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杯苦艾酒（上）
吧台后的人抬起头：那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年龄在三十前半。面部线条柔和，内敛——安洁莉卡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那头淡红色的长发：用一根黑色缎带随意绾在脑后，有几缕没有被束起的乱发，便随意搭在肩头。这给了他一种女性般的温婉和知性。
见到门被推开，他那双藏在橡木镜框后的金眸流露出一瞬的惊讶，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青年理了理自己略有凌乱的马甲，打开吧台的暗门走了出来。
“莱诺……你都不和我提前打声招呼，”他走到二人身边，给了莱诺一个热情的拥抱，“我都没准备什么来招待你们。”
直到这时安洁莉卡才注意到，青年的右臂是机械制成。他还特地挽起袖子至小臂的关节处，似乎就是为了展示这特殊的构造。
“哪儿用这么麻烦，华里安老师？更何况，安洁也不喜欢喝酒。”莱诺将安洁莉卡推到男人面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经常提起来的安洁莉卡了。安洁莉卡，这是华里安.沃姆伍德。我的老师……前老师。”
男人略微低头，金色的眸子注视着安洁莉卡。他慢慢伸出手，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幸会，安洁莉卡小姐。莱诺经常和我提起你：他说你聪明，勇敢，才华横溢。还和我打赌，你会成为整个机械世界最杰出的女机械师。”
“沃姆伍德先生。”她予以回握。
“我还没到莱诺说的那个地步。”安洁莉卡缓慢补充。同时不忘狠狠地瞪了莱诺一眼：她可不喜欢有人在陌生人前这么吹捧自己——虽说成绩确实不错，可她本人还远远未到能撼动整个机械世界的地步。
“我可不觉得，”华里安的微笑变成了大笑，“凡事皆有可能。您得知道，世界上第一台迷你蒸汽机就是一位名叫艾达.拉夫伍德的女士发明的。要是没了迷你蒸汽机，机械世界中至少一半的机械产品根本就不会问世。”
安洁莉卡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要燃烧起来。她羞得恨不得挖个坑，再将自己埋在里面：“我没有……那么厉害……”她嗫嚅着反对——反对什么？面前这个才认识不到五分钟的男人正在拿她和艾达.拉夫伍德，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机械师作比较！
“别拿小安洁开玩笑了，她会害羞的。”可能是害怕安洁莉卡过于尴尬，莱诺急忙解围。华里安打住话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虽然确实没准备什么，但我们店里还有点饮料，不知道二位需要什么。”
他拉起安洁莉卡的手，后者冷不防地想要挣扎。但那双温暖的手却先一步轻轻松开了：就像是怕伤到安洁莉卡。她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华里安的背影。酒保似乎没察觉到异常，就好像刚才二人间完全没有任何互动。他同没事人那样领着他们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前坐下，又拿了份菜单递到他们中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点。”
“让新朋友来。”莱诺接过菜单，硬塞到安洁莉卡手中。
华里安笑了，他随手拉过一张软凳坐下，抬起机械臂放在桌上——机械臂落在橡木桌上时发出了一声巨响，吓得安洁莉卡差点将拿在手中的菜单扔出去。
华里安正看着她。他用机械臂支撑着脸颊，安洁莉卡看见自己的形象隐约倒映在对方金色的双目里：她又在咬嘴唇了。
女孩轻咳两声，放下菜单。她没看标价，也懒得看：又不喝酒，又不想花莱诺的钱，就这两点足以说明一切。她沉默着将菜单推给了对面的莱诺，后者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没关系，”华里安急忙开口，“你们俩从金雀花帝国一路赶过来，肯定累坏了。今天就当是我请客，你们随意。”
“谢谢，”莱诺长舒一口气，“我就和平时一样，一杯蓝芙蓉果酒。你呢？”
“我……我？”
安洁莉卡的目光在菜单上游离着，最终选了个看起来不错的饮料：“白羊郡特色橘子汁，谢谢。”
华里安点头示意。他站起身，谨慎地控制着机械臂，不让它发出一点噪音。安洁莉卡注视着他重新打开吧台的暗门，回到那些千奇百怪的机器前开始制作他们的饮料。其一台是金雀花帝国生产的路易牌咖啡机，她的学校就配有那台小家伙：价格便宜，质量不错，煮出来的咖啡也没有奇怪的煤灰味儿。
剩下的她就认不出了：它们全都是黄铜管、水桶、龙头的杂乱结合体。（其中当然有别的机械，但安洁莉卡根本认不出）——鬼知道那些黄铜水管里运输的是哪一种酒或者饮料？哪个龙头又对应哪种材料？
即便如此，那有着淡红色长发的酒保肯定已将它们的顺序烂熟于心。他轻巧地勾起酒杯，随意放置于一个龙头之下。不一会，金黄如蜜的液体便从中涌出，灌满了玻璃酒杯。
