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少时,她那不靠谱的老爹就时常告诫:“勿以彼弱而轻之,勿以己强而莽之。”

    她谨记于心,却也有那么一次两次的掉以轻心。

    方才,她并非闲着无聊去吃那酒和果子,而是想通过尝那味道来探寻蜃妖的气息。她也知道,出门在外不能乱吃东西,但她更自信自己数十万年的修为,并不将这蜃妖放在眼里。

    然而事实证明,老凤君的话是至理名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轻视弱者。凤君就吃下了那么点蜃气,那蜃妖便能用琵琶声将她带入另一个幻境。

    而这个新幻境呈现的,竟是她上一次掉以轻心时发生之事。

    “君上,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圆脸的小宫娥惊喜地跑向她,上上下下检查一阵后,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又气鼓鼓地开口,“那金乌族的少君当真可恶!他竟以扶桑果为诱饵,骗你吃了殒神丹,害您元神不稳!”

    这圆脸小宫娥是太清宫的侍女,日常照顾凤君和祗澜。她嘴里的金乌族少君正是那个想将凤君当金丝雀豢养的不长眼神君。

    金乌族栖于汤谷,乃天帝伏羲的本族,地位超然。前些日子,金乌族少君行冠礼,羲和女君以扶桑果为彩头,邀八荒青年才俊于汤谷切磋技艺。

    扶桑果千年一结,激浊扬清,是稳固灵台的上好仙果。少年神君们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中便包括了凤君。毫无疑问,她以绝对的武力赢得了魁首,得到了扶桑果。

    怎料,金乌族给她的扶桑果里掺了一粒殒神丹。

    殒神,殒神,顾名思义,是神君陨落之意。这一粒殒神丹下去,她神魂震荡,元神混沌,化出了原形,然后被金乌族少君养在了笼子里。

    当年,天帝择凤君为弟子,又破格收了祗澜。而羲和女君再三举荐的同族,始终被无视。羲和女君对此颇有微词,觉得天帝忘本,向着外人,这些年也常常寻凤君和祗澜的不是。

    这汤谷之行,凤君本不该去的。但她没经受住扶桑果的诱惑,想着大庭广众之下,光明正大得了扶桑果,羲和女君不至于不认账。

    确实,金乌族没有不认账,但却借着这果子以殒神丹谋害她。

    她终究低估了金乌族,确切说是金乌族少君的脸皮。他用殒神丹将她打回原形,编了个华贵的笼子圈养她,却还肖想着他日得天帝之位,娶她为后。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金乌族虽百般遮掩,却还是让寻人的祗澜看破了此事。后来,凤君一解殒神丹之毒,就将金乌族少君揍了一顿。祗澜仍觉不够解气,顺道断了他三足。

    这事,本是金乌族对凤君的大不敬,极是不体面。但他们毕竟是天帝本族,伏羲天帝留了情面,叫金乌族少君一人担下罪责,不祸及全族,大事化小。

    可是,羲和女君见爱子断了三足,前程尽毁,很是悲愤不甘。她一再联合众神君向天帝施压,认为祗澜并无天帝旨意就断少君三足,乃是滥用私刑,天帝应当将祗澜也一同处置了。

    羲和女君咄咄逼人。

    天帝亦是怒极。此事本就是金乌族伤了他一名弟子,有错在先,现在却还要挖空心思去伤他另一名弟子,简直得寸进尺。

    天帝并不表态。

    羲和女君逢人就哭惨。没多久,八荒就传起了一则谣言:凤君垂涎汤谷之地,设计了不更事的金乌少君,欲以大不敬之罪伐取汤谷。

    一时间,沸反盈天。

    金乌族内部异动频频,羲和女君已然摆出了一副“不处置衹澜,就自己起兵讨公道”的姿态。

    伏羲天帝出身金乌族,若与本族闹到如此地步,传出去脸上无光。再者,若是真起了干戈,便也间接坐实了谣言。不但让金乌族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还将脏水泼向了凤君。

    祗澜向来顾全大局,也知当时过于冲动,行为失当,授人以话柄,便主动站出来领了三十二道天雷刑,平息此风波。

    这个时候,师兄应当在天刑台上受雷刑。凤君心念一动,瞬息出现在了天刑台。

    她知道,这只是蜃妖构筑的幻境。但当天雷击打在祗澜身上的时候,她还是身体比脑子更快,运起灵力护在他身前抵御天雷。

    预想的天雷没有落在身上,祗澜缓缓抬起了头,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倒映一身红衣的凤君:“幽篁?”

