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了。”

    那雅间也不算太大,比客栈的普通房间略大一点,又比天字房小上不少,内间有供人过夜的床榻,外间燃着微微刺鼻的熏香。

    那龟公也不含蓄,又带他们走到走廊尽头,掀起了帘子。

    “您今儿来得真巧,咱们新进的雏儿都在这边了。”

    他见李莲花上来就问年纪小的姑娘,以为这两位是那种对小女孩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心说……怪不得不敢去南曲的大馆里,怕是遇见熟人吧。

    李莲花眼皮一抬,瞟了一眼帘子背后。

    大约七八个姑娘,确实都是新来的,不似外头的热情大方,一个个像受惊的鸟雀,挤在一块,面上毫无生机。

    尽管她们试图堆出‘娇媚’的假笑,看起来却像是立即要哭,脸上廉价的脂粉扑扑往下掉。

    “这种干净的小姑娘在青楼里很少见,要么是刚被父母卖进来,要么是从前伺候成名的大姑娘,自己还未正式挂牌的。”

    “有良心的鸨母会先问熟客一圈,有没有人打算赎回去做妻做妾的,虽然这样赚得少点,但省去了调教的功夫。”

    “有不少姑娘会在这个阶段自尽,或者被打坏了的。”

    李莲花长长叹了口气。

    除了他们之外,那屋里还有其他客人。如叶姑娘所说,有个小吏打扮的,自己看起来也没有太多钱,大约是打算买个女人成亲。但也有油光水滑、大腹便便的,只是想挑个

    甚至还有人一脸涎皮赖脸的笑,借着看姑娘的名义趁机揩油。有个小女孩被他搂在怀里,不情愿却也不敢挣扎,眼泪汪汪地看向其他姑娘。

    然而别人也自身难保,大部分人只能带着勉强的笑意将自己尽可能收拢起来。

    “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变得谄媚挑逗,甚至学会主动用肩膀摩挲客人的小动作。”叶灼耸耸肩,“任谁见了都会觉得那就是她们本来的样子。”

    李莲花看了她一眼,她好像在说一件很悲惨的事,但表情又无动于衷。

    他从前只知道叶姑娘是袖月楼的头牌,旁人见她一面都要过五关斩六将,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却没想过她其实见过整个平康坊繁华之下的部分。

    所以曾经的她讽刺李相夷,“将这草原上的幼狼捕回来,用棍棒驯服,然后说,狗从来便是如此,摇尾乞怜。这便是你们这些英雄的清高。”

    经过这十年艰难求生,他才真正懂了这句话。

    像他这样天赋异禀,聪明活络,又没有家室拖累的成年男子,若不凭借打打杀杀,种地捕鱼行医治病,花了三年才堪堪攒下十几两银子。

    普通人家的男子,也会因为偶然生了个小病,无钱医治拖成大病,然后忽然就没了。又或者借了钱去治病,却往往还不起那利滚利的贷款,于是失去赖以为生的土地,变成流民远走他乡。

    其中又不乏因为无辜卷入武林纷争而殒命的普通人。

    所以那时才有人说,“这什么门什么盟的,一日日除了祸害人还会干什么!”

    李相夷只知道奸佞邪祟害人,却不知道这天下剑所能平的事不过万一。

    而李莲花见过太多昨日还在一起唠家常的邻居,转眼便成了乱葬岗上的一具尸骨。

    从前他看不起的那些宵小之辈,又有多少是自小失去父母亲族庇佑,或者骤逢大灾不得不委身邪道……普通人就像蒲草一样,总是很容易就折断了,不论是傲骨还是性命。

    李莲花看着她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忽然有一丝心疼。

    只是他已无法开口,只好在心中问了一句,从前可有人欺负于你?

    算了吧,往事随风。

    至少你现在站在我面前,以后……

    叶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推开门,不急不徐地走进去,抛出一锭银子,“今夜这儿的姑娘由我先挑,跟鸨母说一声,让其他人散了吧。”

    李莲花随后迈进去,稍稍打量了一圈,便冲一个站在人群最前面,相对其他人更大胆的女孩微微抬了抬下巴。

    叶灼会意,抬手让那龟公直接喊鸨母过来。

    其他人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用一种艳羡的目光看着那小姑娘。毕竟这两位公子长得就比较正人君子,年纪不大,面容俊朗,出手阔绰,便是做小妾也没有什么太委屈的。

    剩下的人虽然逃过眼前这一劫,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那小姑娘却是颇为警惕地看着他们,大约是第一次见这种来青楼挑姑娘还结伴的,眼神又好奇又畏惧。

    李莲花道:“我朋友看上了这位姑娘。”

    “哟,这位小公子好眼光啊,引玉活泼胆大,领回去都不需要怎么调教。”那鸨母很是开心,招手让那个‘引玉’过来,后者便也乖顺地走过来朝他们见礼。

    “引玉生母是教坊司挂牌的乐妓,弹得一手好琴,与我是多年故交。要不是她忽然去世了,引玉也不会年纪轻轻出来挂牌。”

    “能遇上公子这样俊俏风流的人物给她赎身,实在是万幸,我也总算没有辜负她娘的临终所托。”

    李莲花闻言,眯了眯眼睛,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然后他忽然说:“我朋友的意思并非是要为她赎身,只是想今夜请她出局一趟,不知价钱几何?”

    叶灼微微讶异一瞬。

    那鸨母一愣,随后堆笑道:“这,自然也是可以的,但公子您也知道这出局的规矩……比赎身便宜不了多少,起码,得这个数。”

    五十两。

    李莲花斜眼瞥叶姑娘。

    叶灼知道他不会带着现成的五十两,只好认命掏钱。

    “李大门主这是风月场的老手呀?”叶灼见他对青楼行话这么精通,实在忍不住,传音道:“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她是真的很惊讶,李相夷竟然连出局也知道。

    “出局”在青楼里指的是招妓外出,也就是将姑娘带出去过夜,可能是回家,也可能是去别的地方,但肯定是不太光明正大的事。

    “出局”的价格比简单的过夜要高出很多倍,几乎只比赎身低一点,因为被带出去的姑娘会遭遇什么事很难说。

    若是姑娘失踪或死了,也难以追究恩客的责任,一般都是补足赎身钱了事。

    虽然大部分姑娘都厌恶青楼,但这里在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她们。

    除非是自身很有名气和人脉,像她或者芙蓉姑娘这样,‘出局’是去大户人家的宴席上弹琴撑个场面,事后能被完好无损地送回——其余人在被客人要求‘出局’时会心惊胆战,甚至向相好的姐妹留下遗嘱。

    叶灼曾经有机会杀那么多人,就是因为她会主动让人把她外头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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