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将沉睡的祗澜带到了蕤宾殿偏殿,安置在诛离先前休息的软榻上。

    诛离满脸问号。

    “我给他喂了点七日眠,顾名思义,他可以睡上七日七夜。”

    “哈?为啥?”诛离歪着脑袋,很是不解,“女君正是用人之际。”

    “疑人不用。”

    诛离一愣,当即想起几日前,祗澜与萧随风对峙的场景。他观察着凤君的神色,斟酌着开口:“女君,祗澜对你如何,你也清楚。这中间确实有可疑之处,可他并非心思叵测之人。或许有事隐瞒了你,但真不至于与妖魔沆瀣一气。”

    “也许吧。”凤君目光一转,看向另一头的蔚珃,面色凝重了起来,“许多事尚不明确,我只能尽我所能安排。无论如何,让他抽身事外最好。他曾向我举荐将阖,若只因将阖中正耿介,得他之青眼,那留下护卫冥宫,自是最合适的。若将阖就是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过,若是如此,你就得多留个心眼了。”

    诛离明白了:“萧随风也可疑,所以你将他带走,眼皮子底下看着。”

    凤君不知可否:“这几日,便辛苦你照看他们了。记着,保护好蔚珃,也保护好自己。”

    诛离点点头。

    “女君。”诛离面色有些纠结,踌躇犹豫一阵,然后认真地看着凤君,“你对蔚殿主,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个时候谈论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合适。不过,凤君向来也不是喜欢搁置问题的人。她眉眼一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说,忍不住怜惜,算什么?”

    还能算什么?就是喜欢呗。诛离神色更纠结了。

    凤君轻笑一声:“你也不必想太多。本君不是什么冲动的少年人了,晓得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给不了的,不会去招惹。”

    凤君拂一拂衣袖,踏出了殿门。

    清浅凤凰花香犹在。

    诛离得了答案,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凤君和玄商去往永夜林,连日来,捷报不断。冥宫里,也风平浪静,一殿和二殿恪尽职守,未有异动。

    诛离想,女君定是多虑了,妖魔之祸其实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严重。

    到了第七日,诛离估摸着祗澜快醒了,忙前忙后张罗起来。他想着,祗澜被凤君怀疑,丢在冥宫,醒来定是会难过的,他就先帮女君哄哄,准备准备他爱吃的吃食。若他想发泄发泄情绪呢?他也可以舍命陪君子,三日三夜不停耍剑也能接受。

    不过,诛离没想到的是,先醒来的不是祗澜,而是蔚珃。

    蔚珃徐徐自床上坐起来。

    诛离又惊又喜,连忙将手里的葡萄盘放下,奔到了蔚珃身前:“殿主,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蔚珃没有回答诛离,茶褐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诛离愣了愣,暗自嘀咕:奇怪,在怎么觉得他眼睛的颜色变深了?

    蔚珃看了诛离好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他穿衣起身,一步步朝着祗澜走去。

    诛离心头一凛,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就见冷白光芒一闪,含光剑赫然握在蔚珃掌中,指向了祗澜。

    “殿主!”诛离大惊失色,一个闪身到了祗澜榻前,惊疑不定地看着蔚珃,“你做什么!”

    蔚珃在距离诛离两个手臂的距离处,停了下来。他仍是温和的神情:“当然是杀了他。”

    温和的声线,说着毛骨悚然的话。

    诛离惊呆了。这、这还是那个有求必应的滥好人蔚珃吗?

    “让开。”含光剑剑尖一移,指向诛离心口位置,“否则,连你一起。”

    诛离看着蔚珃,但见他眼中泛着寒光,柔和的面庞尽是疏离冷漠的笑。他知道,蔚珃这话不是在开玩笑,蔚珃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诛离自是不肯让的。他挡在祗澜榻前,一张脸纠结地皱着:“殿主,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杀他。但这个人,对女君很重要,你不能动他。他若死了,女君不会原谅你。”

    蔚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轻笑了一声:“我要她的原谅作甚?”

    诛离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他平日里舌灿如莲,这时候,面对蔚珃竟然词穷了。确切说,不是他词穷了,而是他再不敢乱说话。眼前这人,面容和煦如春风,声音也依旧柔和,但眼里的光,寒彻骨,举手投足间,再不见昔日的温柔。

    “让不让?”

    诛离坚决摇头。

    蔚珃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毫无预兆地,长剑便刺穿了诛离的胸膛。

    “噗!”刀剑刺破皮肤的钝响在安静的偏殿里,清晰可闻。

    诛离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地低头看去。白衣之上,血很快就晕染了一大片。含光剑轻薄的剑身剔透晶莹,沾染上殷红的鲜血之后,竟有一种妖冶的美。剑身之上,粼粼水波纹若隐若现。

    诛离记得,蔚珃的剑上是没有这个纹路的。

    “你、你不是蔚殿主。你是紫微帝君!你夺舍了蔚珃!”诛离惊骇。

    蔚珃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微妙情绪:“这小子随口扯的谎,你们倒是相信得紧。哪有什么紫微帝君夺舍,不过是我未曾去运化那灵力,引凤君入局罢了。”

    “什么意思?”胸口的疼痛蔓延开来,诛离咬咬牙忍了过去,“你引女君入什么局?”

