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被团团围住。

    蜃妖怀抱琵琶,随手拨了一根弦,笑道:“尊主猜得不错,你果然会选择独闯望月宫。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按着地图,我们还真拿你没办法,只能硬碰硬的来。现在嘛,你孤身一人,便只能沦为我们的鱼肉了。”

    凤君听出来了。萧随风给的地图是真的,但由于这地图给得过于巧合,过于真实,她并不相信。蜃妖嘴里的这位“尊主”正是拿捏了她的这点心理,待她孤军深入之时,设下埋伏,欲以合众之力围杀她。

    凤君扫了眼身周冥差们和怪物的残躯,面上神色未变,仍是一贯的三分笑意,七分慵懒:“你们那地方叫望月宫啊,名字很好听。”

    她语气轻快,好似只是在说一处风景名胜。

    “你怎还笑得出来?还有心情评点名字好听不好听?”蜃妖有那么一会儿的愣神,娇媚的面容流露出疑惑之色。她觉得,凤君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哦?这名字是有什么禁忌,不能点评吗?”凤君眨巴着眼,问道。

    蜃妖有点懵:“那倒没有。”

    “那为何不让本君点评?本君点评一番,能削弱你们的战力?”

    “不能。”

    “本君点评一番,你们一高兴会放我走?”

    “不会。”

    “本君点评一番,能策反你们?”

    “不能。”

    蜃妖皱眉,这什么跟什么。

    “既然没什么问题,缘何不让点评呢?”凤君又将问题绕回了原点。

    蜃妖:“……我们倾巢而出,你不该觉得很有压力吗?”

    凤君手掌上跳跃着一团小火焰,她漫不经心把玩着:“压力?那是什么东西?”

    “……”

    难道,这位上界的女神君能以一人之力对付她们这许多人?还是留有什么后招?蜃妖心里打起了鼓,下意识朝柏树上的萧随风看去。

    萧随风翩然而下,轻转竹笛,端的是玉树临风。

    “君上临危不乱,随风钦佩。若是您那一双眼没有瞎提溜转,也许更让人信服一些。”他不着痕迹地挡在蜃妖身前,“丁伶琵琶弹得出神入化,编织幻境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惜,资质有限,确实是我们这一圈人里的薄弱处。”

    萧随风一语道出了凤君在那胡掰瞎扯的目的。

    确实,凤君说话间,已经初步评估了这些人,也确定了蜃妖丁伶可以作为她突围的地方。所以,她故意同她瞎扯,等待对方露出些破绽来。

    可惜,被萧随风看出来了。

    凤君也不恼:“你们说倾巢而出,本君怎么看都觉得少一个。”

    这是想将闲聊进行到底了吗?萧随风失笑:“君上觉得少了谁?”

    “自然是你们尊主。本君莅临望月宫,这主人怎能不出来迎接呢?本君堂堂不周山女君,这点排场还是要给的吧?”

    “他吗?”萧随风笑容古怪起来,“已经来了。”

    萧随风话音一落,凤君便听到身后不远处轻踩枯叶的脚步声。她回眸望去,两道颀长的身影渐渐显露出轮廓来。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蔚珃徐徐行来,眉宇间柔和依旧,只是周身气势盛了,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凛然的威严。

    凤君目光一颤,掌中的小火焰倏忽熄灭,一贯从容淡定的笑终于僵在了脸上。

    “你……你没事了?”火光倒映在浅红色眸子里,忽明忽暗,“不对!你便是这些妖魔的尊主!你没有受伤,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凤君的反应比诛离快得多,乍见蔚珃,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

    “我助你运化灵力,一再失败,平生所未见。其实原因很简单,是你故意封闭本源,任其他灵力肆意横行,以呈性命垂危之假象,乃至夺舍之假象。”

    “你假装重伤,我便也从未怀疑过你。当真是好谋算!”

