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万年的沉眠醒来,凤君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矜持稳重的老神君。

    许是今日夜色甚好,许是大祭司蜻蜓点水的一吻令她生出怀念之意。起先,她只是温温柔柔地想把便宜占回来,但慢慢地,她心底有一股强烈的情绪急需发泄,便发了疯一般地啃咬起大祭司。

    大祭司温顺地受着。

    最终,是腕上归元镯突然收紧,凤君才回归了理智。

    她退开了些许,但双手仍环着大祭司的脖子:“祗澜。”她的声音喑哑颤抖,甚至带着几分哭腔。

    凤君真的哭了。

    两行泪滑过脸颊,眉间的凤凰花似乎都没了神采。

    大祭司晃了晃神。这一刻,凤君似乎没那么遥远了。

    她在他面前,现在只是一个闹着情绪的小姑娘。

    大祭司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目光缱绻:“是我唐突了。”

    凤君摇摇头,收紧双臂,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他颈窝里。

    “喜欢这种感觉。”

    “嗯?”大祭司不解。

    “看得见,摸得着,碰得到。”虽然是一副全然陌生的躯壳。

    凤君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情绪,但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很想哭。

    她想念师兄了。记忆里,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么久。

    凤君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祗澜,你得争气些。”争气些,早些勘破心魔。

    她,真的真的很想他。

    大祭司不明白凤君在说什么,但还是轻轻说了一个“嗯”。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吗?”凤君问。

    “听。”

    “很久很久以前,不周山上,在五彩霞光中降生了一个小神女,她天生神力……”风将凤君的声音带得很远很远,穿过天极城,穿过昆仑山,穿过重重时空迷瘴。

    大祭司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凤君在讲她自己。

    不周山凤凰一族,男子称凤,女子称凰。那时,四海八荒的神君们相互倾轧争夺地盘,因而,五六代凤凰主君皆是男子,尊称凤君。

    到了幽篁之时,凤凰族已被简称为凤族,也几乎已经默认男子为少君。

    但是,幽篁降生之时,因神力浑厚霸道,折腾得母亲难产而去。她上面没有兄长,老凤君又深情,将“一生一世一双人”贯彻到底,未曾续弦。这凤族少君的头衔,自然落到了幽篁头上。老凤君又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大,也是寄予厚望,希望她将来能承袭君位的。

    这么多年来,大伙的经验都是教导男子主君,突然要换成女君,一时有些茫然。

    老凤君琢磨了许久,拍板:“管它是凤是凰,反正是君,以前怎么来,现在还是怎么来。”

    彼时,幽篁懵懂无知,但已经晓得偷懒。她不清楚主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位子,但直觉是件累死累活还不讨好的事情,于是举着小手建议道:“父君,您还是换只凤来做主君吧!凤君,凤君,听来就十分有气势。若让我来承袭君位,将来就得唤作‘凰君’。凰君,黄君,有种事事会被搅黄的感觉。女儿可以黄,但咱们凤族不能黄啊!”

    童言无忌。但老凤君却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然后他大手一挥做了个史无前例的决定:“皆是同族,分什么凤和凰,以后都是凤,主君都唤凤君!”

    老凤君愉快地决定了幽篁的未来。自此,她便跟着老凤君和一群叔叔伯伯们进进出出,不是男孩子却胜似男孩子。一度,在整个凤族里,鸟儿们都不知道自家少君其实是个女娃娃。

    幽篁三千岁那一年,老凤君听说死对头龙君的少君猎得一头罕见神兽作为灵兽。想到自家闺女也到了驭使灵兽的年纪,攀比心一上来,就拎着正在睡大觉的幽篁到了群玉山。

    他听闻群玉山有蛟龙出没。蛟龙不算正经龙族,但它开灵智修行千年可有一次脱胎换骨成龙的机会。老凤君就想要幽篁收服此兽,然后助其成龙,过一过将龙踩在脚下当坐骑的瘾。

    幽篁在睡意朦胧中被丢在群玉山,迷迷糊糊里听到老凤君让她逮蛟龙,她含糊应了一声。突然,脚下一空,她跌进了一个寒潭里。

    寒潭刺骨,好在她是一只火凤凰,并不怕冷。

    寒潭水一浸,幽篁彻底睡醒了。她伸了个懒腰,揉揉眼,准备上岸。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一条漂亮的龙尾巴。

    玉白鳞片反射月光,在水中晕出一道五彩霞光。

    她想起她老爹让她抓蛟龙,这大概就是那条蛟龙的尾巴。

    幽篁喜不自胜,不由分地去拽那条尾巴。

    “你猜,我抓到蛟龙了吗?”凤君的脑袋窝在大祭司颈窝处,时不时用脑袋蹭他鬓角。

    她已经收拾起了坏情绪,恢复了惯有的随意。不过,她也没打算就此拉开彼此的距离,仍是带着几分依恋地靠着。

    大祭司眼底眉梢含着温柔:“自是抓到了。”这世上大概没有能难倒她的事。

    “没有。我被揍了,揍得鼻青脸肿。”凤君想起那天的场景,笑了起来,“那也不是蛟龙,是应龙。正正经经的龙族,不过是一条混血的应龙。”