    “死局。”

    “你……为何?”

    回答诛离的,是蔚珃冷酷拔剑的动作。

    含光剑离开诛离的身体,带出许多血来。诛离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蔚珃斜睨着诛离,长袖一甩,一道劲气将诛离推出老远。

    “诛离,你仔细看看,躺在这的究竟是什么人!”话音一落,蔚珃手腕一翻,含光剑直刺而下。

    “住手!”诛离睚眦迸裂。他想上前阻止,但被蔚珃散出的威势死死压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蔚珃杀死祗澜。

    就在这时,朝光剑察觉到主人有危险,低吟着跳跃而起。

    剑光大盛,澎湃的剑气阻挡了含光下刺的趋势。

    蔚珃目光一沉,将更多的灵力灌注于剑。紫光浮动,剑身上的水波纹路泛起苍蓝色泽,灵力流转间,尚能听到浅浅龙吟。

    剑气激荡。朝光剑也不甘示弱,震颤中,剑身暴涨,剑脊处,朵朵芍药花开。

    诛离呆了呆。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

    这世上,大概没有第三个人能比他更熟悉这把剑了。八百年前,是他在偏远宫殿里修了座神龛安置的它。为了不显得亵渎神灵,他还每日将剑擦得锃亮。

    是的,这把名为“朝光”的剑根本不是朝光剑,而是那个九重天上、盛气凌人的勾陈帝君的本命法器——余容剑。这意味着,软榻上躺着的这个衹澜,不是紫微大祭司,而是勾陈帝君!

    这个认知,让诛离晕乎乎的脑袋更晕了。

    那他那倒霉主上的转生在哪?诛离颤巍巍的目光再度落到蔚珃脸上。他好像知道了,知道当年为何对这个温和的青年一见如故,知道为何两人不用磨合就能配合默契,还有那些日常的小细节,不能说不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尊主,凤君已入陷阱。”二殿冥司的声音自殿门口响起。他看到一身血的诛离,神色都没有变一变。

    蔚珃同余容剑相持不下,沉吟片刻,索性收了剑。

    他的目标是凤君,这小子可再等一等。蔚珃收剑入鞘,跨步朝殿门口走去。

    就在他堪堪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诛离拽住了他裤脚。

    二殿眉头一皱,腰间短刀准备出鞘。在刀身露出一半的时候,他接收到蔚珃投过来的目光。

    这一眼,凛然似剑,不怒而威。

    二殿手一抖,短刀便回到了鞘中。

    蔚珃垂眸去看诛离。

    诛离趴在地上,身后一道长长的血迹,是他艰难爬过来的痕迹。此时,他仰着头,明透澄澈的眼中没有蔚珃预料的愤怒和失望,有的只是急切和慌张:“殿主,不能伤害女君,你会后悔的!你会哭的!”

    蔚珃嗤笑,将自己的裤脚从诛离的手里拉了出来,继续朝外走。

    “你真的会后悔的!”眼见蔚珃越走越远,诛离声嘶力竭地喊道。这一喊,胸腔处的血流得更欢了,随即便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乱了!乱了!乱套了!这是诛离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凤君和玄商根据地图的指示,一路前进。那些红的、绿的点,果真是岗哨。而且,这地图标注得分毫不差。

    拔除这些岗哨很顺利,越顺利,代表着越有问题。

    凤君见时机差不多,便和玄商商量着兵分两路。玄商继续带着冥差,依照地图前行,而她则带十几个人走地图没有标注的路线。

    幽暗的永夜林,能隐藏敌人,也能隐藏自己。凤君走走停停,其间没有遇到任何魑魅魍魉或是妖魔,直到靠近魔宫地界,跟着她来的十几个冥差突然抱头,痛苦地蜷缩在地。

    光线微弱,凤君看不到这些人发生了何事,只能听到他们痛苦哀嚎,感知到周围乱蹿的灵力。

    一道劲风忽的迎面而来,凤君闪身避让,掌中灵力汇聚,下一刻,数道火焰激射而出。

    火光摇曳,落在松柏林间,或上,或下,或落于枝干,或落于针叶。这些火焰很是奇特,它并不点燃松柏,而只是在那烧着,如同一盏小灯。

    凤君看清了身周的情况。袭击她的,是玄商派给她的冥差,他们在痛苦嚎叫,后背处有一只奇形怪状的生物冲破血肉而出。那怪物冲破冥差的身体,便一齐朝凤君攻了过来。

    跟着凤君来的十几号冥差,无一幸免。

    凤君很干脆,手起刀落,十五六个呼吸之间,这些怪物尽数被她斩灭。

    当最后一只怪物,在她赤金剑下灰飞烟灭之时,清越笛声吹响,空灵之音飘飘渺渺。

    可惜,这优美的乐声引来的是一群魑魅魍魉,多多少少有些煞风景。

    凤君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落在正前方的柏树上。那里,大红大紫的牡丹花纹衣摆在火光中随风而动。

    正是五殿萧随风。

    刷——刷——刷——

    又有几道身影落到凤君周围,有那个臂缠金钏的蜃妖,有钟楼上一击杀死顾淮的红衣女子,还有些不认识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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