    凤君现在的心情相当复杂。她气恼于蔚珃机关算尽,更气恼于自己昏了头,竟真的没有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防备。要知道,连玄商她都没完全放心!对衹澜,更是从头怀疑到了脚!

    蔚珃目光深深:“君上怎么断定我不是被夺舍了呢?”

    都撕下假面了,还想着骗她?凤君眉头一挑,神色不知是喜是怒:“师兄从不欺我。他夺舍的动机,我也始终想不通。但如果这些妖魔背后的人是你,往日种种都是你设计的,许多事就想得通了。”

    “初遇你那日,你对异化的夔龙处处留情,不是你天性温和良善,不忍执行冥司的职责,而是因为,它是你试验的对象。萧随风交给我的那两册所谓的顾淮的手稿,其实并非出自顾淮之手,而是你。你借由此残稿,将淬炼魑魅魍魉的脏水泼给了他,反正死无对证,他没法替自己辩护了。”

    “那日,我丢了焕日神枪,在场的除了衹澜,还有你。我质问衹澜的时候,他竭力否认了,那剩下的那个你也更可疑。”

    “还有蜃妖的幻境,是你派她编织幻境来探查我的身份。所以,你才会出现在我的幻境里。”

    “玉光川的烛龙之魂想要告诉我冥君的死讯,你拔剑刺向她,不是担心我,而是怕她透露细节给我。”

    “我假意问各冥司要人去清剿永夜林。你看出来了,我意不在此,便顺势装作重伤。若我想救你,就必须尽快取回焕日神枪,将那股灵力引渡回师兄元神。如此,清剿永夜林便必须是真的清剿。然后,便是现在这样了。”

    凤君慢条斯理地将一件又一件事情复述了一遍。

    蔚珃唇角微微一勾,茶褐色眼底流转着看不懂的神色:“君上说的,大差不差。但有四点不对。”

    “第一,那手稿确实是顾淮的,他为寻求增长修为的方法,淬炼魑魅魍魉千余年,异化的元神、正常的元神,死于他手者不计其数。”

    “第二,君上的焕日神枪是我藏起来的,但却不是我取下的。你救那个少年的时候,他故意扯断了您脖子的绳,将那东西丢了。我出于好奇,便捡走了。”

    “第三,烛龙之魂只是听说冥君死了,并不知道细节,也不知道谁动的手。她那时是想诱骗君上,夺取您身体。”

    “第四,重伤不是装的,起初灵力乱蹿,确实有些伤。不过,幸得君上相助,在魔气被驱散之时,灵力便已稳了下来,伤也好了。”

    萧随风奇怪地看了蔚珃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阿珃在解释,想让凤君没那么生气。

    凤君已经平复了心绪,她缓步走向蔚珃。一旁的妖魔们见状,警惕地想要围过来挡住她,被蔚珃一个眼神斥退了。

    “这些细节并不重要。”她在蔚珃身前站定。

    “重要的。”蔚珃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流转,情绪莫测,“我希望在君上面前,罪孽能少一桩就少一桩。”

    凤君表示,她不是很能理解蔚珃的逻辑。这事都做到这程度了,多一桩少一桩,能有什么区别。是能影响他围杀她的决定,还是能影响她清剿他的决心?

    蔚珃将凤君不以为然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没有再说话,茶褐色眼睛里有光隐没在漆黑的眼瞳中。

    沉默在两人之间铺开。

    此时,心情复杂的不止是凤君,还有蔚珃。其实,他不喜欢这样两相对峙的场景,也不喜欢被凤君用如此冷静的目光注视。若她能因欺骗而出离愤怒,或质问,或动手,他的心情或许还不会如此糟糕。

    他想,她到底还是不怎么在意他的。

    “冥君呢?”凤君想起,她还没问他关于冥君的事情。

    “顾淮淬炼魑魅魍魉,聚其灵力为己用,偶然炼得了一只魑魅魍魉生出魔骨,复得神志。但他也只得了那么一只,后来的那些,是我依着他的笔记炼化的。奇怪的魑魅魍魉多了,冥君察觉有异,便循着痕迹找到了永夜林。彼时,他神力全失,不敌众妖,在望月宫的防御法阵中消失了,再没出现。”

