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偏头看叶姑娘,她的见识着实让他心惊。

    不论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他结交的所有朋友中,从未有过这一类。

    他从前就知道,叶姑娘不喜欢炫耀,但心里的傲气一点都不比李相夷少,她藏了很多话没有说,却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如今看来,她最厉害的不是武功,而是搅动利益纠葛,杀人不见血。

    而且叶姑娘于权谋之道上的境界,显然比傅衡阳、角丽谯和李相夷都要高一截,她可以靠阳谋而非诡计成事,不必面临个人的不可控,也不局限于一时一地。

    她若想做成什么或许很难,但若想毁掉什么,轻而易举。

    幸好当年,她不是李相夷的敌人之一。

    但如果,当年四顾门有她……事情也许会变得不一样。

    她眼里的世界与他截然不同,人心爱恨昭然若揭,利益交错如线分明,若能用在正道上……

    “前朝也是国库亏空,户部缺银,为了筹措军费,改稻为桑,因为丝绸之价十倍于谷。可江南富庶,田种得好好的,谁舍得毁呢?于是干脆派兵丁纵马踩踏青苗,结果激起民怨,差点引发起义,只好不了了之。”

    “于是他们想了个很绝的办法——挖空堤坝,人为制造水患,将稻田冲毁,灾民过不下去只能贱卖土地,被大户兼并。而后地方官只需约谈这乡绅三五人,便可完成政绩。”(注)

    “对于朝廷来说,稳定是第一位的,而公平往往是最后考虑的东西。”

    方多病暗暗嘀咕:“这就是权谋啊……若让我每日面对这些,岂不是把我郁闷死。”

    “前任皇帝懒政,皇室挥霍官僚贪污,留给后世一个烂摊子。当今皇帝倒是勤勉,却又过于激进,想一步迈进盛世。”

    “可当初修大运河时也是如此,亡了一个朝代,活祭了两三代人,才有今日繁华盛景。”

    却总归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夹在这两朝皇帝之间,你爹这户部尚书当得也够战战兢兢了。”叶灼颇为唏嘘地摇摇头:“你跟公主联姻,帮他分担分担不好吗?”

    “……”

    方多病感觉自己像古代被拉出去和亲的公主。

    “李莲花,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李莲花罕见地没有答他。

    因为他刚刚忽然心头一凛,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

    “李莲花?”方小宝把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李莲花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在想问题呢,方小宝你烦不烦啊。”

    “哦。”方小宝不太满意。

    他们刚走了几步,便在一处阴暗的拐角内,遇上了十几个脚夫打扮的人围成一圈,在发疯一样将什么东西踢来踢去。

    方多病耳尖,听见了挨打的少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呼声,当即提剑飞身而去,两脚把人踹开。

    ——躲太阳的人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一脸熟视无睹。

    在场的人都不是习武的,两个人都被方多病踹飞了,为首者还没反应过来,犹自高喊着:“都给我往死里打!”

    其他殴打的人也正上头,虽然未免招来码头管事,只好压低了声音骂,但下手极狠,似是在宣泄蓄积已久的愤怒。

    “都给本少爷住手!”

    方多病落地高喝一声,这才把人吓住。

    人多势众的一方操着扬州口音,而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挨打的少年则明显是个外乡人。

    方多病伸手去扶地上蜷缩起来、双手抱着头的少年,对方却并不领情,明明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却在对方停手的瞬间猛地弹起扑向为首者——然后用膝盖狠准有力地撞上了对方的下颌骨。

    血和牙一起喷了出来。

    如果不是方多病反应快,立即伸手去拉,那少年还准备将人当场打死。

    “你没听见我说住手吗?!”

    方多病发完火,又看见对方眼眶开裂,鲜血从眼角汩汩向下流,不忍地掏出手帕。

    那少年却没有接,满不在乎地用烂成了破布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有的是他自己的,有的则是刚刚被喷到的。

    “你阻止得了他们这一次有什么用?我若不能自己把他们打怕了,你一转头便会没命。”

    其他人交换了眼神,窸窸窣窣开始往外退。

    “本公子让你们走了吗?”

    为首者捂着他凹陷下去的脸,向方多病拱了拱手。

    这位一看就是江湖众人,而且是好打抱不平的那种富家公子,往往认准了“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便是不对”这样高高在上的大道理,跟他多说无益,不如赶紧认错。

    其他人见首领服软,面面相觑之后也照猫画虎抱拳敬礼。

    “你们怎么回事?”方多病见首领捂着他的下巴,用尔雅剑的剑鞘指着旁边扶他的那人:“你说。”

    那人像是首领的侄子或外甥,年纪轻些便义愤填膺些,扯着嗓子喊:“这小子,不肯加入我们脚班,却私自揽活,还主动不要工钱——这不是坏我们的规矩吗?都像他这样,我们怎么养家糊口?教训他一顿都算轻的了!”

    方多病立即瞪他:“那你们便想把人打死?”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为首者一手挥退,口齿不清道:“我们的不是,我们这就走。”

    “诶?这就走了?”方多病伸手一拦,瞥了一眼那挨打的少年:“打了人,医药费总得陪吧?”

    为首者从兜里摸出五文钱,想赶紧打发他了事。

    “五文钱?”方多病习惯性皱眉,自言自语道:“够抓一副药的吗?而且你们把他打成这样,他也没法做工,这几日可怎么活呢?”

    那受伤不轻的少年却伸手接过钱,也没跟方多病道谢,便顾自掉头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外头走。

    “这位小兄弟。”李莲花拦住了他,从身上摸出几贴治疗外伤的膏药,“这几幅膏药你拿去吧。”

    少年一愣,垂眸道了声谢。

    叶灼在想……李莲花的衣服看着服服帖帖,到底怎么藏下这些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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