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玥虽表现得怒,娄姜却感觉得出她其实并没有多生气,这些比之以往自己见过她真正生气的样子要差得远,他也缓和了语气同她道:“他们不是并没有走。”

    “那只是他们不愿意走,你竟然都不知会我一声做这么大的决定!”

    “抱歉,是我不对,仅此一次。”娄姜没有站起身,毕竟他如今就算站起来也没什么优势。

    他突然的认错倒是打了牧玥一个措手不及,牧玥奇怪地看着他,感觉他不太对劲。

    过去他与她说话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这一点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甚至因为过去做的那些他一开始就很忌惮她,他与她待在一起极其不自然,但他无法像禄安康一样把她支走,因此骨子里那股抗拒不论言行举止都透露了出来。

    这种感觉随着他们相处日久慢慢有在好转,尤其到今天,牧玥竟然感觉不到了,所以他才会温和地同她道歉,可是为什么呢?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反正他这么一认错,倒真是让她无法再发挥了。

    她收回手,刚才也没用太大力,因此不疼不痒的顺势往旁边一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娄姜只道:“或许是我脑抽吧,我以为他们会想要离开。”

    牧玥不由切了一声,“你就是脑抽,他们又不是傻子,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出去受苦,那怎么可能?真想走的早走了,随随便便惹恼我就行,能在府里留到现在的不可能想走。”

    是啊,事实明明就摆在那里,是他一叶障目了,还不如她看得通透。

    娄姜自嘲一笑,没再辩白。

    他不说话屋子里便很安静,牧玥总觉得他似乎有些伤感,这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骂人骂太多了,好不容易和他心平气和坐在一起,但哄人她可不会,只能强行转移话题。

    “那个,明天你帮我去趟苍山寺,帮我见个人。”

    “好。”

    “你都不问问见谁?”

    “你自然会告诉我。”

    牧玥有点吃瘪,不过实在是他今天太过温柔了,像是与她单独在一起时的和乔,她实际上也发现了,她这种吃软不吃硬的还就拿这种没办法。

    她有些纳闷地盯着他猛瞧,但看来看去都是自己的脸,实在不知道他内里怎么想的。

    算了,她看不明白,长长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个秘密,你要见的人是和乔,就是我大衍第一才女,你应该知道。她和我私下里是很好的朋友。”

    娄姜确实知道和乔,和乔的名气从她豆蔻时期便已在大衍内传播开来,她早年间有些诗作他都看过,确实清丽有才华,但她更绝的是一手丹青,书法也很有成就。除此之外,和乔的人品性情在仕女才子间一直备受赞赏推崇,是仕女们争相模仿的对象,众人印象里她一直孑孓独行,从未听说与谁交好。

    他垂眸片刻神色不明。他不怀疑牧玥所说的,她没必要骗他。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和乔那种人交好,她本身必不会太差。

    “明天你帮我祝她生辰快乐就好了,本来我有很多想问她,谁知道又换回来了,真晦气。”

    听到“晦气”那两字娄姜莫名心悸了下,他下意识皱眉叮嘱:“不可乱语,恐犯口舌是非。”

    牧玥不恼反而觉得他有点好玩,“哈?我说的哪里有问题?‘晦气’?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挺迷信?”

    娄姜只道:“就算你不信这些,你也该知道有一个词叫‘一语成谶’,老把坏的挂在嘴头,说久了也就成了真的。”

    牧玥其实挺烦别人对她说教,可能是因为他没那么咄咄逼人,她不算太烦,但也翻了个白眼,“那要是我一直叫你混蛋,你会真变成一个混蛋么?切。”

    话虽是如此说,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暗暗决定以后不再说晦气这种话,真给自己招来不痛快那才是有够闹心的。

    “那你明天正好多拜拜,不用谢我。”

    她说完自觉潇洒地站起身直接离开,等出了院门她才恍然想起,她没有必要走啊,百花节之前就说下午在这边待着,但是已经出来了,今天先就这样。

    而在当晚,有位客人上门。

    彼时娄姜刚刚用过晚膳,他吃得比平时早些,正想着翊王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用再遮掩,他也不必再每日提早作息,早早吃完了晚饭还可以看会书。

    看到卢管家亲自来他便意识到有不小的事,果然卢管家开口道:“郡主,有稀客。”

    这位稀客便是崔尚书,崔尚书是一下了值便往郡主府赶,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昨晚甚至上午他就会出现在这里。

    娄姜短暂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该不该叫牧玥过来,想了想,还是让薄荷走了一趟。

    薄荷除了之前认门,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公子居住的环境,她没想到在她看来和郡主感情最好的公子住的竟然是这样的地方,她不禁开始怀疑两人间的感情是不是真如她所想的那么好。

    在传达完消息跟着回去时,望着前面背着手步履欢快人的背影,她不禁开口:“公子……”

    牧玥闻声回头:“什么?”

    咬了咬嘴唇,薄荷觉得问这话不好可实在忍不住:“你住在这样的地方……开心吗?”

    牧玥脚步不由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就……跟我老家差不多的条件,我住的地方都比你好……”

    看着对方嗫嚅的样子,牧玥总觉得胸口似乎中了一箭,“真有那么差?”

    薄荷小鸡啄米般点头,“府里最差的地方就是你住的,郡主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对你啊?”

    牧玥脸上出现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薄荷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也是在对她的良心进行拷问啊,她摸了摸鼻子:“其实……也还好吧?”

    “哪里好!你要不再和郡主说说换个地方住?明明你们两个那么好!”