    “消失?”凤君注意到,蔚珃的用词是消失,而不是消殒。

    “对,他消失了。冥君智绝天下,没有亲眼见到他死,不敢妄下结论。那日君上现身荒郊,我曾怀疑是冥君所设圈套。因为——”蔚珃的目光越过凤君看向她身后,低沉温柔的语调拉得很长,“实在太像了。”

    凤君顺着蔚珃的视线看去,那里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姿容清丽,眉间魔印状如轻羽,可惜,一双眼空洞无神。她美则美矣,却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凤君记得,萧随风曾将她与蔚珃的姐姐作比较,还拉踩了一番。现在又听蔚珃说了一句“太像了”,显然,这个红衣女子就是蔚珃的姐姐。

    可是,萧随风不是说她死了吗?她明明还在,还能一戟杀死顾淮,怎么能说死了呢?凤君很是疑惑。

    像是看出了凤君的疑惑,蔚珃继续说道:“她是我姐姐慕容非颜,就是那只淬炼出魔骨的魑魅魍魉。当年,她带我逃离九殿失败,被顾淮扔进了魑魅魍魉群。她被魑魅魍魉吞噬,又以自己的意志主导了混沌的魑魅魍魉,重伤了顾淮。如此,我才得以逃出顾淮魔爪。而她——”

    “非生非死,有自己的意识又好像没有自己的意识。她会去做一切我吩咐的事,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如一个被操纵的傀儡。”

    蔚珃声线沉沉,举步走近凤君。两人间只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凤君甚至能感觉到他拂过耳畔的呼吸。

    凤君收回看着慕容非颜的视线,转头便撞进蔚珃深沉的眼眸里。她心跳漏了一拍:“你是为了让她恢复神志,才去研究那些魑魅魍魉的?”

    蔚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虽是情有可原,但这并不能作为豢养妖魔的借口。”凤君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下一个问题,你怎知哪些冥差会跟本君过来?在他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蔚珃神色一黯:“我不知道君上会带哪些人,只是在所有探查过据点的冥差身上植入了一只魑魅魍魉。它们会在特定的时候吞噬元神,破体而出,比如月圆之夜的子时。”

    凤君脸色变了变。若蔚珃说的是真的,所有派出去的冥差都被魑魅魍魉附体,那此时玄商的大营定然也乱成了一锅粥。

    也就是说,凤君没有后援。至少在这一两个时辰内,她等不到玄商的支援。

    果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凤君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下来:“最后一个问题,诛离和衹澜呢?”

    “死了。我杀了他们。”

    闻言,凤君只觉脑袋里一阵嗡嗡响,丹田处的灵力躁动着,隐隐有威压散出。

    妖魔们察觉到气氛有变,纷纷戒备起来。

    不过,那强悍的气势只有一瞬,凤君很快冷静了下来,敛了周身气势。她知道,如今自己处于劣势,不能轻易出手,必须将心中那强烈的情绪压下去。

    蔚珃对凤君的反应并不满意,于是又加了一把火:“君上想看看沾在我剑上的、他们的血吗?”

    说话间,蔚珃已经搭上剑柄,将含光抽出来一小段。

    凤君大觉不妙,一把抓住了蔚珃的手,将剑推了回去。她知道,一旦蔚珃拔出了剑,他这次的绞杀行动便也开始了。

    她不能让他拔剑!

    这团团包围之下,她没那个自信能冲出去。

    蔚珃垂首看着两手交叠之处,凤君纤长的五指覆在他手背上,莹白如玉。

    “本君爱好和平。”蔚珃不松手,凤君便也不松手,“刀剑无眼,打打杀杀的,有碍观瞻。”

    “……”所有人都噤了声,面露古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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