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诺一觉睡到了晚饭时间。他醒来后只觉得在梦里和人生死搏斗过:全身无力,头疼得厉害,连下床都有困难。

    即便如此,莱诺还是挂念着安洁莉卡:尤其是看到窗外天色渐暗,而落地钟的时针已经指到下午六点时——他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

    他能够把安洁莉卡放心交给华里安,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地对后辈撒手不管。于是他扶着脑袋,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期间差点撞翻摆在走廊上的黄铜装饰品),打算下楼看看情况。

    可莱诺的脚还没有踩上第一级楼梯,他便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这局又是我赢了!华里安——”

    这一嗓子吓得本就昏昏沉沉的他浑身一个激灵,脚下踩滑,失去了平衡……

    于是,在楼底玩了一个下午纸牌游戏的安洁莉卡与华里安,先是听见由远及近的闷响,然后就看到某位棕发青年从楼梯间翻滚而下,最终瘫倒在地。

    五分钟后,莱诺再次坐在早些时候的那把椅子上,不过不同于喝醉后随性的瘫软,此刻的他只能僵直着任凭安洁莉卡用酒精棉清洗自己的伤口。

    “你该庆幸这里是华里安的酒吧,”她伸手扭住莱诺的下巴,逼迫他不要乱动,“到处都是高浓度酒精——别动!”

    酒精,特别是高浓度酒精接触到伤口的体会并不愉悦——莱诺疼得呲牙咧嘴,他求助似的看向华里安:“堤坦在上!老师……看在我以前是你学生的份上……”

    “现在叫堤坦大神也迟了,”华里安伸手摁住他的肩膀,“安洁,擦吧。”

    所以,安静——应该也算是安静——的酒吧被青年难以克制的尖叫填满了。

    等到清理工作结束,青年脸上的创口已经消毒完毕,每个伤口都细心地涂上膏药,贴上创口贴。莱诺以一个非常之诡异的姿势瘫在座椅上,要不是那双眼睛仍旧睁着,他的样子就像已昏死多时。

    华里安端来了一杯醒酒汤,看见莱诺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吗?”

    “不好,”莱诺费力地转头,“到处都疼。”

    “你该庆幸,只有淤伤和擦伤,没有伤到肌肉或者骨头——”他将醒酒汤放在桌上,“不过你确实是这几个月来第一个从二楼摔到一楼的客人。喝吧,会让你舒服一些。”

    他接过木碗,将里面绿色的汤水一饮而尽: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甜,还有薄荷的清香。味道有些怪异,但整体来讲还是美味。这就是苦艾酒酒吧特有的醒酒汤,根据酒保本人所说也不过是在市面上常见的醒酒汤里加了蜂蜜和薄荷,结果味道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有时,华里安也会收到客人的建议:比如直接把醒酒汤当做饮品来售卖。可那是万万不行的:醒酒汤中最重要的原料便是清醒草,这种草药能够让人从宿醉和晕眩状态中快速清醒,可过度服用只会导致兴奋与失眠。

    由此,醒酒汤不会也不能被作为一种饮料售卖。况且——归根结底,华里安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不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出卖自己的底线。

    当然那些都是题外话。此刻的莱诺放下空碗,长舒一口气。他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可是身体各处的疼痛也鲜明了几分。

    “你还不如不给我喝醒酒汤,”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无奈却被自己满身伤口阻止:他又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小建议:最好别乱动。我让安洁莉卡去地下室拿特效药了,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华里安!”就像是专门为了扫二人的兴,安洁莉卡从地窖暗门里探出半个脑袋,她举起双手:什么都没有。

    “你说的装有绿色液体写了特效恢复剂的瓶子……我没找到。”她补充说明,“别那样看我:我找了个遍,有倒是有,不过贴了标签的瓶子都是空的。”

    华里安双手叉腰。莱诺见他面色凝重,嘴唇一开一合:他难得听见平时温和的酒保嘴里吐出一句脏话。然后他转过头:“我们撞上了麻烦,不过是小麻烦。”

    “也就是说我的伤口不能迅速恢复咯?”

