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衹澜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看不真切。

    凤君朝他走了一步。

    他却连退了三四步,半垂着眼睑,握紧了掌中剑:“阿姐不用解释。是衹澜搅扰了您!衹澜告退!”

    话音一落,他转身离去,似是一刻也不敢停留。

    凤君追上去,临跨出殿门,萧随风在殿门外喊住了凤君:“君上,人抓到了。”

    凤君脚下一顿,看着衹澜仓皇的背影,对诛离道:“诛离,衹澜脸色不对,你去看着点。我同萧殿主去去就回。”

    诛离奇怪地看了眼凤君,又看了看昏迷的蔚珃,像是有什么要说,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他叹了口气,往衹澜的方向一瘸一拐追了过去。

    衹澜并没有走出很远。他立在思徴池边,望着一池水出神。

    月光落在他身上,寂冷萧索。

    然后,他拔出了朝光剑,发泄一般挥舞着。

    冷月寒剑,劲气带得思徴池水浪花阵阵。

    诛离陪衹澜练过许久的剑,对他的剑法算得上熟悉,但现下他所见的一招一式却是全然陌生的。

    往日,祗澜剑锋过处,絮絮飞霜,虽有寒意,却处处透着似水的柔和,像一汪清泉。而今日,剑势大开大合,剑光极是骇人,没有飞霜带起,却让人感觉到更为彻骨的寒意和杀气,真正像一柄杀器,渴求鲜血浸染。在淡淡的月光下,剑身似乎也厚了一些,剑脊处还隐约浮现芍药花纹。

    诛离愣了愣,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那花纹便瞧不见了。那剑,仍是如蝉翼一般的薄剑。

    这时,衹澜发现了诛离,剑光随即一转,直逼诛离面门二来。

    诛离现在腿脚不便,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吓得用手捂住脸,迅速蹲下了身。

    朝光剑距离诛离一个手掌距离的时候,祇澜手腕一转,剑再度转换方向,刺入一旁的梧桐树。

    轰——

    梧桐树被一分为二,轰然倒地。

    诛离小心脏一抖,然后听祇澜沉郁冰冷的声音问道:“比起我,你是不是也更喜欢蔚珃?”

    诛离放下捂脸的手,仰头去看衹澜。

    对面的少年双眸冰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诛离只觉心头一寒,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发现除他和祇澜之外的第三人,这才确定祇澜问的人就是他。

    这问题,堪比人间话本子里的那道夺命题——我和你娘掉水里,你先救谁。

    诛离一张俊脸皱了起来。

    这一世的衹澜,冷傲孤僻,不太好亲近。但他自带大祭司滤镜,于他而言,仍是如父如兄的存在。蔚珃则是他在幽冥界的顶头上司,已是相伴百年,情谊匪浅。若有人问,这两人中,他究竟更喜欢谁,还真答不上来。

    等等!他要去选择更喜欢谁,作甚?

    诛离回过神来,恍然而悟,拍拍身上落下的枯树叶站了起来:“你这问题,是问女君的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衹澜小少年虽一声声“阿姐”喊着,但从眼神到举到,全然没有将凤君当长姐对待的。

    诛离晓得凤君和衹澜的纠葛,对衹澜的那些念头并不奇怪。若两人能再续前缘,他会比谁都高兴。但这些日子看下来,诛离心里却打起了鼓,有些摸不准凤君的心思。

    按理,紫微帝君是女君心尖尖上的人,她所有的目光和关注都会在衹澜这个分身上,一如当年对待大祭司那般。可凤君看衹澜的眼神,同当年看大祭司的很不一样,总让诛离觉得过于平淡。相反,凤君对相识没几日的蔚珃,却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情态。

    这种不同,很细微,但诛离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自然,连他都能感觉出来,更别说十二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凤君身上的衹澜了。加之方才偏殿所见,也就难怪衹澜会问出“是不是更喜欢蔚珃”这样的话。

    其实,情由心生,万般不由己。这事怪不得凤君,也怪不得蔚珃。

    诛离心里明白,也希望祗澜能明白。他拍了拍祗澜的肩:“你若是问我,那我与殿主相识两百年,自是会偏向他一些的。若你问的是女君的心思,我不敢妄言。寿数短暂的人族尚有三心二意之时,女君在这悠长岁月中,遇到别个心动之人,也在常理之中。不过我听闻,凤凰一族一生一世一双人,很是坚贞,想来,这一时之惑情乱不了女君的心。”

    “再者,蔚殿主再过百年就要魂归归墟,于女君,于你,只是一小段插曲,并不能影响什么。女君曾经最在意你,现在自还是最在意你,将来也定最在意你。”

    诛离这些话,是用来安慰衹澜的。

    但是,衹澜听罢却是脸色更为苍白,良久,他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冷冰冰的,颇有些苍凉绝望。

    “一时惑情?是啊,她之所喜所爱一直都是那小意温柔。一段小插曲,又算得了什么呢?呵呵,好一个小意温柔!”

    诛离:“……”什么意思?听着好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但这语气,这言辞,怎么听怎么奇怪,祗澜莫不是被刺激得失心疯了吧?

