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步?这是不给她任何机会的意思。凤君笑了笑,然后朝外走,心里默念着数字,走到第六步的时候,她回头问道:“到第六步了,又会怎样?”

    一众术士默了默,暗自吐槽:五是虚指啊!谁会真的去较真一个五步,咱家大祭司不要隐私的吗?

    紫微大祭司向来人狠话不多,他只是睇了一眼凤君,随即双手捏诀,快速念了一段咒语。

    咒语毕。凤君衣上的两只琉璃彩凤蝶翩翩起舞,那透明翅膀一张一合间,有鳞粉簌簌落下。这些鳞粉在月光下沉沉浮浮,好似点点星尘自九天而下。

    凤君下意识就用袖子掩住口鼻,脚下亦是退开三步。她虽不知道这是何物,但直觉此物不能触碰。

    一众知晓琉璃彩凤蝶的术士们也做出了与凤君一样的动作。只有囚车里的稚童们被恐惧占据了所有心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蝴蝶鳞粉,一股脑全都吸了进去。片刻功夫,他们苍白的面容褪去了害怕的神情,竟露出幸福天真的笑容。

    他们沉沉睡过去了。

    “琉璃彩凤蝶的鳞粉有致幻之效,可引人如梦而不为人所察。”在这寂静的深夜,紫微大祭司的嗓音无波无澜,清冷如亘古之神袛。

    待鳞粉尽数落地,凤君拿开袖子:“区区两只彩凤蝶恐怕迷不倒我。”

    “两只不行,自可以有三只、四只、五只。”

    被一群蝴蝶围着撒粉,那画面太美。

    她选择投降。凤君绕过地上那一滩鳞粉走回紫微大祭司的身侧,而后给了他一个友好的微笑。

    紫微大祭司连一个表情都懒得给凤君,藏在广袖下的右手抬起,伸向半空。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两只琉璃彩凤蝶像是得了召唤,翩然飞到了他袖子里。看得到一到奇异朦胧的光芒在袖子一闪而过,那两只琉璃彩凤蝶便消失不见,而那广袖之上凭空多了银灰色的蝴蝶纹路。

    借着淡淡的月光,凤君仔细打量起紫微大祭司的紫色长袍,发现上面除了蝴蝶之外,还有不少别的动物纹路,鲲鹏、夔龙……凶恶的,温顺的,可爱的,都有。

    “你衣服上的这些,都是活的?”凤君问道。

    自然,紫微大祭司不会回答凤君如此无聊的问题。

    “那我欺负你的时候,你会把它们放出来咬我吗?”

    紫微大祭司:“……”

    凤君指了指他左肩处长相恐怖的夔龙:“这家伙别放,我怕它!”

    紫微大祭司嘴角抽了抽。

    他身旁的白袍术士主动将大祭司的表情翻译了出来:“谁会把自己的弱点亮出来啊!鬼都不信!”

    凤君笑而不语。她说的可不假,小时候她上山下海,无恶……嗯,不对,无挑战不作,听闻流波山有兽名夔,出入水必有风雨,很是厉害。她就想猎一头养在不周山,可惜实力不济,被踩断了两根凤翎秃了尾巴,至今阴影难消。

    凤君本想说说这段经历,力证自己真的怕夔龙。一道熟悉的少年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放开我!放开我!”

    正是那个伪装成乞丐的小少年。他此刻正被一个术士拎着后劲,丢进一旁的囚车。

    他终是没能逃脱术士。

    这少年原是怕极了术士,许是有归元镯灵气的加持,灵台稳固,又或者被逼到了绝路,破罐子破摔,他这会儿倒没有害怕到手软脚软,而是一双眼紧盯着紫微大祭司:“这些是南方诸国进献给王上的蜉蝣之民,总计三百六十七人。依有容国之律,蜉蝣之民由大冢宰全权管理,大祭司无权干涉,更不能私囚蜉蝣!”

    有容国的南方,即昆仑山之南。那里灵气稀薄,术士罕见,生活的大多是没有灵力的凡人。因而被有容国之人戏称为蜉蝣之国,那些民众自然也被称为蜉蝣。原本,那里山林众多又临近归墟之渊,有毒蛇猛兽出没,魑魅魍魉横行,有容国的术士们是不愿踏足的。这也是众多蜉蝣之民可以安然定居昆仑之南的原因。

    可,虽避免了被有容国术士炼制成长生轮转丸的命运,但那些诡秘的魑魅魍魉也是不好相与的。它们取人性命来,比之那些有容国术士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有容国的术士们炼制长生轮转丸有严格的章程,并非随便一个术士就可以抓蜉蝣炼丹。于是,南方诸国为了对付侵扰他们的魑魅魍魉们,求助于有容国。作为回报,诸国每年都要进献一定数量的蜉蝣之民,供有容氏炼制长生轮转丸。

    “你是想说,这里是大冢宰安置蜉蝣之民的地方?本座带走你们就是越俎代庖,应当将你们放回去?”紫微大祭司嗤笑一声,对小少年的话不屑一顾,“不若,这就将你们送去大冢宰府上如何?”