    蜃妖的这个新幻境,凤君很满意。

    因为,她在这里不再是一个只能旁观的不存在者。她能被他们看见,能与他们说话,也能与心里惦念的这个人见上一面。

    凤君回眸浅笑,捏了一个防御诀,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两人。天雷降下,霹在结界之上,发出“滋拉滋拉”的声响,真实又虚幻。

    十多万年前,衹澜受刑之时,她并不是张开结界抵抗天雷,而是与他一起受了最后五道天雷。

    那时,衹澜已经被天雷霹得现了一半原形,台上零星散落着不少鳞片,长长的应龙尾巴盘踞天刑台,原本莹白如玉的鳞片焦黄一片。

    他已经被雷劈得虚弱,自顾不暇,但看到她跳上天刑台之时,还是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下。

    衹澜恼怒地瞪着她,清俊白皙的脸上,龙鳞时隐时现,衬得他此时的表情分外狰狞。

    凤君知道,他想斥责她胡来。她笑着露出两个可爱的梨窝:“我没断他腿,却也狠狠揍了,一样是私刑。按理,是要一同受罚的。”

    一道天雷即将自穹顶落下,不容凤君多想,她当即反客为主,将没有多少气力的祗澜反压在身下。

    凤凰羽翼伸展,笼罩整座天刑台。

    劈里啪啦!雷霆万钧!

    一道道天雷落下,重重击打在背上。凤君先是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冲击,冲撞得好似要将五脏六腑搅碎,而后是又刺又麻又痒的颤栗游走四肢,最后是一阵灼痛,像是生生被人架在了烈火之上。

    彼时,凤君有十几万年的修为,其间也历过雷劫。但与天刑台的刑雷相比,那些劫雷实在不值一提。也难怪祗澜承了二十七道雷,便跟丢了半条命一般。

    “胡闹!”祗澜挣扎着想起来。

    凤君手脚并用地将他整个人禁锢住,眉眼弯弯:“师兄,你说烤龙串香一点,还是烤鸟串香一点?”

    这种时候了,凤君还是不忘幽默一把。

    祗澜是又好气又好笑。

    雷声隆隆。

    凤君自回忆中回神。

    蜃妖毕竟只是一只蜃妖,幻境编织得再真,也编不出同等力量的刑雷。她只是简单捏了一个防护结界,那些雷就被挡在了外面。若是在真的天刑台,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切皆是虚。

    凤君却想在这虚幻之中沉沦片刻。

    故人就在眼前。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情,熟悉的气息。

    幻境中的衹澜还未现出原形,他挺直着背,跪在天刑台上,衣袍已被刑雷击打得破破烂烂,露出背上纵横交错的可怖伤痕,那些都是刑雷留下的痕迹。

    雷打在身上很痛,凤君曾亲身经历过。而衹澜受了那么多道刑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双黑亮的眼睛仍平静如水,好似那些伤口都不存在一般。

    凤君心疼了。她撩袍蹲下身来,缓缓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

    触手生温,一呼一吸,真实极了。

    “师兄。”她的手摸索着来到他鬓角处,指腹描摹着他的耳廓。

    祗澜的耳朵泛起淡淡的粉色。

    这幻境里的人,也能有如此细微的情绪变化吗?凤君且喜且怅然。

    “幽篁,你将我看作了谁?”陌生的、温和的嗓音自祗澜嘴里吐出。

    凤君一愣。

    天雷噼里啪啦落下,落在结界之上,迸发出耀眼的白光。

    凤君被强烈的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再度睁开眼之时,祗澜幽沉如墨的眼睛渐渐变了色彩,变作一对茶褐色的眼睛,柔和的夜明珠光芒流转其间,温柔似水。

    是蔚珃。

    彼时,凤君与蔚珃仅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她的手还摩挲着他鬓角,暧昧丛生。

    凤君瞪大了眼睛,连退三步。

    “啪嗒!”“啪嗒!”“啪嗒!”

    凤君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涓浅浅的溪流里,随着后退的动作,踏水溅起水花,打湿了裙摆。

    幻境消失,蜃景也已不在。周围又变成了参天高耸的松柏树,蔚珃举着夜明珠,与她一样,站在溪流之上。

    夜明珠柔和的光,映照出他微微泛红的脸颊。

    方才幻境里摸到的祗澜,是现实里的蔚珃!凤君凌乱了。

    “呃……那个……我……”凤君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蔚珃抬手摸了摸被凤君触碰的地方,神情有些奇怪。

    凤君指尖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见他如此动作,更觉指尖火烫火烫的。

    “幽篁看到的,可是诛离说的那个主上?”

    “算是吧。”

    “算?”

    “不可说。”

    蔚珃理解地笑了笑,也不再追问。

    凤君整理了一番心绪,再度看向蔚珃的时候,浅红色眼睛里多了几分探寻之色:“是蔚殿主帮我破了幻境?你可看到了什么?”

    凤君并没有碎了幻境的意思,而这幻境却自己退去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蔚珃。

    “是在下破的幻境,至于看到的……”蔚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凤君的神色,见对方面色平静,未有什么多大的情绪,又继续说道,“在下并未看到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蔚珃目光闪烁,显然并不是什么都没看到。

    凤君看了他好一会儿,倒也不恼:“无论看到什么,还请蔚殿主替我保密。”

    蔚珃微笑报剑一礼:“蔚珃定不会让神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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