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长公主婚期的几日,无论是昭华宫,还是巫咸那方,都没有什么动静。

    平静得令人不安。

    所有人都怀揣着心事,除了国主容佾。他度过了几日情绪低落的日子之后,想通了,看开了。

    他对凤君说:“师尊一辈子谨小慎微,克制隐忍,苦心经营筹谋,到头来也没几件事如他所愿,合他心意。寡人资质平庸,自问做不到师尊那般。既是大概率不能合心意,与其因不确定而优柔寡断,不若放开手脚,行吾心认之可行之事。哪怕最终事与愿违,但寡人已尽力去做了,便问心无愧。”

    说这话的时候,凤君觉得,容佾真的长大了,已有了直面风风雨雨的勇气。

    不过,在看到他接下来做的事后,凤君对他的这份觉悟有些怀疑。因为,容佾将千机殿中,有容氏世代供奉着的天石炼化成了一对铃铛,作为长公主的新婚贺礼。

    那天石水火不侵,在没发现墨玄石之前,无人可靠近。如今有了靠近之法,除了凤君这个真正的神君挖去过一块,其他术士们仍是敬其若神明,不敢亵渎。

    许是与凤君倒腾天石日久,容佾没有这样的敬畏。他认为,天石只是一个物件,能拿来用方显价值,摆在那纯粹是浪费。所以,他淬炼了整块天石,将之打造成子母铃。

    看他行事百无禁忌,不像有所觉悟,更像是破罐子破摔,彻底放飞自我。凤君看着献宝一样拿着子母铃出现在跟前的容佾,如是想到。

    “师娘,这子母铃如何?”容佾浅绿色眸子亮晶晶的,一副等待着夸赞的模样。

    凤君勾起一大一小的铃铛,逆着光端详起来。

    子母铃乃巫族定亲的信物。子母,子母,顾名思义,一个铃铛可分作两个,一个子铃,一个母铃。女方执子铃,将婚书藏于其内。男方执母铃,于新婚之夜,与子铃相合,遂成一个完整的铃铛,寓意着百年好合。

    容佾打造的这对子母铃色泽银白,嵌着红蓝绿三色宝石。日光透过镂空的缝隙层层反射着这些宝石的光芒,在凤君掌间落下五彩华光。

    子铃朴素无华,是寻常铃铛的模样。容佾未置铃舌,故而是一枚哑铃。而母铃截然相反,华美精致,镂空雕琢了一池荷花。莲叶田田,芙蕖亭亭,或盛放,或含苞,或半开半合。风吹莲动,叶下鸳鸯鸟若隐若现。

    凤君轻轻晃了晃子母铃,在叮叮当当声中,有灵气流转,衬得那声响有如瑶池仙乐。很快,凤君就又发现了这子母铃的妙处,听得一声“咦”,便见她阖眼沉下心神,将灵识探入母铃。

    眼前豁然开朗,在氤氲的灵气中,热闹繁华的天极城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容佾在子母铃中置了一处幻境,将天极城的风貌尽数投射了进去。

    容佾心思精巧,以巫族之营造法式炼制子母铃,是对巫族风俗的尊重,也是对巫咸的认可和看重。而在铃中布置这样的一个幻境,是为了慰藉远嫁的长公主。

    “徒弟,你当国主实是屈才了。”凤君灵识自幻境退出,说了一句不知是夸、还是贬的话。

    “就当师娘是夸寡人。”容佾笑了笑,从凤君手中拿回子母铃,然后装入一个锦盒,“东海遥远,阿姐此去也不知还能回来几次。子母铃幻境化虚为实,天极城的一切都在其中。她若是想家了,只需进来看看即可。在这里面,诛离和师尊也还在。”

    提及诛离和大祭司,凤君愣了愣。原来,这小子看着已经坦坦然,其实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接受,就连五年前替罪而死的诛离,他也还念着。

    容佾抚了抚锦盒外的雕花纹路,情绪再度低落了起来。

    正当凤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之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凤君循声望去,是大祭司正往他们方向走来。他步伐不似往日那般轻盈,踩在落叶上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容佾见到大祭司,赶忙将锦盒揣到怀里:“师尊,寡人刚刚想起还有些折子没批,寡人先走了。改日再来探望您!”

    话音一落,他就如兔子一般溜走了。临走之际,用只有凤君和他能听到的声音叮嘱了一句:“千万别告诉师尊,寡人将整块天石炼化了!”

    她还以为,他真的不怕呢!

    凤君挑眉轻笑,看着容佾仓皇的背影摇了摇头,而后朝大祭司迎了过去:“怎么起身了?”

