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看我不动了,连忙又夹了一筷子的菠菜放在我碗里:“这菠菜被霜打过了,一点都不涩,很甜的。你无精打采的要多吃菜,吃鸡蛋不好!”

    张元把他碗里剩下的一块鱼肚子夹到了我碗里:“给你,我不要吃了。”

    “谁稀罕!”我阴沉着脸,把那一块完好的鱼肉撇掉了地上,很快外婆家的猫跑过来,“喵喵”的吃着,嘴里还发出满意的叫声。

    外公哼了一声,训斥我:“你就作孽,有点福气也被你作掉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一向没心没肺的张元也生了气。

    我也不甘示弱:“谁要你好心,我要你可怜!”

    “燕循,你这孩子要干嘛?”我一向唯唯诺诺,外婆没想到我竟然来了脾气,口气也收了一点。

    我咬牙切齿:“你管的着我吗?”

    “那你给我滚,跑到我家里来干嘛,要当大小姐到你那个家里去,别在我家发疯,没人欢迎你!”张元气呼呼的放下碗筷,差点没把我手里的碗扔掉往外撵。

    张元话刚说完,舅舅猛地站了起来,抬手就打了张元一巴掌:“你这跟谁学的,不会说人话啊?”

    这一巴掌把一家人都给打蒙了。

    一看张元被打,外公外婆和舅妈都心疼的不得了,三人一面护着张元,一面都跟舅舅吵了起来。

    就这么一根独苗,张元一直都是被呵护备至,一家人宠着长大的,就是舅舅也不忍心动他一根手指头。冷不丁的被打,无论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打击都让他不能接受,一下子就哭起来了。

    张元先只是流着泪,看到大人们吵成一团,估计也是被这场面吓住了,更是扯着嗓子撕裂的嚎。

    表弟被打的仇还是要算在我头上,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对张元风凉的嘲笑:“就只知道哭,都不知道丢脸。”

    “你不哭,你有本事,你妈死了你都不哭。”张元被我激的愤怒,忍着泪带着哭腔对我吼。

    虽然他比我小两岁,但是我妈死的时候他也记事了,那时候大家都说我心狠,相依为命的妈死了竟然一滴泪都没有。

    可他们怎么不说我妈心狠,明知她一死我必定孤苦无依,为什么还要自私的走绝路丢下我?!

    自杀往往比意外、疾病来的沉重,仿若冤魂永远不得超生,也让人后背生凉自觉的噤了声,不敢妄论。

    舅妈又转过身来训斥自家儿子:“张元,别瞎说话。”

    我爸爸不是浦俞人,我也没怎么听过他和妈妈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我妈的主意也很大,自己决定的事是不听劝的,当初他们结婚,外公外婆也不是没反对过。

    一开始就不幸福,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只剩了妈妈的淡漠。她不会饿我,也不会对我暴力,包括言语,可是我们没有交流,连简单的问候都省了。

    放学回来,饭菜已经做好了放在餐桌上,我不用等她,自己吃,吃完了丢筷子,随我出去玩还是写作业。我有时候故意在外面玩到很晚,她也不会找我。

    洗脸刷牙,她会给我打好水挤上牙膏,被子也是干净整洁,我一个人睡,早上起来要穿的衣服也会放在床前。

    她不问我学习,我说老师要签字,她就给我签上,我说学校要开家长会,她也会准时去。

    我虽然很少生病,但她也不会问我难不难受,我有一次在家里摔伤,她只是扭脸看了我一眼。

    趁着痛觉来的迟,我自己去了社区的小诊所,然后让医生打电话给她,她来付了钱,然后就走了。

    我拎着药,一瘸一拐的跟在她的后面,我说要吃药,她就去给我倒水。第二天我腿疼没法去上学,她也不问,我请她给老师打电话,她才给我请假。

    她不是木头美人,她就只是对我淡漠。

    其实我早预感我妈会离开,那时候我的恐惧仅仅是在于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活?

    我并不想跟她一起走,她不在乎我,我也不爱她。

    但我适时的收敛了,我没怼张元,让他把眼泪收一收,等他妈死的时候再哭。反而很煽情的来了一句:“要是能把我妈哭活过来,我肯定哭得比谁都厉害。”

    他们听我这样说都沉默了,我是个没妈的孩子,大家都觉得要可怜我,哪怕我真的很惹人厌烦,他们也会因为我的身世而不跟我计较。

    任何人和我比都是幸福的,我的妈妈不是死于意外或疾病,她是有预谋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种事情不会因为时间的长远而平息,它会让许多人一生都耿耿于怀如鲠在喉。

    我又咽下了几口白饭,大家也跟着坐下来继续吃,外婆再要给我夹菜,这次舍得给我一块鸡蛋了,但我捧着碗让开了。

    吃好后,我继续回了张元的房间睡。

    张元睡了沙发,没再抱怨。

    这一夜我却睡得很不好,晚上过了很久我才有困意,很累很难受,但就是睡不着,脑子里还在想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感觉那个雪人又要来找我了,我都想告诉外婆,让她找个神婆给我驱一驱鬼。

    可我竟然又有点舍不得,我会不会到最后只剩了这只鬼能陪我?