    唉,他倒霉的主上……上辈子自卑于仙凡之别,这辈子可能要看着心上人另投他人怀抱,他是造了什么孽,要经受这些。

    诛离心疼了。

    另一头,萧随风领着凤君到了蕤宾殿正殿。

    那个出现在蔚珃房中的陌生人正被捆缚着,跪在大殿之上。他身材矮小,佝偻着背,脸上还有一道又长又粗的伤疤。这道伤疤自额头起,穿过眉心,再到右耳耳廓处,狰狞可怖。

    萧随风告诉凤君,此人乃九殿冥司顾淮,其貌不扬,性情古怪,素来独来独往,不怎么结交其他冥司。其他冥司也很不喜他这人,因他孤僻又蓄娈童。

    乍闻“娈童”两字,凤君神色变了变,对蔚珃的异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看着顾淮的目光冷了下来。

    顾淮一双阴鸷的眼看着萧随风和凤君,喉咙里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萧随风皱眉,那对见人就笑的桃花眼里满是厌恶之色。他厉声喝问:“顾淮,深更半夜闯入蕤宾殿偏殿,你有何图谋?”

    “图谋?徒儿受了重伤,我这做师尊的来探望探望,怎么就是图谋了?”顾淮古怪地笑了笑,阴恻恻的视线落到凤君脖颈之间,那里,金丝滚边的红衣衣领上有一道浅浅的印记,是蔚珃留下的。

    顾淮笑得更为放肆了,低沉阴郁的语调,有惋惜,也有隐隐的兴奋刺激:“君上,我徒儿的滋味如何?”

    凤君以手掩住那道印记,阻隔了顾淮露骨的视线。她面上神情不变,只是眼角处泛起淡淡粉色,泄露了一丝情绪。

    萧随风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当着凤君的面揪着顾淮的衣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耻吗!”

    顾淮咧开嘴,阴测测的目光带着嘲弄之色:“食色,性也。漂亮、美好之物,人人都有追求的权利。你萧随风不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是你善于矫情饰行,得了一个风流多情的名头而已。我呢,不屑于装模作样,馋蔚珃身子就是馋蔚珃身子,威逼利诱也好,强取豪夺也罢,但凡有机会便付诸行动。我坦荡得很!可惜,差一点就到手了,却被你们搅黄了。”

    好家伙……这世上敢这么直白将自己的无耻说出来的,大抵寻不到第二个了。凤君神色微妙起来。

    萧随风咬牙切齿,更加紧地揪住顾淮,然后手上力道一点点加大,慢慢将他悬空拎了起来:“果然是你搞鬼!昨日,他虽受了伤,却大体是好端端的!”

    顾淮被勒得呼吸困难,胸膛剧烈起伏,但脸上仍是那样怪异张扬的表情,似乎萧随风越生气,他便越开心。他断断续续回答萧随风:“自是趁他病,更好下手。”

    “你!”萧随风气极。

    “萧随风,松手。”眼见顾淮脸色憋得通红,马上就要窒息,凤君及时出声,“让他交出解药。”

    萧随风空着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指节吱嘎作响。他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等到顾淮憋得翻了白眼,这才将他重重扔在地上。

    顾淮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将解药拿出来。”凤君重复道。

    “催情之物要什么解药,君上不就是解药。”顾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桀桀怪笑了几声,而后佯装很意外地看着凤君,“美人在怀,君上竟能坐怀不乱吗?竟是什么也没做?哦,我知道了,君上乃上界尊神,哪能容许他下界一个卑微的、将要消散于归墟的元神亵渎。可怜我那徒儿,满心期许落了空。”

    “你胡言乱语什么!”萧随风怒斥。

    顾淮没有理会萧随风,眼珠子咕噜噜在眼眶里转,像是又在打了什么坏主意。过了一会儿,他不怀好意扯开嘴角:“君上,你当真要解药吗?我观君上对我那徒儿也并非毫无情谊,真的不想成就这好事?君上啊,我这毒除了勾起他欲念之外,还有一个功效。替他解毒之人,无论是谁,他这辈子都会死心塌地依赖着,你让他往东便往东,往西便往西,便是去死,他也绝无怨言。他,将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物。”

    凤君神色微微一动,浅红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兴味之色:“听着是一本万利之事,本君只赚不亏。”

    “自然。君上威名赫赫,居于高处俯瞰众生,但终究缺一个体己之人,一个时刻相伴左右,不离不弃之人。”顾淮嘴角咧得更大,阴森森的语调带着几分诱惑,“蔚珃性情温和,为人勤恳,颇识大体,不但不会给君上惹麻烦,还能为君上分忧。您如今孤身入幽冥,毫无根基,正是最需要他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无需过多费心,也无需多加猜疑,君上何乐而不为呢?”

    “你这提议,倒十分让人心动。”

    “君上!”萧随风急了。

    凤君眉眼含笑,话锋一转:“可如此的蔚珃,与提线木偶何异?本君不缺爱,无需这样的偶人。顾淮,交出解药,本君不追究你下药辱他、诱他入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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