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金甲卫士围拢过来。

    大祭司眉头一皱:“公主,请给臣些许时日,臣定能还幽篁一个清白。”

    “给你时间怎么帮她圆谎吗?”长公主目光锐利,根本不想听大祭司说什么。

    “三日。”大祭司郑重承诺,“三日之后,若不能证明幽篁清白,公主大可将臣革职查办,同罪论处亦可。”

    “同罪?你还敢说!”长公主怒极,扬手便给了大祭司一个耳光,厉声质问,“紫微大祭司!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容国的大祭司!又是携女眷入蕲年宫,又是违祖制下七戒山,现在还要包庇她杀害朝廷重臣的罪行,你还有一个大祭司的样子吗?!你几时可以清醒!!”

    长公主当众掌掴大祭司,围观诸人无不惊若寒蝉。

    长公主垂帘十七年,素来待人温和宽厚,未见红脸,更不要说动手打人。此番,她定是气极了。

    周遭的一切安静下来。

    诡异的安静,只听得到上善塔被红莲业火吞噬的声响。

    大祭司垂首撩袍跪了下来,声音无波无澜,一如平日淡淡的口吻:“臣请公主宽容三日。”

    长公主脸色难看。

    哎!凤君在心里叹了口气,最近她叹气的频率有些高。其实,她真的已经想好不搅扰此间诸事,但奈何这事自己找到她身上。

    她拍拍端木玙的肩,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便将他从身前拉到一旁。然后,她战于大祭司身侧,双眼坦然地与长公主对视:“长公主,是吧?听闻公主行事公正有道,那定不会随意冤枉他人。杀朝臣是重罪,量刑定罪自有章程,大祭司要求三日,并不过分。市井冲突,尚能掐架辩护。如此大罪,公主也当给我一个自辩的机会,不是?”

    凤君风淡云轻,说的好似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长公主冷静了些许,再看凤君,心下五味杂陈。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眉眼带笑,三分散漫,七分自在,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看在眼里,又好像所有东西都入了眼。无端地,长公主竟觉得在她面前矮了一个头。

    “不若这样吧。”见长公主不说话,凤君再度开口,“本君自囚斩天台三日,三日之后,大祭司不能为我证明清白,但凭公主处置。”

    “好。本宫应你。”凤君都已经这么说了,长公主没有拒绝的理由。

    凤君浅浅一笑,回身看向金甲卫士:“斩天台在何处?劳烦诸位带个路。”

    金甲卫士们面面相觑,暗道:斩天台乃罚罪之地,这女子看着不曾惊慌半分,反而轻松得像是去游玩一般,这心态,真真让人佩服。

    长公主给了为首的金甲卫士一个带走的手势,那人即刻领命。不过,他不敢去碰凤君,而是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因为,就在他动的时候,大祭司凉凉的视线就扫了过来,差点吓得他两脚一软跪倒在地。

    “女君,对不起,我连累了你。”端木玙简直要哭了,抓着凤君的袖子不放。

    凤君轻笑一生,抽回袖子:“随大祭司回去,我这,不妨事。”想她天上地下瞎跑的那段岁月,什么险境没遭遇过,一个小小斩天台,没什么可担忧的。

    斩天台,名字唬人,但其实只是七戒山上一小块地方。这是罚罪之地,遍布符文,一个符文阵法便是一种刑罚。

    凤君被推到一个束缚法阵里。她抬头望天,然后看了周围一圈,是一块不毛之地,连株杂草都看不到。

    “且慢!”凤君见金甲卫士准备离开,出声喊住了他们,“这儿没有个像样的牢房什么的吗?”

    “斩天台处刑之地,没有你说的。”为首的金甲卫士回答。

    “哦。”凤君了然,“所以,其实你家公主原本是想直接处刑了我啊!”怪不得祗澜紧张了。

    凤君向来既来之则安之,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问清楚了便也不作纠缠,安心地在法阵里盘腿坐了下来。

    许是对自家法阵极有信心,金甲卫士们送完就下了山,连个看守的都没留下。

    现在,一整座山头,只有凤君一个人。

    山风清凉。

    凤君大大伸了个懒腰,一连睡了几日方醒,她现在毫无睡意。但这山头除了一重又一重的刑罚,并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