    这个小少年曾对凤君说,他要带这些人一起去昆仑之南,听着不像是南方进献上来的蜉蝣之民。凤君这个初来乍到的人都不相信小少年的这番说辞,更别说紫微大祭司了。

    小少年面色一白,似是做了许久内心的挣扎,他从脏乱的衣服里拿出一枚玉牌:“此乃大冢宰府的玉牌,大祭司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这块玉牌!今日,你将这些蜉蝣带走,就是公然挑衅大冢宰!”

    月光下,羊脂白玉温润剔透,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一只灵动的小鹿,小鹿头顶犄角分叉,状如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这是有容国大冢宰容遇的家徽,只有他家中族人才有这样的玉牌。

    紫微大祭司指尖一勾,那玉牌便稳稳落入他掌中:“你若真是容遇那老头的人,我说送你去他那,可不该表现得如此害怕啊。”

    显然,即使拿出玉牌,紫微大祭司也不信这小少年。他冷冷下了命令:“带走,严查!”

    小少年这时才真的泄了气,颓然跌坐在囚车里,脸色灰败,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此时定是悔极了拉凤君的那一把。

    白袍术士们押着囚车渐行渐远。

    紫微大祭司回头看向凤君:“女君请。”

    凤君望着远去的小少年,那绝望的面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若非他一时心善拉她下到地底躲藏,也不至于被术士们发现。

    凤君心下愧疚,伸手拽住了紫微大祭司的衣袖。她认真地看着他:“祗澜,同你做个交换如何?”

    紫微大祭司抽回自己的袖子,却是一言不发。

    她师兄最擅长的就是保持沉默,若要等他回应再继续下一句,恐怕得等个十天半个月。好在凤君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话多长了嘴,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她想说,绝对是事无巨细、毫无歧义地表达:“放了这些孩子,让他们去昆仑之南。然后,我教你真正的修行之道和长生之术。”

    紫微大祭司目光一颤,整个人因听到凤君的话而僵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有容氏求不到长生的。”

    他的声音沉闷晦暗。

    凤君有些诧异:“为何如此笃定?”

    紫微大祭司其实不爱同人多说,但凤君是个意外。他抬眸望着漫天星辰,声线沉沉,情绪复杂:“先祖因一时意气,折断不周山天柱,虽以仙骨重铸天柱以弥补过错,却不足以抵罪。数万年来,我族又沉沦欲念,滥用长生轮转术,惹下重重杀孽,已是身不正心不明,再难重塑自身仙骨。这世间是因果相循的,如此有容氏,杂念不除,妄念不消,也只能坠入魔道,何谈长生成神!”

    她师兄还是挺清醒的啊!有这份觉悟何愁历劫不成!凤君不由心中大喜,但还没高兴多久,她忽的想起连华命格里的设定。他设定的紫微大祭司一开始就是看破这因果的,只因放不下有容国社稷,慢慢让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哎!她师兄的命格是清醒着沉沦,极度困难模式。做紫微帝君苦,下凡历个劫也苦,凤君看着师兄这一世漂亮的脸蛋,怜惜之心顿起:“既知夺人寿数并非正道,不过饮鸩止渴,为何不去改变呢?消除杂念,消除妄念,心澄如镜,灵台无尘,自可复归神位啊。”

    紫微大祭司这个阶段还未有强烈的长生妄念,多点点,拯救一下,总是没错的。凤君这样告诉自己。

    紫微大祭司垂下眼睑:“所有人都不觉有错,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我一人如何撼动万人?我一人如何对抗祖宗法度?只我一人清醒有何用?”

    “有用!有用得很!”

    “何解?”

    当然,凤君不会告诉他,这份清醒有助他历劫。她寻思了片刻说道:“你晓得长生轮转术没用,也不想徒增杀孽,那正好放了那些孩子们,也算遂了我的愿。这还不算用处吗?”

    凤君是会找理由的,也是知道怎么围绕中心思想沟通的。

    “只是对你有用。”紫微大祭司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回应凤君的这一句话。

    “你对长生之术没什么期待,我也可以拿别的跟你交换。”

    “不换!”

    凤君和紫微大祭司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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