    看着她为自己着急,牧玥默默抚了抚胸口,他们两个可不好,要说换地方也不是不行,不过她现在倒还真有点住习惯了,只要不下雨,这破屋还别有一番滋味,如果以后换回来他要是还没走就给他换个院子,到那时让他自己弄吧。

    薄荷见公子不再言语也不再多说,因为下午那一遭,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得更加为郡主和公子制造些机会,只要他们感情更好,其他人和事自然不是问题!

    牧玥这边走得快一些,她前脚到明月苑,崔尚书后脚才到。

    崔尚书乍一看坐着轮椅的郡主身边还有个人有些微尴尬,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他就是曾经在乌名山失踪被兴师动众找的那位。

    牧玥对崔尚书有印象,是因为崔鲁达,当初瞧着崔尚书每每坚持接送崔鲁达上下学,那副如珠如宝的宠溺样子着实令她羡慕了一阵,毕竟自己皇兄师傅都做不到如此,然而如今两鬓都斑白的崔尚书还要为爱子上门赔罪,牧玥虽觉得他活该,却也难免有几分同情怜悯,到老了还不省心要为儿子如此操心折损自己颜面。

    这是崔尚书第一次登郡主府的门,以他的年纪来说小郡主其实算是他的孙辈,为官多年的他在官场上谨慎小心,所余的精力都投注在唯一的子嗣身上,也偏偏就是这子嗣让他马失前蹄。教了那么多与人相处之道,结果半点没长成他期待中的谦谦君子模样,日常怠懒耍滑不思进取也就罢了,竟还敢与郡主不对付。

    崔尚书本不知道儿子做的那些好事,只觉得从乌名山回来他就一直心绪不宁的样子,问也只说没事,直到昨晚家里大门被踹开,众多家丁都没拦住,那一身红衣的彪悍女人就硬生生闯进府里当着他的面把他儿子毒打了一顿。

    他当时尚不知原委,不明白纪茗何以对一个小辈下此狠手,两人虽同朝为官职级没有差太多,实际上纪茗在他这里也是小辈,他与纪茗的父亲才是同辈。要不是纪茗父亲功勋卓著为国捐躯,先王特下恩典允其后人世袭骠骑大将军一位统领西南军,她如此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想做到这个位置几乎不可能。

    他不明白何以朝堂上还尊他一声“崔老”的人转头却跑到自己府上大动干戈,急怒攻心之下他不顾刀鞭威胁硬是要护儿子,纪茗那一脸煞气的模样他印象深刻,她倒是没对他动手,让人支开他的同时才告知原因,原来竟是因为自己儿子险些害死了郡主……的男宠。

    乌名山那一晚的情况他清楚,只是他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儿子,害人之心不可有,崔慎确实该被狠狠教训,可那到底是他的命根子,纪茗下手那狠劲,他不求情都怕崔慎那四体不勤的身子撑不过几下。

    命根子与命根子之间也有高低贵贱,崔慎对他重要,可牧玥是先王是新帝是许许多多人心系的对象,哪怕只是一个男宠没伤到本尊,得罪了她真要是计较起来他都难保下他。

    也正是因为他的介入,纪茗确实给他面子,崔慎这歉必须道,但他已经晕了,子不教父之过,他承诺由他这个当父亲的亲自去。

    纪茗那句意味深长的“对孩子应当严加管教,一味宠溺可不是好事”无异于是敲了他当头一棍,他好不容易得子,只觉得自己幼年时父亲严厉宠爱甚少,所以把自己没得到的觉得该有的全都给了崔慎,府里不允许不顺少爷的意,所有人都宠着他,可结果呢,他望着一旁精心修剪过所以格外有型的植株忽然有所顿悟,养育孩子也如此道,看似珍爱只浇灌不修剪任其乱长实则只会让其更不成型。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给孩子取名崔慎,就是想他小心慎重处事,不求他必须干出什么大事业,只要不惹祸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错,只是可惜仅有个愿想远远不够……不知道现在才意识到还有没有用。

    当着两个小辈的面,崔尚书佝偻腰背诚心诚意鞠了个躬:“我替孽子崔慎向两位赔不是了,他不懂事,都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教好,他已经受到惩戒,今后我也会对他严加管教,希望两位看在老朽的面子上不要记恨,一点心意千万收下。”

    娄姜看向牧玥,牧玥的视线落在崔尚书脸上明显的皱纹上,她想起了皇祖父,要是她的皇祖父这样为自己向他人弯腰赔罪她是极不愿的,她眼睛不由狠眨了眨,半侧着脸对着娄姜点了点头。

    娄姜看出她有点想哭,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他多少感觉到了点好奇。在他看来这次的事件不是小事,如若不是她运气好没遇上野兽蛇虫受伤不重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程度发火追责极其正常,可她竟然只因为这一躬就息事宁人了,虽说他现在不意外她与过去与传闻中不同,这次不同得实在特殊。

    “东西放下吧,下不为例。”斟酌着娄姜以牧玥的口吻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崔尚书顿时松了口气,看着娄姜的视线充满了感激。

    “郡主果然长得越来越好了……若崔慎以后再敢与你作对,郡主可以直接动手教训,只要看在老朽的份上留他一条小命便可。”

    不仅娄姜,牧玥也觉得最前面那句话怪怪的,两人感觉得出不是在说她的样子,倒更像是把她形容成一株植物。

    崔尚书又从衣袖内拿出一张精致帖子。

    “月中是老朽寿辰,届时将在府中设宴,还请郡主千万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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