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公公欲言又止,只剩叹息,郡主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清楚她的性子有多执拗,一旦认定的东西很难改变。

    牧玥则闭上了眼睛,故意隔绝一切。

    刚知道真相时她的情绪点更多是偏重在家人的欺骗隐瞒上,如今那部分已经随着方才的宣泄平息掉,她一方面清楚了家人不会害她,那也就说明他们隐瞒起来的内容对她很不利。不过再不利如何,还能比叶溪用的那几个词更差么?

    她清楚想从牧霖他们口中知道真相比较难,但是纪茗不一样,她有感觉,她想知道的内容纪茗会全部告诉她。

    当马车停在骠骑将军府前时,牧玥要下车时禄公公拦了下,他还是没忍住,“郡主,你真的想好了么?你想知道的真相可能很残酷,没你想的那么美好……”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时候反而是它最美好的时候。

    牧玥眼神坚定:“我做好准备了,让我去吧。”

    她将手搭在禄公公手背上,禄公公无奈,送她下去。

    一路奔波,今日的天黑得似乎格外晚,牧玥下车便看到一袭红衣的纪茗站在门前,她明显是在等人。

    等谁?应该是她,这个时候师傅肯定已经知会纪茗了。

    牧玥没猜错,她那边一走,牧旸便立刻修书传信给了纪茗,纪茗便一直在这里等她。

    她独自上前,纪茗看着她,此刻的纪茗毫不掩饰眼中的关切,她本来想伸手拍拍牧玥的肩,后来止住了动作,只道:“你都知道了?”

    从翊王府到将军府的距离纪茗心中有数,牧玥从离开翊王府到现在间隔时间太长,明显就是去了别处。直到她瞥见了禄公公,禄公公给了她暗示,她心道果然,找牧霖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牧玥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姨母,我母亲的事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你一定不会隐瞒的,对么?”

    纪茗面色毫无波澜,但眼神深邃,“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但是你有这个能力承受真实么?当我告诉你你的母亲不是你心目中想象出来的样子,被掩藏的过往比现在更糟,你确定真的还想听么?”

    牧玥毫不迟疑:“想,我要知道,是好是坏我有自己的判断,我想自己判断。”

    “好,那你跟我来。”

    纪茗说着,带着她进入将军府里,她看了眼上一次祭拜的地方,纪茗却没有带她过去,而是向左一拐,进了里面。

    牧玥在入口处脚步一顿,她还记得曾经自己出现的幻觉,如今答案呼之欲出,那并不是幻觉,很可能是她久远的记忆。

    纪茗没直接跟她说,她先带着牧玥在后院逛了一圈,果不其然,牧玥对这里充满了熟悉感。

    在夕阳终于落下的那一刻,纪茗带着她站在一座小院的葡萄架下,这个季节葡萄架上自然是光秃秃的只剩了一截树干,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回荡着纪茗的声音。

    “你的母亲是我的姐姐,名叫纪筝。”

    牧玥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上香时其中一块灵位,上面的名字就是纪筝。

    “我们娘早逝,一直是跟着爹,爹是曾经的骠骑大将军,他只有我们两个女儿,自然位子要传给我们中的一个。原本是你母亲留在军中接管,我一直在江湖中闯荡,可是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还是她的喜帖,赶到昀都便不明不白地参加了她的婚礼。而我是在婚礼结束后才知道,与她成婚的清王牧昭并不愿意,甚至他还早就有心上人,是纪筝她当年受伤回京休养,对刚封为王爷的牧昭一见钟情求先皇赐婚,先皇又感念父亲的功劳答应了她,牧昭被强制娶亲,他原有的心上人为此与他断了联系,这才成就的他们。”

    “知道的当时我便很不赞成,这样一段感情隐患太大,可以前性格很好很明事理的纪筝像是着了魔一样,她不听我的,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见劝不动她只能作罢,这婚都成了,木已成舟,我也只能祝她幸福,接手西南军和位子回了军营。”

    “纪筝她很记仇,我当初与她吵架,气话说不到死别找我,她还真的是记在了心里,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也与她赌气不关注这边,再收到她的信是六年后,我赶回昀都就见到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她是真的到死才找我。”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婚后他们两人便一直吵架,又分居,她因此有了心病。我是一万个想不明白啊,短短几年,曾经那样一个好好的人为了一个心里没她的男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孩子都不管,死到临头也不承认自己错了!她怎么好意思手一甩就走了?!”