机器运作时的嗡嗡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回响。安洁莉卡移开视线，打量起这间小小的酒吧。
酒吧面积不大，但看得出主人有在用心经营：地面被擦得闪闪发光，每张桌椅都摆得整整齐齐，铺在桌上的白色桌布一尘不染。并且，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个装满水的花瓶，里面插了束翠绿色的小草。
这和她印象中的酒吧完全不同：爱伦勒的酒吧——尤其是像她这样平民出入的酒吧总是无比肮脏混乱。会有人乱发酒疯，也会有人喝醉后吐了一地。混迹在那些客人中的还有交际花……总之，酒吧是脏乱差和疾病的代名词，是爱伦勒除了下水道之外最肮脏的地方。
而华里安开的酒吧却让她想起格里芬号飞艇内部的陈设：虽说没有那么奢华，却是同样的干净整洁。并且……她看着华里安在吧台忙碌的背影。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工作。
一切完成后，华里安端着两杯饮品走到他们身边。他用完整的那只手取下盛满液体的玻璃杯，放到桌上：安洁莉卡注意到他修长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似乎是纯银打造，上面镶嵌着一枚漆黑的宝石——这是婚戒吗？难道说这个男人已经结婚了？可他似乎并没有妻子，而且一般人都是将婚戒戴在无名指上……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华里安迅速将手收回。安洁莉卡明白自己的举动冒犯了他，可她正准备道歉，却被他打断：“请用。”
他慢慢坐下，仍旧保持着方才单手撑脸的姿势。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完好的那只手，那上面的戒指已经不见了。
安洁莉卡低着头，默默啜饮着橘子汁——即使被酸得差点流泪，也还是装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装作享用这份有些过于“酸涩”的饮品，不敢抬头去看身边的酒保：该死，她怎么又把事情搞砸了？
那枚戒指后可能藏着华里安最痛苦，最悲伤的感情回忆，或许他根本不想提起。而她刚巧撞破了这个不愉快的秘密……
他会怎么看待我？会不会觉得我又冲动又无礼？会不会因此拒绝我住在这儿的请求（虽然我还没提这档事）——一想到等会还得灰溜溜地坐车回到那个刻薄的店长那儿，她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安洁莉卡。”
“——啊！”
女孩猛地抬起头，橘子汁也洒出几滴，溅在雪白的桌布上，留下淡黄色的痕迹。她一时慌了神，两只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几个世纪，或许也只有短短的几秒，女孩才想起这时候应该先道歉——可张嘴后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一个完整的句子。
“没关系，”华里安挪开压在桌上的饮品，收起下方的桌布，“只是几滴果汁而已，很快就能洗干净。我只是想说——”他敲了敲盛满橘汁的玻璃杯，“安洁莉卡小姐，你的口味和我真像——我小时候也最爱喝白羊郡的橘子汁。即使我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它酸得不行。”
他轻笑两声：“我以为自己的品味这辈子都没法被人理解。”
“我当年就被华里安骗着喝过一次橘子汁，”莱诺立刻补充，酒精已经让他的脸颊染上了红晕，“我被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你还跟没事一样。”
安洁莉卡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作为回应。她用双手捧着橘子汁，感受它的冷度透过玻璃杯进入自己的手心。杯壁的水珠滴落在女孩的手上，冰冷的橘子汁让她快要过载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安洁莉卡又开始思索那个既定命题：她真的在搞砸一切。
莱诺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让自己保持清醒，身体却已经软倒在橡木座椅上。“对了，华里安老师……”他突然开口，吐字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有件事想拜托您。”
“……”华里安拿过他的杯子，用手绢擦去杯壁挂着的水。他无奈地看着瘫在座位上的青年：很明显对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莱诺还是挣扎着想要起身——“我想……安洁她……可以住在您这儿……”
他突然失去了平衡。
伴随着一声巨响，莱诺已经摔倒在地。安洁莉卡急忙起身，她立刻来到莱诺身边想检查他是否有受伤——可怜的青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莱诺！”安洁莉卡着急得几乎要流泪：莱诺几乎就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无论是轻是重，她不敢想象莱诺出了什么事……
