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娴被接到了路家去暂住,路引溪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

    她已经好久没在这边留宿了。

    福利院就像一个家,她们是自由的,每个人都有政府给予的成长基金,直至学业结束,除了没有亲人,她们跟正常孩子是一样的,甚至比很多人过得都好。

    所以小时候,征求院长妈妈的同意后,她是这边留宿过的,因此也招来了不少流言蜚语。

    福利院的孩子,除去被收养的,都是没有家的,凭什么你成娴不仅拥有院长妈妈的爱,还能拥有其她人妈妈的爱。

    小孩子是藏不住事的,挖苦人也是顶尖的高手,往往直戳要害。

    那是人家路引溪的妈妈,你跟着回去是想求她们收养你吗?

    路家那么有钱,成娴你不要脸,你是乞儿吗?

    成娴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成为她们口中的这种人,减少了去路引溪家的次数,借此来跟那些谣言撇清关系。

    可那些人是不知满足的。

    你看,她不敢去了,被我们说中了吧。

    成娴托腮,看着窗外穿过居民楼的磁悬浮云轨,装载着净化后的土壤,无声而过,那是新的希望,愚公移山。

    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的悲伤好渺小,微不足道。

    她小时候真的好笨,就是一个胆小鬼,居然觉得这些是天大的事情。

    时过境迁,她跟那些人早已分道扬镳,站在了截然不同的人生线上。

    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在研究生毕业一年后就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实现了阶级跃迁。

    可是没有父母的创伤,还是如影随形跟着她。

    物质与精神的割裂,让她像是活在两种扭曲的世界里一样。

    成娴摸了摸后脑勺上那个疤痕,质感明显跟周围的皮肤不一样。

    溪溪说过,她变了,变得愈发在意不存在的“父母”,现在她不在意了,真的不在意了,唐姨对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就很好了不是吗?

    她喃喃低语,是的,已经很好了。

    自问自答式欺骗。

    解开一个疑问,另一个又来了。

    那被篡改意识之前的她跟现在的她是同一个人吗?

    简而言之,“我还是我吗?”

    这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生根发芽,长出繁盛的藤蔓,缠绕包裹在她的意识上,密不透风。

    路引溪发觉成娴最近变得很沉默,连话都不怎么说,邀她出门玩也不去,只一人待在房间里度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她并不知道成娴的意识是被篡改过的,只觉得成娴的变化是冬眠思维实验带来的后遗症。

    路引溪在厨房里剥石榴剥到一半,门铃响了,她看了监控一眼,周朔屿?

    这个时候来是想当说客吗?路引溪不慌不忙洗完,端着果盘进成娴所在的房间。

    “阿娴,周医生在门口,你要见他吗?”

    成娴转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惊讶,嘴巴比脑子快,“我去看看。”

    路引溪叹了一口气,默默跟着出去。

    周朔屿安静地等在外面,无人回应,也没有离去。

    门打开后,露出熟悉的脸庞,他灰色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恳求,“成娴,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成娴一只手揽着半开的门,挡住了半边身子,极具防备的姿势。

    全松樊告诉她最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连网络社交也要断绝,她一一照做,很幸运,卢光策没有来找过她。

    成娴左右看了看,犹豫不定问道,“在这吗?”

    “不是,去中层公园那。”周朔屿指了指上面。

    高耸入云的楼栋中间那层是不住人的,通过空中廊桥连接其他大楼共建了一个大公园,方便人们休闲娱乐,空中有直达的云轨列车,夸张来说,即使人们不去地面生活,也能安稳渡过一生。

    而且,楼层顶部也是一个小型花园。

    成娴哐当一声,快速把门关上了,背靠在门上。

    门外的周朔有些傻眼,他这是被拒绝了?

    成娴看着目光不平静的溪溪,试探性问道,“溪溪,我上去一下?”

    路引溪听到了周朔屿的话,皱眉,“我陪你?”既然拦不住,那她陪着也好。

    成娴抗拒道,“溪溪!”

    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周朔屿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犯不着带着溪溪,况且,有些事情还是瞒着溪溪比较好。

    路引溪被拒绝,撅着嘴,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刚走两步就转身,别扭道,“注意安全,一小时,不然我就上去找你。”