    这也是纪茗第一次与人说这些一直埋藏在心里的话,说着说着难免情绪上头激动了些,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毕竟是牧玥的母亲,她说话需要顾及她的感受注意一些措辞。

    重新缓了口气,她恢复原来平淡的语调道:“你肯定对她没有印象了,她走那年你才五岁,还生了场重病。我本来应该养育你,可惜军务繁忙脱不开身,先皇也很内疚,他说怕你被人欺负让我最好还是隐藏身份,我只能托牧旸他们照顾你。等我后来有机会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长大了,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牧玥听后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母亲和牧昭相爱过么?”

    纪茗隔了一会儿才回:“应该……没有。”

    顾及她的感受,纪茗自然很多细节都没有说。她怎么可能跟小姑娘说你母亲男人是抢别人的,婚前去给人家心上人下马威不说,婚后更是霸道给男方下药。纪筝原本想着话本里都说生米成了熟饭慢慢就会日久生情就会和和美美了,但是此事却是触了牧昭逆鳞,过后牧昭执意搬走,她念及自己有错主动离开清王府回了将军府。她以为自己以退为进过一段时间牧昭便会来叫她回去了,谁知这一去清王府门再未对她敞开过。牧昭人不能离京,他日日醉生梦死,任是先皇也无奈。

    就在这个时候,牧玥的到来让纪筝有了几分希望。她觉得再怎样两人都有了血脉结合的孩子,牧昭很可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后慢慢会转变心意,都说男人成婚有了孩子后就会收心变成熟,她对此满怀期待。然而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她派去传信的人虽然见到了牧昭,也把消息告诉了他,对方却没有动作,甚至当她追问,侍女才战战兢兢地告诉她王爷不仅不高兴,还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牧昭不仅厌恶纪筝,也厌恶他们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不是他们爱情的产物,是他一生的污点。他从成婚开始,对父亲的忤逆也到了顶点,哪怕其他人都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高兴、劝慰他,他听不进去。他死也不肯找纪筝回来,不踏足将军府一步,孩子更是毫不关心。

    因为牧昭的态度,纪筝甚至有过打掉孩子的想法,她最后忍了下来,不是因为对自己骨肉的舍不得,而是……想看看长大了的孩子会不会让牧昭改变。

    她辛辛苦苦生下孩子,孩子的名字是先皇取的,先皇喜欢这个孩子,也为了表达愧疚直接给她封号,可是这没有改变她父母对她的态度。

    纪筝向来是把她丢给乳母带,等大一点会走了便让人带着她去找牧昭,牧昭却是理都不理,哪怕孩子在身后摔倒他都不会停下脚步。

    一年,两年,纪筝最后不得不认清,孩子根本无法打动他,连最初的爱都没有,这甚至在他眼中还不如个陌生人能引起怜惜,她开始自怨自艾,开始发疯,孩子她再也没管过,仿佛不存在。

    当六年后的纪茗踏进将军府,见的就是脏兮兮没人管的小牧玥追着一个球跑到前堂,乳母侍女因为受不了纪筝的发疯偷偷跑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情况,小牧玥足足饿了好几天。

    对于自己的姐姐,纪茗是当真没什么好说的,逝者已矣。牧玥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她姐姐没能尽到的责任与义务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弥补,过去她不敢认,克制着,如今却不必了,终于捅破那层窗户纸,她留意着牧玥的反应。她心里的担忧其实并不多,因为打心底里她相信,身为她们纪家的血脉,不会那么脆弱。

    尽管纪茗没有多说,牧玥对纪茗没有说出来的那些也有了一些猜测,没有爱的两个人生下来的孩子多半是意外,到现在纪茗也没有跟她说一句“你母亲有多么多么爱你”那样类似的话,她心里那块石头到底还是落地了。

    “这么说来,牧昭还是无辜的那个……”她幽幽道。

    纪茗立即接口:“他无辜什么?不无辜,他无论如何都是你的父亲,却连这个责任都不负,像什么男人。我永远看不起他,你也别因此对他怎么样,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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