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大祭司将凤君带到了昭华宫。

    昭华宫位于天极宫东面,是历代大祭司之居所,有先祖水神注入本源灵力的结界,寻常人无法随意出入。

    而凤君恰恰是一只火凤凰,这个水属性的结界对她有压制作用,可以暂时关住她。

    不过,紫微大祭司还是不放心,在凤君下榻的偏殿又加了几重禁制,留了五六只琉璃彩凤蝶作监视之用。

    许是这一日被凤君扰得心神不宁。紫微大祭司睁眼闭眼都是她眉间那朵耀眼的凤凰花,好不容易睡着,那凤凰花竟也跟着入梦。

    漫天红霞,遍地凤凰花开。

    最古老的那棵凤凰树下此时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凤目狭长,头顶金羽冠,甚是威严。

    一个是红衣少女,一头黑发乱糟糟地随意扎着。紫微大祭司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她眉间那一朵凤凰花,清丽华贵。

    最后一个,是他自己。

    紫微大祭司看到那朵凤凰花,眉头拢成一座小山丘,暗道:这凤凰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吗?怎么尽是凤凰花?

    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地看着红衣少女:“堂堂少君,仪容不整,成何体统!”

    红衣少女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父亲,不管谁刚从被窝里被你挖出来,都是我这样的德行。”

    中年男子瞪了眼少女,视线随即转向另一边的紫微大祭司,目光沉沉:“祗澜,玉碟名册上虽是你的名字,但你也该清楚,伏羲陛下相中的是少君幽篁。”

    紫微大祭司躬身作揖:“祗澜明白,是少君一时玩笑,当不得真。我此生别无他求,只求在群玉山安安稳稳地做个守园子的小散仙。”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晓得便好。你身份特殊,安分守己自可无事。”

    说完,他又看向红衣少女:“陛下使者已在前殿候着了,你今日便收拾东西去往九重天。”

    红衣少女一听,眉间凤凰花耷拉了下来:“不行!玉碟上名字是谁,就谁去!”

    “莫要再胡闹!”中年男子怒目而视。

    红衣少女却并不惧怕对方的怒火,眸光一动,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在中年男子又惊又怒的目光中,少女扒拉住紫微大祭司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我一个人是万万不合作的,除非父亲同意他跟我一起去!”

    中年男子气得发抖。

    红衣少女却仍是语气轻快:“不同意也无妨,本少君就这样挂在他身上不下来了。陛下使者来了,也只能把我跟他一块打包带走!”

    “凤幽篁!!”

    中年男子怒吼着,震落了一地的凤凰花。

    紫微大祭司被震得气血翻腾,脖子也被红衣少女扒拉得生疼。

    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紫微大祭司猛然从梦中惊醒,睁眼的那一刻,那朵耀眼的凤凰花就霸道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那个被他下了十几道禁制关在偏殿的凤君,此刻正趴在他胸口自言自语:“啧啧,冰肌玉骨,吹弹可破,当真是让小仙女都羡慕的皮肤啊!咦?你没睡着?”

    果然,十几道禁制不够,下次得加一百道。紫微大祭司面无表情地推开凤君的脑袋,面无表情坐起身,面无表情得拉过被子,最后面无表情地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凤君一只手支着脑袋,大咧咧地坐在床下与紫微大祭司对视。

    “你来这做什么?”最终是紫微大祭司忍不住了。

    “求你放了那些孩子。”

    “这是女君求人的态度?”

    凤君眉眼一弯:“本君向来如此,软的硬的皆不行,就只有死缠烂打了。”

    死皮赖脸这事,她拿手得很。凤君从床下站起来,而后一屁股坐到了紫微大祭司床上:“你一日不应,我便一日在你跟前,扰得你半刻都不得安宁。”

    末了,凤君还给了紫微大祭司一个“就喜欢看你看不惯我又干不过我”的表情。

    “……”紫微大祭司皱眉看着凤君毫无羞耻之心地坐在他床上,冷笑一声,“那正好!本座原也想将女君拘在眼前,只是男女有别,怕有损女君清誉。女君既是不在意,那便自便吧!”