    成娴乖巧笑道,“好。”溪溪对她真好。

    她慌张打开门,周朔屿不会走了吧?赫然看见举在半空中的手。

    周朔屿没有离开,等了一会,决定敲门问清楚,就这么巧和成娴的视线撞上了。

    两人搭乘高速电梯去到80楼的虹泉公园。

    “欢迎来到虹泉公园。”柔美的女声从电梯顶部传来。

    周朔屿偏头看着成娴,“雾隐长林成翠幄,风吹细雨即虹泉。”①

    “你知道?”成娴眼波泛起喜色。

    “来之前查了一下。”周朔屿诚实道。

    成娴收回目光,略微失望地走出电梯,她还以为周朔屿别有一番雅致,说不定她们可以探讨一下古典文学,她最近对这个兴趣挺大的。

    公园中间有一个高达15米的人造瀑布,飞流而下,周围是高低不齐的花草树木,一步一景,灯光映照其间,彩虹若隐若现,恍若人间仙境。

    成娴在靠近瀑布的地方找了个长椅坐下,除了周朔屿的视线,好像还有其他人在暗中窥视着她。

    成娴的眼睛绕着周围扫了一圈,没发现可疑的人。

    “你来的时候没被跟踪吧。”

    周朔屿温和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没发现异常后,拉着成娴向瀑布那边走去,假装和成娴交谈,实则借机观察周围。

    “十点钟方向,牵着小孩的那个男人。”

    成娴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他所说的那个人。

    “别看!”周朔屿眼睛盯着瀑布,手去抓成娴的手臂,低声道。

    成娴一下没站稳,靠在了周朔屿身上,她紧皱眉头,该不会是趁机报复她吧。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一语双关,既是对被跟踪的道歉,也是对惊扰到她的道歉。

    成娴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事已成定局,就当他不存在吧,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能对我们下手的。”

    这种情况下,周朔屿有点难以开口了,索性转移话题了,“我们边走边说?”

    “走吧。”

    成娴被路过的小朋友塞了一只粉色气球,她无奈拿在手上,看着她们奔跑玩闹的模样,笑意直达眼底,“她们好可爱啊。”

    “很可爱,可是还有很多人无法过上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一出生就有脑神经阻塞遗传病,终其一生都要服药和穿戴神经治疗仪保持神经系统的正常运行。”

    成娴抿直唇角,冷淡道,“你这是要道德绑架我。”

    她想起了关然之前的话,冬眠思维实验成功后,带来的技术升级可以挽救数百万患有神经系统相关疾病的人。

    周朔屿目光悲悯,透过那些孩子看向远方的儿童,“我昨天去看了他们,他们当中还有很多人根本买不起药,用不起昂贵的治疗仪,只能痴痴呆呆活着,没有人样,宠物都比他们体面。”

    “别说了。”成娴稍微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就面露痛苦。

    她了解过这类遗传病,患病的人就像脑子被东西堵住一样,眼斜口歪,痴傻呆愣,有的走路都成问题。

    这种病在胎儿时期是无法被发现的,只有长到一岁左右才会犯病,对一个家庭来说他们无疑是累赘。

    “成娴,你有能力可以早日帮他们脱离苦海。”

    “我不是圣母,做不到圣光佛照天下,我帮了他们,谁又来帮帮我啊。”成娴一个眼刀扫过去,阴险,卑鄙,居然想利用她对小孩子的恻隐之心。

    周朔屿停下脚步,眼神坚定看着成娴,“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成娴眼神冷漠,不为所动,越过他,走向前面,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这里可不是意识世界,他再也无法制造幻觉来迷惑自己了,成娴的胆子大了起来,加快了脚步想要甩开周朔屿。

    周朔屿追在她的身后,眼神警惕看着周围的环境。

    “成娴,你冷静一点,还有人在跟踪我们!”

    成娴停下脚步,她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周朔屿升起这么浓烈的厌恶感,待在他的身边一秒钟都忍不了。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不对,是有的,她一开始就对他有坏印象。

    成娴脸色凝重,“周朔屿,人的意识真的可以被他人篡改吗?”

    “有这个可能。”

    毕竟他的实验是让人们在他构造好的意识世界里自由生活,改变意识也就是修改事件,按理来说是可以做到的。

    “那……意识被修改后的人和之前的她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是了,这个意识本质都是在你的大脑产生,你怎么了?”周朔屿眼神担忧。

    他从关然那里知道成娴的意识被一个叫卢光策的人修改过,自然而然把这个“她”当成了成娴。

    成娴想反驳他,外界输入的意识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大脑产生的呢,但仔细一想,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突然又问道,“周朔屿,你为什么这么急切想要实验成功,听关然说你们还有其他方法的。”

    松鼠都知道在进行冬储时,不能把食物堆在一个地方,他们为什么就非她不可。

    在周朔屿沉思不语的时候,那个男人牵着的小孩单独走了过来,手里好像捧着一个东西,小心翼翼的。

    “姐姐,这个给你。”他双手捧着那个东西,踮着脚,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

    成娴跟周朔屿对视了一眼,一同看向那个小朋友,肉乎乎的小手上,躺着一只四分五裂的机器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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