    等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它果真来了。

    随它的面容有多狰狞诡异,我根本就不怕它,我还很烦躁的跟它吼,能不能别晃来晃去,吵死了,你快点让我病好啊,我难受我好冷,你能不能让我暖和一点?!

    它才不会那么善良,我越弱它越嚣张,我死了它估计就可以去找下一个寄主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早上外婆他们见我一直睡着也没有来叫我,到了中午我还在睡觉,这才觉得不对劲。

    我头晕的更厉害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冷的打颤。外婆来看我,摸着我的额头说我发烧了,过去问舅妈家里有没有药。

    舅妈去找了药,送过来时我起身拽着她,几乎是在威胁:“带我去看病,大过年的别让我死在你家里!”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活,但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驱使着我顽强的求生意志。

    舅舅和外公都不在家,是张元骑着他的小自行车载着我去的诊所,外婆用大棉袄裹着我,我抱着张元的腰,几乎感觉不到外面温度的变化。

    一路上我都是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力气和张元多说什么。昨天晚上的事过去就算了,本来就没什么,可是我忽然病了,倒让他们都心虚了起来,好像虐待了我怕被记仇。

    张元一个劲的踩着自行车,这种小自行车以前后面还带着两个辅助轮,后来大了才给拆了。已经很旧了,根本不好骑,我虽然不重,但好歹有些重量,何况张元还是个孩子。

    比我高的孩子。

    我也只是个孩子啊!

    走在半路上,张元突然喊了我一声:“燕循!”

    虽然我比张元大,但他几乎没叫过我姐姐,在他眼里,我从来不是个姐姐该有的样子。

    可是在我心里,尤其是现在,我完全是把他当成了弟弟,稚气的脸庞,还未长成的身躯,完全没有烦恼的笑容,一切都是属于孩子的,甚至不算是个会思考人生的少年。

    “我发现你好像变了。”张元叫了我名字后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问,“在那个家真的很艰难吗?”

    我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棉袄,上面还有外婆的味道。人老了就会有老人味,更像是一种朝着死亡慢慢迈进的味道。

    “我跟你不一样。”我说。

    张元轻蔑的一笑:“切,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的时候转身看了一下我,自行车的车头也跟着晃动了起来。我抓紧张元的腰,抱着他,等待车子平稳下来。

    张元扭了扭身体,拒绝道:“别抱着我,要是被人看见了,叫我女朋友误会就惨了。”

    我意外:“你都有女朋友了?!”

    “这有什么稀奇!”张元得意完又来认怂,“但你要保密啊,给你老舅知道就死翘翘了。”

    “你是男方,只要不搞出事来就吃不了亏。”我说,“他们说起来只会觉得你厉害。”

    “你怎么这么龌龊?我们很纯真的。”张元笑哈哈,“我女朋友超级超级可爱,脸蛋圆嘟嘟,像小猪一样,吃饭呼呼呼,生气也像猪。”

    我“呵”了一声,酸臭酸臭的。

    “你别不服气,看我谈一个不分手的恋爱给你见证一下。”张元说着问我,“要不哪天让你见见?”

    我又笑了笑,没应他。

    小诊所里只有一个中年男医生,用水银温度计给我量了体温,我已经烧到了将近四十度,医生说很危险,但只是给我开了药,挂了三瓶水。

    挂水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椅子上睡觉,时间比较长,张元一开始在外面闲逛,中间醒的时候发现他坐在我身边,我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闭上了眼。

    迷糊中我听到张元说:“你安心睡吧,我帮你看着。”

    我就不该信他,等我再睁眼,血已经回了小半袋了。张元在旁边睡死过去,我叫护士的动静那么大也没把他吵醒。

    直到第三瓶水快结束时,张元醒了,推了推我问:“你饿吗?”

    我说:“饿。”我也就昨晚吃了两口饭,这会儿天又要黑了。

    张元的脑子里只有零食,看见他兴冲冲的过来,提了一大袋的薯片饼干汽水烤肠,我好想说一声:“谢谢你。”

    “还是先回去吧!”我说。

    三瓶水挂下去我的身体已经暖和过来了,没了死亡的恐惧感,心情也畅快了。其实冬天也不错啊,就这样活着也可以啊。

    回去的路上,张元把车骑的飞快,他说要回去看球赛,我被他载着,耳边都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于是我挥了挥手,对着天空大喊:“啊——风——驰——电——掣——飞喽!”

    张元也跟着我喊:“飞,丢丢丢!”

    好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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