    他可不是那么轻易能被威胁的人。紫微大祭司裹着被子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凤君喊了几声,紫微大祭司不搭理。然后,她又用手戳他,戳脸、戳胳臂、戳腰,他愣是不给一点反应。

    当然,凤君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只能使出我的杀手锏了。”凤君心念一动,只见掌心处闪过一道红光,一根红中带金的羽毛赫然出现在手上。她拿着羽毛,开始挠紫微大祭司的鼻子、耳朵以及脖子。

    这一招,百试不爽。

    紫微大祭司猛然睁开眼,一双翡翠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凤君,额前青筋也是一跳一跳的。

    生气了!生气了!就是这样!凤君在心底狂笑,面上仍是拿捏出风轻云淡的姿态:“咱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紫微大祭司眼底有火光涌现,片刻之后又被他压了下去:“那些蜉蝣与你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

    “你为何要救他们?”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既什么都不肯说,那也不必谈了。”

    “我都说了啊。”

    紫微大祭司翻了个身,继续不搭理。

    凤君还想用羽毛去挠他,然而手刚伸过去,那羽毛便无火自焚。

    天地元气在灰烬间流转,是紫微大祭司烧了这根羽毛。

    罢了,不挠了!万一师兄真的生气,他们俩又得打一架,太费精力了。凤君凑过去,晃了晃他:“祗澜,我乃不周山女君,跟这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今日初到此地,不是在与你打架,就是在被你的人追。那孩子心善,借了我一处藏身之地,却也因我被你发现。我想救他们,不过是还他一个人情。”

    凤君凑得太过近,几乎整个身子压在了紫微大祭司身上。

    他闻到了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凤凰花香,胸腔里那颗冷硬的心似乎也要被融化了。

    自见到凤君起,紫微大祭司就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从前,他不会允许旁人近身,不会允许旁人在他面前胡搅蛮缠,更不可能让一个爬上他床的陌生人四肢健全到现在。

    “苍生何辜!那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啊!你换个立场想想,如果丢入囚车即将被炼成丹药的是有容氏的孩童,你又会做什么?”凤君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

    “那些蜉蝣幼童本座还有用。”紫微大祭司推开凤君的脑袋,让她离自己远点,而后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补充道,“本座无意用这些孩子炼丹,但必要搞清楚他们的身份。若是方国进贡之蜉蝣,那按与方国的约定来;若是他人私囚之蜉蝣,本座可答应你放了他们。”

    “可以不管他们是谁,都放了吗?”凤君不是很满意。

    “不行。”

    许是怕凤君再度胡搅蛮缠,紫微大祭司又加了一句:“这些蜉蝣不会是方国进贡之人。”

    凤君懂了。紫微大祭司是同意放了那些孩子,就算真是方国进贡,也是有办法弄成不是的。这种是而不是的操作,昔年她同师兄做得多了。

    “作为交换……”

    “我以为你不稀罕交换什么呢!”紫微大祭司还没说完,凤君就开始揶揄,“俗世的人自当世俗些,本君心里也踏实多了。”说实话,紫微大祭司若真毫无条件答应了她,她是会怀疑他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的。

    紫微大祭司嘴角抽了抽:“作为交换,女君不得离开昭华宫。”

    凤君瘪瘪嘴:“不是很想答应怎么办?”

    “女君自便。”

    “行吧!”吃饭睡觉当米虫,也是她曾经的理想,自由可以小小牺牲一下。

    事情谈妥了,但凤君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女君还有事?”

    “你这床比偏殿的舒服,我想睡这里。”

    紫微大祭司:“……”

    最后,凤君是被紫微大祭司丢出去的。

    凤君委委屈屈地回了自己的地,琢磨着怎么搞到师兄那张绵软如云朵的床,琢磨着琢磨着,她就睡着了。

    这是她月余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

    紫微大祭司就不一样了。睡意正浓之时被凤君吵醒,待她走后,他已全然没了睡意。

    凤君已不在屋内,可紫微大祭司却觉得周围尽是她的气息。一闭上眼睛,梦境里的红衣少女就浮现出来,而一睁眼,他又恍然觉得那个厚颜无耻的凤族女君来了。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旭日初升,鲲鹏的嘶鸣响彻整座天极宫,紫微大祭司愣是没能睡上一时半刻。