华里安抬手挡住女孩，他神色凝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退后，我知道怎么处理。”他用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扶起莱诺，将另一只手轻放在他的鼻腔下方。静默几秒后，他又将他的身体温柔地放回地面。
华里安擦去额角的汗水，神情放松下来。
“放轻松点，他只是喝得太多，睡死过去了。”酒保转向安洁莉卡，哈哈大笑，“抱歉，算我的错。本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就多送了莱诺一点酒……不过我似乎忘了，他酒量没有多好。”
“真的……？”安洁莉卡绞紧双手，低头看着依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青年：他呼吸平稳，身躯随着呼吸的节奏不断起伏。
她还听到了微弱的鼾声——
睡得真香。
好吧，是放心了。
但安洁莉卡也恨不得立刻给他两个巴掌，让他快点醒过来：喝得烂醉还直接倒在酒吧地板上呼呼大睡，拿她上学时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太丢人了！
“所以，”席地而坐的华里安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询问，“莱诺想和我说些什么？他想让你住在我这里？”
忘了还有这茬。安洁莉卡磕磕碰碰地将今晨发生的事告诉了酒保，末了还不忘以一个拘谨的笑容收尾：“而且沃姆伍德先生……您这儿的环境也不错，我想如果住在这里的话，复习功课效率也会高些。”
对方抚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他缓缓开口：“当然可以。一个月的房租是十枚紫罗兰银币，不过鉴于你还没有工作，第一个月的房租可以减免……”
他伸出一只手：“安洁莉卡小姐，如果您想要住进来，我们得先把规矩说清楚。第一，房间里的一切物品免费使用，可损坏了得照价赔偿。第二，酒吧夜晚会比较喧闹，但是十点左右就会安静下来。第三，我只提供早餐和晚餐。第四，租客矛盾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只负责调解，真正解决问题还得靠你自己。第五……”
华里安顿了顿：“别去阁楼。那儿除了灰尘和老鼠，什么都没有。”
“所以，”安洁莉卡还没有缓过神来，“沃姆伍德先生，您是同意我……住进来了？”
“叫我华里安就行，”他笑着扛起莱诺，“为什么要拒绝呢？
让我想想……首先是把莱诺搬到楼上的空客房里休息。然后，我们还得去旅店取你的行李。剩下的细节，等干完这两件头等大事再商量吧。”
见到门被推开，他那双藏在橡木镜框后的金眸流露出一瞬的惊讶，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青年理了理自己略有凌乱的马甲，打开吧台的暗门走了出来。
“莱诺……你都不和我提前打声招呼，”他走到二人身边，给了莱诺一个热情的拥抱，“我都没准备什么来招待你们。”
直到这时安洁莉卡才注意到，青年的右臂是机械制成。他还特地挽起袖子至小臂的关节处，似乎就是为了展示这特殊的构造。
“哪儿用这么麻烦，华里安老师？更何况，安洁也不喜欢喝酒。”莱诺将安洁莉卡推到男人面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经常提起来的安洁莉卡了。安洁莉卡，这是华里安.沃姆伍德。我的老师……前老师。”
男人略微低头，金色的眸子注视着安洁莉卡。他慢慢伸出手，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幸会，安洁莉卡小姐。莱诺经常和我提起你：他说你聪明，勇敢，才华横溢。还和我打赌，你会成为整个机械世界最杰出的女机械师。”
“沃姆伍德先生。”她予以回握。
“我还没到莱诺说的那个地步。”安洁莉卡缓慢补充。同时不忘狠狠地瞪了莱诺一眼：她可不喜欢有人在陌生人前这么吹捧自己——虽说成绩确实不错，可她本人还远远未到能撼动整个机械世界的地步。
“我可不觉得，”华里安的微笑变成了大笑，“凡事皆有可能。您得知道，世界上第一台迷你蒸汽机就是一位名叫艾达.拉夫伍德的女士发明的。要是没了迷你蒸汽机，机械世界中至少一半的机械产品根本就不会问世。”
安洁莉卡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要燃烧起来。她羞得恨不得挖个坑，再将自己埋在里面：“我没有……那么厉害……”她嗫嚅着反对——反对什么？面前这个才认识不到五分钟的男人正在拿她和艾达.拉夫伍德，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机械师作比较！
“别拿小安洁开玩笑了，她会害羞的。”可能是害怕安洁莉卡过于尴尬，莱诺急忙解围。华里安打住话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虽然确实没准备什么，但我们店里还有点饮料，不知道二位需要什么。”