    “许久不见你,便过来看看。”大祭司看着容佾远去的背影,狐疑道,“王上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说了说他要送给公主的贺礼。”

    “说贺礼要这般心虚?”大祭司身体情况糟糕,但脑子还是清明的。容佾的举动,很是可疑。

    凤君赶忙打哈哈,拿过手边的药汁捧给他:“你来得正好,这碗药刚放凉,趁这会儿喝了吧。”

    自长公主闹了一场之后,大祭司的情况更为糟糕,大多时间是昏昏沉沉睡着的。凤君趁他睡着,便与一众医官研究了几帖将养的方子。容佾来的时候,她正煎好了药,准备稍稍放凉就给大祭司端去。

    大祭司看着乌黑的药汁,摇头婉拒:“你的灵力也仅能维持我这身子一两个时辰,这些药并没有用处,无需在这上面劳心费神。”

    自然,凤君也知道这药其实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她还是固执地递了过去:“权当是我心里安慰吧。生了病就该喝药,喝了药就能痊愈,就这样骗一骗自己。”

    大祭司微怔,看着凤君的目光柔软缱绻,然后,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瑟瑟秋风里,最后一朵合欢花零落枝头。长公主的婚期,也在这一日到来。

    鲲鹏清啼,琴瑟之音袅袅。

    大祭司强打起精神,自床上坐起。他整张脸血色全无,惨白如纸,呼气与吸气间的节奏杂乱无序。

    凤君拉过他的手渡了些灵力过去。

    然而这一次,大祭司的呼吸虽平稳了,但脸色却毫无变化,仍是枯败濒死之态。

    凤君知道,这是最后的日子了,她输送再多的灵力也将无济于事。

    大祭司也知自己已是油尽灯枯,拿开凤君的手,打断她灵力的输送:“不必耗费你的灵力了,替我更衣束发吧。”

    他依旧平和宁静,听不出有何心绪的波动。

    凤君眉眼弯弯,也是如寻常那般笑着,就好像今日真的只是一个寻常早起的日子。她替大祭司穿好了衣服,将他带到梳妆镜前。

    凤君将镜面倒扣在桌上,不让大祭司见到自己枯槁的面容,然后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了起来。

    大祭司的头发乌黑发亮,柔软如锻。梳子轻轻扫过,有一两根头发掉落下来,落到他掌间。

    他看着断发,有一会儿的失神。良久,他问向凤君:“幽篁,紫微帝君是怎样一个人?”

    凤君梳头的手一顿,没想到大祭司突然问起了师兄。她想了想:“大概是人狠话不多,又卷又龟毛。”

    大祭司:“……”怎么尽是不好的词。

    凤君用白玉发冠将大祭司头发固定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提到紫微帝君时,她的声音明快而极有活力。

    “我同他像吗?投身凡界,无过往记忆,你觉得,我还是他吗?”大祭司缓缓站了起来,半垂着眼看凤君。

    他这辈子最纠结的问题,就是凤君喜欢在意的究竟是他这个凡身,还是这具身体里藏着的魂魄。

    凤君噗嗤笑了出来,一双手环住他脖子:“只是没有过往记忆,元神还是那个元神,你一直是他。瞧你现在这龟毛劲,不就是活脱脱一个他嘛!”

    她踮起脚尖,往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你定要细细地将你们区分开来,是想控诉本君三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吗?”

    凤凰花香撞满怀。

    凤君一脸“我可不会承认自己是风流浪子”的表情,逗笑了大祭司。他收拢双臂,将凤君整个人揽入怀里,耳鬓厮磨:“是挺龟毛的。”

    他究竟算不算紫微帝君,这个问题确实没有意义。

    七戒山传来悠长的编钟声,是长公主在蕲年宫的婚仪开始了。

    大祭司松开凤君,改做牵着她手,一步步朝外走去:“我们收网吧。”

    紫云殿大门缓缓开启,天光投射到紫裳红衣之上,让凤君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琉璃彩凤蝶一只接着一只自大祭司紫袍上飞出。

    “容杞,能让彩凤蝶停驻的人,一个不留的都抓起来。”大祭司下了命令。

    其实,凤君让容杞给巫咸喂饭并非随意之举,而是趁机将“蝶恋花”的香料喂进了巫咸肚子里。为了不让他发觉,凤君还变着花样倒腾出了奇怪香味的食物。

    “蝶恋花”这种香料,气息极是顽固,不易清除。以前,大祭司就是凭借它寻到了藏身的凤君。而巫咸一连四日吃下了这种香料,香味就会渗透全身,随汗液呼吸而出,与之过往从密者就会沾染到这种香味。

    凤君说的一网打尽,就是借助琉璃彩凤蝶将与巫咸有联系的人尽数捕获,不漏一人,再一一筛查。

    蝴蝶翩翩而行,术士们跟着这些蝴蝶分散于天极城大街小巷。

    凤君和大祭司则往七戒山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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