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肉铺老板已经习以为常,将满是油花的五十文铜钱双手奉上,对方也没有为难,只从案板上顺了一块五花肉走。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出现什么弱势一方苦苦哀求的戏码,方多病也没机会发作,只有摇摇头往前走。

    “东市也是一样。”乔立冷不丁说了一句:“只不过收各种苛捐杂费的是官兵而已。”

    李莲花也跟着微微点头。

    他们一路穿过旧货铺、铁器行、赁驴行……这些都是东市商铺的低配版,比如东市基本都是租赁马或马车,西市却只有驴和骡子;富人家在东市的笔行、雕版印刷行、铁匠铺中买的东西,用坏了或者过时了,便有人收了一股脑运到西市来卖,虽然修修补补又不趁手,但胜在价格便宜。

    方多病好奇地左瞧右瞧,却满眼都是破铜烂铁,什么都瞧不上,顿时大失所望。

    “你想看的那些杂耍、小吃、异国货,这儿都没有。”李莲花安慰他,“晚点陪你去东市逛逛。”

    西市也没有什么高规格的酒楼,最常见的便是炊饼摊位,最贵的则是一家开在巷口的狗肉馆,锅就架在门口,里面不知道炖了多久的狗肉汤散发着浓郁香气。

    方多病是拒绝在这种地方吃午饭的。

    但是无奈,李莲花已经跟着乔立七拐八绕走进了三儿姑娘口中的酒肆。

    一面毛边的酒旗瑟瑟飘在风里,旗下是开在院墙上的一个豁口,连门也称不上。

    食客们几乎都聚在露天的院里,墙角堆着几个大酒坛,空地上摆满了八仙桌,苦力打扮的食客一面喝酒,一面忙着把不知道什么内脏的东西往锅里下,场面很是热闹。

    说酒肆确实是太抬举它了,最多能算上一个摊子……

    刚迈进院内便有一股动物下水的腥膻味扑面而来,让方多病一阵干呕,本能地捂着鼻子退缩。

    “诶诶诶方大刑探。”李莲花一把扯住他,“男子汉能屈能伸。”

    “李莲花!我告诉你,本少爷可绝对不吃这种东西!”

    叶灼鼻子特别灵,所以老早就点穴封住了自己的嗅觉。

    但她也委屈地拉了拉李莲花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就做做样子,好吧?你的肠胃适应不了这种东西。”

    乔立已经习以为常地找了张人还不满的桌子坐下,几人这才知道这里的规矩——四面坐着的都是陌生人,锅里也分成了九大格,大家拼桌吃饭但买的东西只在自己面前的格子里涮,互不占便宜。

    “码头离屠宰场很近,每天都有许多客人不要的杂碎,很适合干体力活又买不起肉的人。所以这家店开了好些年头,码头上的纤夫、脚夫都喜欢来……你们不是想找这样的人吗?”

    那重盐重料的红油辣汤明显是为了掩盖牛羊下水可怖的味道,方多病看着翻滚在其中的猪心、牛肚之类,都快要哭了。

    “乔兄。”李莲花随意拱了拱手,“我们家小朋友一时半会适应不了,我们还是进店里去吧。”

    他在进院的瞬间已经迅速扫过每张桌子上的面孔,都是筋疲力尽、麻木无神。

    那些纤夫都是光着膀子赤着脚,只着短裤,蓬头垢面,喊伙计倒酒的时候,会跟过去亲眼看着酒从缸里舀出来、勺子里有没有水、碗底有没有水……这些细节,很难装得出来。

    “那沾了李神医的光了。”乔立自嘲一笑站起来,“里头一般都是有点小钱的主顾才去。”

    李莲花掀起油腻发黄的门帘,却被叶灼瞅准机会,迅速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方多病见叶姑娘如此机智,也有样学样。

    这满是腥味的油烟……他不由地低头捻了捻手指。

    “是不是怀念靠扬州慢纤尘不染的日子了?”叶姑娘不忘回头调笑他,“还以为李神医当真修得正果了。”

    李莲花没好气地嗔了一眼叶灼,“叶姑娘身娇肉贵的,何必非要跟我绑在一处。”

    叶灼眨眨眼,“因为你出淤泥而不染呀。”

    他们如此显眼,有问题的人自然已经警惕地抬眼看来。

    李莲花敏锐地感觉到几道视线落在身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笑。

    店内的面积很小,光线很暗,中央是个备着热水、随时准备温酒的大柜台,背后的柜子里头大约是比外头的水酒略微高档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好酒。

    “这是西市唯一一家正店,黄酒一文钱一碗,白酒三文,算顶便宜了的。”

    正店就是有资格从官府购买酒曲来酿酒的,其他的都是脚店,只能转卖现成的。

    “小菜有盐笋、熏鱼、豆干三种,一文钱,可以续上好几碟。如果在这吃饭再点两碗酒,小菜就白送。”

    李莲花凑过去看了一眼坛子里的熏鱼。

    唔……看上去竟比他的水腌鱼还好上几分。

    柜台中间架了一口大锅,滚着红油汤底,里头没了动物内脏腥气的干扰,还真有一股鲜香的辣味。

    “那就来份鱼丸和两份羊肉,再上三碗白酒吧。”

    然后他踱过去看挂在柜台外侧的木牌,上面写着鱼丸一份十五文、羊肉一份三十文,是店里最贵的东西了。

    李莲花走到靠近窗户的小桌上,一撩衣摆坐下,掸了掸浮灰。

    方多病用手在凳子上一抹,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幅做派在这里分外显眼,当即有人嗤笑一声,“什么富家公子来体验生活啊?”

    说话的人是个彪形大汉,一脸粗犷,寸头短发竖着炸开,桌上放着把环口大刀。

    李莲花从不跟人起冲突,当即笑笑:“是,是,家里小朋友第一次出门,见见世面。”

    “真有意思……”那人摇摇头,抬手将碗中酒一股脑灌了下去。

    “来两斤最烈的酒!别掺水糊弄!”

    来人一掀门帘,环顾一圈后径直走到彪形大汉对面坐下,身后一大帮人涌入,全是头戴阔边网巾、身穿青布衫的脚夫打扮,各自散开坐下,留下三五人围在桌边。

    为首那人已经有些老了,眼角皱纹挤在一起,“铁刀门平时没少收我们脚班的钱呢,这关键时刻,不能不仗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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