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珃想逼凤君先动手,但凤君足够理智,尽管心中怒意翻腾,面上情绪却是丝毫不露,主打一个“我不动手,你也别动手”。

    本该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凤君这一个推剑的动作缓和了下来。

    蔚珃轻轻笑了一声,眉眼间的肃杀之色褪了几分:“君上想要如何?”

    “议和。”凤君答得诚恳,“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她特意在“不斩”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哦?君上想当这个使节?”

    “自然。”凤君唇角弯起一道似有若无的弧度,空着的另一只手凝出传信青鸟,“本君可命令玄商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不动刀兵。然后你我坐下来,好好谈谈,我有我的诉求,你也有你的诉求,不是吗?”

    灵力凝结的青鸟只有凤君一个手掌大,它舒展了翅膀,重复着凤君的话——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不动刀兵。

    蔚珃凝眉沉思,听凤君继续说道:“你之虚实,你比本君更清楚。我之虚实,你大概也有所了解。本君乃伏羲天帝座下弟子,是从诸神君倾轧的血与火中闯出来的。你们合众之力,可以杀了我,但赔上的定是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为了杀我,你的姐姐,你的好友,还有这些忠心的下属,都没了,值得吗?”

    “虽说,本君沉眠十万年,于如今的凤族只是虚君,但毕竟是一族之尊长,若身殒于此,定然震动凤族,震动九重天。你认为,你们能对抗凤族和九重天吗?”

    一字一句,凤君说得条理清晰,语气平和而又冷静。

    山风拂过,零零星星的小火苗摇曳生姿。

    蔚珃看着她,神色深沉。不知过了多久,凤君感觉到掌下有动静,是蔚珃握剑的五指正在缓缓松开。

    他已有所动摇。

    凤君眉间凤凰花舒展。

    “阿珃!”萧随风的声音蓦然插了进来,“此为凤君缓兵之计。上界神君之责,其一便是为天下生灵荡尽妖邪。她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入魔之人!今日,你不杀她,他日,便是她杀你!杀我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切莫犹豫!”

    彼时,蔚珃的手已经离开剑柄处,听到萧随风的话,不由动作一滞。

    凤君从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萧随风。眼见蔚珃有重新握剑的趋势,情急之下,凤君赶在他重新握住剑柄之前,率先将他整个手掌握了个严严实实。

    蔚珃:“……”

    萧随风:“……”

    十指交握。蔚珃目光一颤,看着凤君的神色越发高深莫测。

    “幽篁。”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线,压抑着某种情绪。

    凤君后知后觉,见众人脸色微妙,方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呃…她真的只是单纯想要阻止他拔剑,没有别的意思。

    凤君讪然,干笑几声松手。蔚珃却收紧五指,腕上微微一使劲,将她整个人拉拽到了他投下的影子里。

    “玄商撤出永夜林,君上入望月宫为质,我便应了这和谈。”四目相对,蔚珃的眼神起了变化,凤君幻化的火焰倒映在他眼睛里,由零星的三两点连成了一片,“另与君上约法三章。其一,不出望月宫一步;其二,不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其三,不伤望月宫一人,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亦是。”

    听着跟□□差不多,凤君觉得自己有点惨。她眨了眨眼:“可以少一条吗?”

    “不能。”

    “那可以申请一项权利吗?”

    “那要看君上想要什么。”

    “挺小一个要求。”

    “说说看。”

    “拆屋子。把你最后一条的那个小点,不伤一砖一瓦去掉。”

    “……”

    “本君总得给自己找件事做吧?闲得无聊,闷坏了,受伤的还是你们。”

    “……”

    没有谁喜欢被拆家,蔚珃也不例外。任凤君如何胡搅蛮缠,他也没有松口。

    最终是凤君败下阵来,应了他所有条件。

    一场恶战,化为无形。

    凤君松口气之余,又有些感伤。

    若时光倒退十多万年,有人如此阴谋算计,杀她亲友,又准备围杀她,她就算拼尽最后一点修为,也定叫蔚珃付出惨痛代价,要死也得拉他垫背。

    可今日,她却不知为何惜命了起来,潜意识里不想与蔚珃动手,哪怕知道他杀了诛离和祗澜。

    许是,祗澜死了,也不过是结束这一世的历劫,并未消亡。许是,诛离的这八百年,本就是因着她那缕灵力而多活的八百年,他自己并不想活这么久,更愿意顺利入归墟湮灭。所以,她愤怒归愤怒,却仍能保持冷静,权衡利弊,作出最优解。

    不过,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血性不再是主因。

    念及此,凤君不由又叹了一叹。

    蔚珃走在望月宫回廊,听到身后似有若无的叹气声,停下脚步望了过来:“君上为何叹气?”