    那是幽篁第一次见衹澜。

    她的手刚一接触到那条尾巴,便被这条尾巴大力扇到了岸上。

    是一条修为不错的蛟龙。她当即唤出焕日神枪,认真对待起来。

    就在她一枪扎进水里的时候,寒潭雾起。

    龙尾消失在水中,下一刻,剑光炸开,如疾风骤雨一般刺向幽篁。

    幽篁心下一惊,手腕一转,挥舞着焕日神枪抵挡剑光。

    这也是焕日神枪第一次对上朝光剑,然后输得彻底。

    凤君一直记得那天的场景,白白净净的衹澜赤着脚,逆着月光,手持长剑一步步朝她走来。

    剑气森森,杀意满满。

    幽篁被他的剑伤了好几处要害,动弹不得,心里慌到了极点。

    她准备寻求老爹的救助,四下一望,只听得到山风呼呼,哪里有老凤君的身影。

    这不靠谱的老爹,他怎么放心把她独自丢深山老林里抓蛟龙的!!幽篁抓狂。

    祗澜持着剑一步步靠近,幽篁绝望到哭。最后一刻,她灵光一闪,想起族里一个伯伯跟她说过,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认怂。

    于是,幽篁扔掉焕日神枪,“扑通”一声扑倒在祗澜脚边:“我错了!我不抓您当灵兽,我当您灵兽。”

    祗澜:“……”

    “我不是灵兽,你也做不了灵兽。”祗澜收剑,目光凉如水,声音淡如风,“回家去吧。”

    幽篁撇撇嘴:“我倒是想回。但我的灵翼被你的剑弄伤了,膝盖也被刺了,走不了。”

    祗澜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背过身去,蹲了下来:“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幽篁也不客气,将焕日神枪收回识海便爬上了他的背。

    “你家在哪?”

    “我家……”幽篁想到老爹丢下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有家,四处流浪。”哼,她要离家出走,让那老头急一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不靠谱。

    幽篁一身锦衣,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祗澜自是不信:“小孩子就好好呆在家里,莫为了置气来这荒山野岭。这里飞禽猛兽众多,并不安全。”

    他俨然一个邻家大哥哥教训不懂事的小娃娃。彼时,幽篁三千岁,祗澜六千七百岁。

    幽篁鼓鼓腮帮:“我也想啊。”她倒也想天天窝家里坐吃等死,奈何身后老爹鞭子赶得紧啊。

    幽篁铁了心不回家,祗澜自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先背着她回了自己家。

    她身上有不少他留下的剑伤,祗澜安顿好她就开始给她处理剑伤。有一处伤,在灵翼伸展之处,幽篁很配合,三下五除二就把上衣褪了下来,露出伤口。

    祗澜捏着药瓶,声音有些奇怪的颤抖:“你是女子?”

    幽篁坦坦荡荡点头:“是啊,怎么了?有哪里奇怪吗?”

    “没事。”祗澜轻咳一声,不自然别开视线,将她褪下的衣服拉了回去,“我叫我娘来。”

    “为何?”幽篁不明所以,“就这一处伤口了,撒上药就好。不必如此麻烦换人。”

    “男女有别。方才,我不晓得你是女娃娃,所以多有冒犯。现在知道了,自不能如此。”祗澜耐心地解释,“你年纪尚小,懵懂不知,只需记着,不可让旁的男子随意触碰。”

    幽篁眨眨眼:“为何不能碰?我看叔叔伯伯都碰女子啊,他们还睡一个枕头的呢。”

    “……”祗澜捏捏眉心,“那不一样,我让我娘同你讲。”

    “我父君时常吹嘘自己如何如何了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许多事其实一知半解。他教我法术,教我如何做一个女君,但独独对怎么做一个女娃娃含含糊糊。不过,也不奇怪,他自己就不是女子,自然不晓得闺女该怎么个教法。”

    “后来呢?”

    “那日,我父君倒也不是故意丢下我,而是出门忘了带法器,回去给我找法器了。那应龙背我走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但没瞧见我。因为我故意隐了气息,让他找不到我。之后,他便满世界寻我,大概过了两三百年吧。他对寻我这事不再抱有希望,准备给我发丧的时候,我回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凤君呵呵笑了起来。那天,他那不靠谱的老爹眼泪鼻涕一大把,又哭又笑的把丧礼改成了接风宴。当然,后面晓得她是故意的时候,她被小鞭子狠狠抽了一顿。

    “你同那应龙一家一同生活了两三百年?”大祭司抓住了重点,“那应龙后来怎么样了?”

    凤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紫微大祭司怀里,指尖勾起大祭司一缕黑发,绕啊绕:“发生了一些事,他失去了父母。后来被我强拉到九重天,拜入天帝门下,做了我师兄。他现在是紫微帝君。”

    大祭司心头一颤,抬眸朝北方天空看去。紫微垣中心,紫微星暗淡无光。

    他记得,典籍上记载,这颗紫微星自三百年前就不再明亮。这些年,坊间也流传着一句话:紫微星落,天下将乱。

    “他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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