    没什么可玩耍的,那就勉为其难玩这些法阵吧。凤君抖擞抖擞精神,跳出束缚法阵,到了身旁的法阵。

    于修为深厚的凤君而言,这些法阵形同虚设。她跳出束缚法阵的时候,那法阵也只是闪了一下,连抵抗都没抵抗一下。

    她下脚的另一个法阵,是凌迟之刑。方一落地,那白晃晃、密密麻麻的刀刃就朝凤君飞来,吓得她赶忙去了下一个。

    下一个倒没那么可怕,这个法阵聚集起天地元气,将之凝成羽毛状,轻飘飘地散在周围。这些羽毛很是灵活,它穿透所有缝隙之处,挠得人忍不住发笑。

    凤君哈哈笑起来,甩袖想要摆脱这些羽毛,却让这些羽毛挠得越发厉害。

    这是一个笑刑法阵。

    想想凤君时常用这一招对付祗澜,镇定淡然如紫微帝君也是败下阵来的。这看起来没有伤人一分,但其实是一个极为厉害的法阵。连凤君都未能在这个刑罚下撑过一炷香时间,哈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她是东倒西歪笑着从法阵里出来的。

    她觉得有些晕。待那清凉的风迎面吹了会儿,凤君好受了一些。

    “幽篁?”大祭司的声音忽的传进耳朵里。

    凤君还没有完全从笑刑里完全缓过劲来。她眼角挂着泪,循声看去,就见一件斗篷兜头罩下来。

    是大祭司带了件斗篷过来陪她了。

    “夜里凉。”大祭司替她系好斗篷,顺道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头发,“这些尽是折磨人的法阵,莫要去玩耍。刀剑无眼,任你本领通天,也还是会有伤着的时候。”

    “是不怎么好玩。”凤君想到刚刚差点笑晕过去,对大祭司的话深以为然,“那你陪我看星星。”

    说着,她就拉着大祭司走到了斩天台边缘。

    斩天台的另一边,是一处悬崖。崖壁齐整光滑,难以攀援,据说是当年水神一剑斩出来的。所以,这座小山峰又有另一个名字——剑断峰。

    自剑断峰向下俯瞰,整座天极城尽收眼底。这会儿是夜半时分,家家户户熄灯休息,城里黑漆漆一片。只有上善塔那儿红莲业火未熄,还有零星的火光。

    凤君带着大祭司坐在悬崖边上,抬眸望向漫天星辰。

    一弯月牙已经隐没群山,夜空中只有繁星点缀。

    “祗澜,不周山在那。”凤君抬手遥指东方天空,那里有三颗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那三颗星星是不周山基底。原本的不周山比现在范围更广,基柱有五颗。十万年前被水神撞掉了两颗。现在中间那颗往这个方向挪一个手指,就是凤凰林,那是我休息的地方。”

    大祭司顺着凤君所指的方向看去。他只能看到一闪一闪的星星,她所指的凤凰林位置,在他眼里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诸星闪耀,站在这里,似乎手可摘星辰。但其实,这些星星距离他有很远很远的距离。大祭司心中怅然,失落地移开了视线。

    大祭司不怎么说话,凤君说着说着也觉得没了意思。

    她转头去看大祭司。

    夜里很黑,没什么光亮,只有斩天台上的符文运转天地元气而产生的微弱光芒。

    所以凤君只能看清大祭司的轮廓。她突然想起长公主打的那一巴掌,于是把脑袋凑了过去:“脸还疼吗?”

    那一掌,长公主下手极重。

    “不疼。”大祭司淡淡回答,就见凤君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

    她指尖扫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颤栗。大祭司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而凤君目光澄澈,视线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正在查看他脸上有无红印。

    她并不像大祭司那般有杂念。

    大祭司深呼吸,稳了稳心神。然而,他微微一低头就瞧见了她那对浅红色的眸子。那双眼睛倒映星光,犹如磁石一般,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摄走。

    鬼使神差的,大祭司低下头来,在凤君唇角落下一吻。

    山风带起两人长发,交缠着分不出你我。

    碰到凤君的那一刻,大祭司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极是不妥。他迅速退开,眼睛再也无处安放。

    凤君还维持着摸脸的动作,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指尖碰了碰方才被大祭司亲到的地方。那唇角湿润的触感,让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别样的情愫,指尖更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麻麻痒痒。

    “祗澜。”她轻轻唤了一声大祭司。

    大祭司神色无主,不敢看她。

    凤君轻笑,而后一双手勾住他脖子,倾身含住了他双唇。

    大祭司目光颤抖,有些不敢相信。但唇上那轻柔的触感,又那么实实在在。

    他缓缓闭上眼,回应着凤君。唇齿相依间,呼吸交缠,尽是对方的气息。

    一道流行划过天际。

    大祭司想,如果是梦,那便让这个梦做得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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