他拉起安洁莉卡的手，后者冷不防地想要挣扎。但那双温暖的手却先一步轻轻松开了：就像是怕伤到安洁莉卡。她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华里安的背影。酒保似乎没察觉到异常，就好像刚才二人间完全没有任何互动。他同没事人那样领着他们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前坐下，又拿了份菜单递到他们中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点。”
“让新朋友来。”莱诺接过菜单，硬塞到安洁莉卡手中。
华里安笑了，他随手拉过一张软凳坐下，抬起机械臂放在桌上——机械臂落在橡木桌上时发出了一声巨响，吓得安洁莉卡差点将拿在手中的菜单扔出去。
华里安正看着她。他用机械臂支撑着脸颊，安洁莉卡看见自己的形象隐约倒映在对方金色的双目里：她又在咬嘴唇了。
女孩轻咳两声，放下菜单。她没看标价，也懒得看：又不喝酒，又不想花莱诺的钱，就这两点足以说明一切。她沉默着将菜单推给了对面的莱诺，后者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没关系，”华里安急忙开口，“你们俩从金雀花帝国一路赶过来，肯定累坏了。今天就当是我请客，你们随意。”
“谢谢，”莱诺长舒一口气，“我就和平时一样，一杯蓝芙蓉果酒。你呢？”
“我……我？”
安洁莉卡的目光在菜单上游离着，最终选了个看起来不错的饮料：“白羊郡特色橘子汁，谢谢。”
华里安点头示意。他站起身，谨慎地控制着机械臂，不让它发出一点噪音。安洁莉卡注视着他重新打开吧台的暗门，回到那些千奇百怪的机器前开始制作他们的饮料。其一台是金雀花帝国生产的路易牌咖啡机，她的学校就配有那台小家伙：价格便宜，质量不错，煮出来的咖啡也没有奇怪的煤灰味儿。
剩下的她就认不出了：它们全都是黄铜管、水桶、龙头的杂乱结合体。（其中当然有别的机械，但安洁莉卡根本认不出）——鬼知道那些黄铜水管里运输的是哪一种酒或者饮料？哪个龙头又对应哪种材料？
即便如此，那有着淡红色长发的酒保肯定已将它们的顺序烂熟于心。他轻巧地勾起酒杯，随意放置于一个龙头之下。不一会，金黄如蜜的液体便从中涌出，灌满了玻璃酒杯。
机器运作时的嗡嗡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回响。安洁莉卡移开视线，打量起这间小小的酒吧。
酒吧面积不大，但看得出主人有在用心经营：地面被擦得闪闪发光，每张桌椅都摆得整整齐齐，铺在桌上的白色桌布一尘不染。并且，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个装满水的花瓶，里面插了束翠绿色的小草。
这和她印象中的酒吧完全不同：爱伦勒的酒吧——尤其是像她这样平民出入的酒吧总是无比肮脏混乱。会有人乱发酒疯，也会有人喝醉后吐了一地。混迹在那些客人中的还有交际花……总之，酒吧是脏乱差和疾病的代名词，是爱伦勒除了下水道之外最肮脏的地方。
而华里安开的酒吧却让她想起格里芬号飞艇内部的陈设：虽说没有那么奢华，却是同样的干净整洁。并且……她看着华里安在吧台忙碌的背影。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工作。
一切完成后，华里安端着两杯饮品走到他们身边。他用完整的那只手取下盛满液体的玻璃杯，放到桌上：安洁莉卡注意到他修长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似乎是纯银打造，上面镶嵌着一枚漆黑的宝石——这是婚戒吗？难道说这个男人已经结婚了？可他似乎并没有妻子，而且一般人都是将婚戒戴在无名指上……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华里安迅速将手收回。安洁莉卡明白自己的举动冒犯了他，可她正准备道歉，却被他打断：“请用。”
他慢慢坐下，仍旧保持着方才单手撑脸的姿势。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完好的那只手，那上面的戒指已经不见了。
安洁莉卡低着头，默默啜饮着橘子汁——即使被酸得差点流泪，也还是装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她装作享用这份有些过于“酸涩”的饮品，不敢抬头去看身边的酒保：该死，她怎么又把事情搞砸了？
那枚戒指后可能藏着华里安最痛苦，最悲伤的感情回忆，或许他根本不想提起。而她刚巧撞破了这个不愉快的秘密……
他会怎么看待我？会不会觉得我又冲动又无礼？会不会因此拒绝我住在这儿的请求（虽然我还没提这档事）——一想到等会还得灰溜溜地坐车回到那个刻薄的店长那儿，她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安洁莉卡。”
“——啊！”
女孩猛地抬起头，橘子汁也洒出几滴，溅在雪白的桌布上，留下淡黄色的痕迹。她一时慌了神，两只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几个世纪，或许也只有短短的几秒，女孩才想起这时候应该先道歉——可张嘴后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一个完整的句子。
