楼之中的小厮穿着一点也不突兀。”

    桓温佘抿了口水,继续说道:“急到这种程度,她自己的衣物也不一定处理得干净,我抱着这种猜测,起先令监安司吏卒在城内搜查了五六日,无果,只得把人撤了回来。今日一观锦标,我忽然觉得,当时载着伏氏的木船就像这些标,或许……”

    “或许当时船下有什么东西?”韦左思大声道。他略有兴奋,一下子站起身,然而很快又坐了回去,委顿道:“啊……但是就算如此,这东西要么已经飘走,要么也已沉底了,被水泡了半月余,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如果要差人查探,在城中找水性好的也还得要些时间。”

    韦左思对于分司非常了解,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是监安司中姑且没人能胜任下去捞东西的任务了。但桓温佘没有气馁的意思,他好整以暇道:“没关系,楚汝士已经被步温司直杀了,也就不急。况且,我方才还想明白了另一件事:载体氏用的船是斜钉平接,而后本要用来装放张儒儿子的那一艘船,则是垂穿铁钉搭接。这两艘船不是一起准备的,后者应更临时。”

    “这说明……?”韦左思挠了挠头。

    “仔细想想:虽然监安狱牢房的门只有尉迟浸的有从内部撬开的痕迹,但他杀了张儒之后我们就已经再搜过一遍身,甚至给他换了身衣服,才重新关了起来,他哪儿来的工具?”桓温佘道,“当日,楚汝士在青楼给我添麻烦,跑出去后我一直未曾将她追丢,而差不多同时,尉迟浸绑架了张儒的儿子。这艘船监安司吏卒巡街沿岸寻找伏氏的鞋时可还没有,尉迟浸和楚汝士也都空不出手,他们雇佣的杀手也都已审过,显然对这些一无所知。这说明了什么?”

    韦左思一怔,喃喃道:“……说明,或许还有一个人?他们还有一个同伙脱逃在外?”

    “待会回去写封信,将薛峥昌帮我调来,以防万一人手不足。”桓温佘点点头,却反而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悦己已与端木芷同去扬州闲逛,不必再度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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