    如今的有容国,国主年幼,不曾加冠亲政,政务由紫微大祭司、长公主容攸和大冢宰容遇辅佐。

    长公主容攸年长国主二十个春秋,是国主同胞姐姐,年龄与大祭司相仿。先国主令大祭司摄政监国的同时,也给了长公主一柄青玉钺,予监察之责,可上弑昏主,下斩佞臣。

    大冢宰容遇乃三朝元老,已有五百高龄,是整个朝堂资历最老的臣子。他主掌长生轮转丸的炼制,是国中除大祭司和国主之外唯一有资格施用长生轮转术的术士。因有长生轮转丸,多有朝臣依附,势力之大,几要盖过摄政的大祭司。

    长久以来,大祭司、长公主和大冢宰三方相互制衡,有容国未有大乱。

    紫微大祭司一夜未眠,眼下青黑,带着一脸倦意上天极殿议事。甫一踏入殿内,他就接收到一众朝臣异样的目光。

    他抬眸看向众人,众人表情各异地移开了视线。

    天极殿王座空荡荡,小国主容佾还未上朝。王座之后,长公主隔着珠帘端坐,步摇微晃,显然也刚来不久。

    大祭司朝长公主行礼之后,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定。

    不一会儿,国主身边的小侍从疾步走来:“公主,大祭司,王上染了风寒,乏得厉害,今日朝会便不来了。”

    “阿佾病了?医官怎么说?”珠帘后的长公主关切地问,她的声音柔和而不失威严。

    小侍从有些紧张,僵直着身体回道:“医官看过了,说王上并无大碍,多加休息,不日便能痊愈。”

    “嗯。你且下去好好照料王上。”长公主挥挥手,示意侍从退下,珠帘后的目光随后投向大祭司,“今日朝会,本宫有个问题想请教大祭司。”

    “公主请讲。”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大祭司主持国祀,理应在蕲年宫沐浴斋戒七日,今日不过第三日,你怎离宫来了朝会。”容攸问得平静,话语背后却尽是责备之意。

    她话音刚落,大冢宰容遇站了出来。他虽是五百多岁了,但面容仍维持在三十多岁的中年状态,只有那一双眼睛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臣有本启奏!大祭司携女卷入蕲年宫,于祖宗宗庙前白日宣淫,是为大不敬。蕲年宫乃我有容氏祭祀之所,庄严不可亵渎。七日斋戒未满便离宫,更是视祖宗法度为无物,是为大逆不道。臣请公主治大祭司不敬、大逆之罪!”

    容遇奏毕,他身后一个大臣也出列:“禀公主,臣也有所耳闻。市井言,大祭司所携女眷不堪忍受蕲年宫之寂寞,大闹正殿离宫而去,大祭司斋戒未满而去宫,是为博美人一笑。”

    大臣们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有三三两两的大臣附议,直言大祭司荒淫无道,为女色误国。

    紫微大祭司扫视一眼底下神色各异的大臣。他算是知道,为何人人都那般奇怪地看他了。

    他素来洁身自好,少有把柄。昨日凤君那一闹,倒是给大冢宰提供了新思路。

    长公主端坐在珠帘后,看不清神情:“大祭司,大冢宰所言是真是伪?”

    “无稽之谈。”

    得了紫微大祭司这句话,珠帘后的长公主似是松了口气:“那大祭司为何离开蕲年宫?大冢宰说的白日宣淫又是哪般?”

    “昨日蕲年宫有女刺客潜入,此女灵力甚强,本座亦是不能从她手中讨得半分好处。她出蕲年宫便入了天极城,本座忧心王上安危,遂破例下了七戒山。”

    大冢宰冷哼一声:“且问大祭司,那女刺客可抓到了?如今在何处?是不是在你昭华宫的紫云殿?”

    紫微大祭司凉凉地看着大冢宰:“大冢宰当真手眼通天,连本座后院之事都一清二楚。”

    容遇皮笑肉不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祭司可敢告诉公主,那紫云殿中有没有人。”

    “紫云殿中确实有一女子。”

    “什么?!”长公主猛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拽住了珠帘,似想要撩开帘子走出来,但又想到什么,止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容遇笑了三声:“大祭司当真坦率!公主,所谓女刺客不过大祭司托词,昨日根本没有女刺客,那人就是大祭司的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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