“没关系，”华里安挪开压在桌上的饮品，收起下方的桌布，“只是几滴果汁而已，很快就能洗干净。我只是想说——”他敲了敲盛满橘汁的玻璃杯，“安洁莉卡小姐，你的口味和我真像——我小时候也最爱喝白羊郡的橘子汁。即使我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它酸得不行。”
他轻笑两声：“我以为自己的品味这辈子都没法被人理解。”
“我当年就被华里安骗着喝过一次橘子汁，”莱诺立刻补充，酒精已经让他的脸颊染上了红晕，“我被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你还跟没事一样。”
安洁莉卡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作为回应。她用双手捧着橘子汁，感受它的冷度透过玻璃杯进入自己的手心。杯壁的水珠滴落在女孩的手上，冰冷的橘子汁让她快要过载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安洁莉卡又开始思索那个既定命题：她真的在搞砸一切。
莱诺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让自己保持清醒，身体却已经软倒在橡木座椅上。“对了，华里安老师……”他突然开口，吐字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有件事想拜托您。”
“……”华里安拿过他的杯子，用手绢擦去杯壁挂着的水。他无奈地看着瘫在座位上的青年：很明显对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莱诺还是挣扎着想要起身——“我想……安洁她……可以住在您这儿……”
他突然失去了平衡。
伴随着一声巨响，莱诺已经摔倒在地。安洁莉卡急忙起身，她立刻来到莱诺身边想检查他是否有受伤——可怜的青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莱诺！”安洁莉卡着急得几乎要流泪：莱诺几乎就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无论是轻是重，她不敢想象莱诺出了什么事……
华里安抬手挡住女孩，他神色凝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退后，我知道怎么处理。”他用机械臂小心翼翼地扶起莱诺，将另一只手轻放在他的鼻腔下方。静默几秒后，他又将他的身体温柔地放回地面。
华里安擦去额角的汗水，神情放松下来。
“放轻松点，他只是喝得太多，睡死过去了。”酒保转向安洁莉卡，哈哈大笑，“抱歉，算我的错。本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就多送了莱诺一点酒……不过我似乎忘了，他酒量没有多好。”
“真的……？”安洁莉卡绞紧双手，低头看着依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青年：他呼吸平稳，身躯随着呼吸的节奏不断起伏。
她还听到了微弱的鼾声——
睡得真香。
好吧，是放心了。
但安洁莉卡也恨不得立刻给他两个巴掌，让他快点醒过来：喝得烂醉还直接倒在酒吧地板上呼呼大睡，拿她上学时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太丢人了！
“所以，”席地而坐的华里安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询问，“莱诺想和我说些什么？他想让你住在我这里？”
忘了还有这茬。安洁莉卡磕磕碰碰地将今晨发生的事告诉了酒保，末了还不忘以一个拘谨的笑容收尾：“而且沃姆伍德先生……您这儿的环境也不错，我想如果住在这里的话，复习功课效率也会高些。”
对方抚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他缓缓开口：“当然可以。一个月的房租是十枚紫罗兰银币，不过鉴于你还没有工作，第一个月的房租可以减免……”
他伸出一只手：“安洁莉卡小姐，如果您想要住进来，我们得先把规矩说清楚。第一，房间里的一切物品免费使用，可损坏了得照价赔偿。第二，酒吧夜晚会比较喧闹，但是十点左右就会安静下来。第三，我只提供早餐和晚餐。第四，租客矛盾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只负责调解，真正解决问题还得靠你自己。第五……”
华里安顿了顿：“别去阁楼。那儿除了灰尘和老鼠，什么都没有。”
“所以，”安洁莉卡还没有缓过神来，“沃姆伍德先生，您是同意我……住进来了？”
“叫我华里安就行，”他笑着扛起莱诺，“为什么要拒绝呢？
让我想想……首先是把莱诺搬到楼上的空客房里休息。然后，我们还得去旅店取你的行李。剩下的细节，等干完这两件头等大事再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