    在入望月宫之时,他便遣退了其他人,只留自己一人带着凤君。

    凤君回了回神,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又奇怪地恍惚了一下,话便没有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蔚珃确实是个好脾气的。如今算是撕破了脸面,可他待凤君仍是温和如初,听到这多多少少带着点冒犯的话,也并没有恼意。

    他重新往前走,在一扇殿门前停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寒舍简陋,比不得君上的琼楼玉阙,只能委屈您了。”

    凤君施施然跟了过去,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看清了蔚珃替她准备的这间小屋。

    这间屋子,不大不小,布置简单又清新雅致。入门处,香炉袅袅生烟,幽幽兰芷芬芳萦绕,一桌一凳,整整齐齐。一旁珠帘未卷,内室那粉紫床幔围住的小床,只能依稀看到个轮廓。

    “不委屈。”凤君笑盈盈地跨过门槛,很是安逸的模样。

    “君上若还有什么需要置办,吩咐丁伶即可。”蔚珃站在门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落到珠帘旁插着一枝梅花的白瓷瓶上。

    凤君伸出手去,碰了碰含苞待放的白梅,目光却是落在蔚珃的影子上。

    “蔚珃。”凤君喊了他一声,但没有回过头去看他,“天之道,花开有时,花落有时,不因万物而移志。神也好,人也罢,都有消散的一天,莫要强求。”

    蔚珃摩挲着剑柄处的纹路,声音沉沉:“每个人都有自己想留住的东西,否则,哪来这许多混沌的魑魅魍魉。”

    “所以,你的心魔、你的执念就是留住为你而死的姐姐。”凤君拨弄了一朵白梅,一瓣嫩白的花瓣飘零而下,“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样非生非死的状态,并非你姐姐想要的。你成功了,她恢复神志的那一刻,晓得自己成了魔,又会是何心境?会坦然接受这个身份吗?”

    “这些倒不必君上替我忧虑,此乃我家事。”蔚珃的声音温和依旧,但语调却已冷了下来,“君上且歇息吧。”

    蔚珃转身离去,走的时候还很体贴地带上了门。

    自然,凤君不会指望这三言两语能点醒一个有执念的人。她自地上捡起那片花瓣,将它安回了花枝,暖金色的灵力流转其上,那花瓣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

    “是啊,谁都想把在意的东西,能留多久就留多久,我也不例外。”

    凤君叹了口气,撩开珠帘走入内室。

    幽冥界的冬天很冷,永夜林更甚。但这一方内室,却是暖融融的。

    凤君裹紧被子,窝进了小床。

    被子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味,清甜纯净,与桌上香炉的草木香相合,沁人心脾,让人倍感温暖安宁。

    凤君缓缓闭上了眼睛,似醒非醒间,她感觉自己窝在暖暖的被子里就好像窝在师兄臂弯间一般。

    师兄身上常年是那龙涎香的味道,清雅如碧海。他也总喜欢在寝殿里焚些兰花香,和着这龙涎香。

    这满室的香气,怀念得让人落泪。凤君心间陡然升起一阵孤寂感。

    珠帘微晃。

    凤君猛然惊醒,隔着紫色纱幔,她看到珠帘外站着一道黑影。

    “谁?!”

    凤君翻身坐起。

    “二殿冥司寂然见过凤君。”清朗的声音谦恭有礼。

    二殿?今日跟在蔚珃身边那个男子?

    凤君与这位二殿照过几次面,但对他印象不深,连他的长相都记不起几分。与其他冥司相比,二殿实在是低调得太容易被人忘记。

    “深夜来访,不知寂然殿主有何指教?”凤君披衣起身,念了一句口诀,点亮了屋内铜灯。

    “指教谈不上,只是想为君上分忧。”

    凤君撩开珠帘,终于将眼前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来人一张脸普普通通,眼睛鼻子嘴巴也中规中矩,组合起来无甚惊艳之处。这样一张脸,放到人群里,确实很难引起注意。

    “你是蔚珃的人,却要为本君分忧?听着不觉得好笑吗?”凤君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寂然规规矩矩立在那,任凤君打量:“君上错了,在下是冥君的人。”

    凤君眼中闪过一道讶异之色:“那臭老头当真没死啊!”

    慵懒随意的语调带着几分可惜的意味,凤君目光一动,浅红色眼睛星星点点,透着不怀好意。

    寂然忽觉脊背一凉,就见凤君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根绳子,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寂然挣扎了一下,那绳子便收紧一分。没办法,他只得一动不动,不解地看着凤君:“君上,你这是作甚?”

    凤君眉眼一弯:“举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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