    “或者我也可以再去下面找找,”安洁莉卡拍掉手上的灰尘,“这点脏也不算什么。”

    “上来吧,安洁,”华里安叹了口气,“我只把恢复剂都放在一个地方,用完了就是用完了。”

    女孩撑着暗门边缘,借着双臂的力气轻松跃起。她轻盈地落在酒吧的木质地板上,除了几根不听话的乱发耷拉在了肩膀上,这个动作可谓是完美。安洁莉卡梳理好耳畔的碎发,走到莱诺身边再次检查他的伤势。

    “放心吧,”华里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等着醒酒汤熬好的时候就再次检查了一遍:除了擦伤和淤伤,没有别的伤口了。至少骨头和肌腱都没被伤到。”

    “没想到你还懂点医疗知识……那么这些伤口要过多久才能愈合呢?”

    “也得有个一星期吧。”

    “看吧,安洁莉卡,”听到此言莱诺装出一副怪罪的模样,“要不是你那一嗓子把我吓得不轻,我也不会从二楼一路滚下来,成了这副惨样。还得保持这样一个星期!”

    “哦——也不知道是谁一身酒臭,酒都还没醒就想下楼找我们。”安洁莉卡也毫不留情地回击,“没有恢复剂也是你活该!”

    “——我们马上就要有了。”

    华里安突然打断了安洁莉卡的话。他侧身望向酒吧的大门。酒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随着把手被人按下,木门撞到了风铃,带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微笑也越来越灿烂……

    温暖的夕阳洒了进来,一个少女正站在残阳中,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进来。

    “吉赛尔,”华里安笑着走上前迎接,“我以为你不来了。”

    “吉赛尔?!”听到这个名字,椅子上的莱诺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他第二次想要站起身来,却被旁边的安洁莉卡一把按住:“别激动,你想再从椅子上掉下去吗?”

    至于那名为吉赛尔的少女,此刻才被华里安领到了二人身边。安洁莉卡粗略地扫了一眼对方的外貌:头发乌黑,碧眼明亮,皮肤细嫩,看起来从没受过苦——如果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那父母平时一定对她疼爱有加。她穿着镶缀着蕾丝花边的衬衣,外面简单套了件暗绿色的外套。裙子也同样洁白,不过已经粘上了街道的灰尘。

    某个瞬间,二人四目相对。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女孩同受惊小鸟那样立刻移开目光,转而关照起旁边的莱诺:“天啊,莱诺先生……您这是……?”

    “等会说,”莱诺抓住她的手,这又把可怜的吉赛尔吓了一跳,“你还有恢复剂吗?!我很需要!”

    “我……倒是随身带了一瓶。”她结结巴巴地回复,“不过这瓶不是外敷的,得喝……喝下去!而且,过了三个小时才能见效。”

    “没关系!只要把我这身伤治好就行!”

    “那……您得先把我松开才行……”

    “——哦!抱歉。”

    莱诺尴尬地松开了女孩的手,后者白嫩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鲜红的痕迹。她将手探进外套的暗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碧绿的小药瓶。吉赛尔打开药瓶的盖子,将其递给莱诺:“不过我得多嘴几句,我更改了一些配方:这瓶药剂的恢复能力会更加强大,但同时……”

    不等她说完,莱诺已经接过药瓶,将其一饮而尽。他将空空如也的瓶子还给女孩,正想道谢——只见红晕顺着脖颈迅速攀上了他的脸颊,莱诺的脸色也越来越扭曲,越来越……

    他遗忘了周身的疼痛,如失控的蒸汽车那样横冲直撞地跑进了一楼的洗手间。两个女孩,还有站在旁边从头到尾都保持双手环胸的华里安目视着莱诺跌跌撞撞地穿过桌椅,最终消失在洗手间的门内。

    “……妈的。”

    见此情景,安洁莉卡没忍住用母语爆了句粗口。幸亏在场的另外二人都是土生土长的紫罗兰人,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词汇在金雀花本地表示的,及其下流意思。

    “我把话补全吧,”华里安叹了口气,“吉赛尔小姐更改了一味草药,使得恢复剂在更为强效的同时也改变了它的口味——它变得比蓝芙蓉帝国的魔鬼尖椒还要辣。”

    安洁莉卡看向吉赛尔手中的药瓶,又看了看洗手间的那扇门:她想象着莱诺在门背后用自来水疯狂漱口的情景。可怜的莱诺,但愿华里安酒馆里的自来水没有奇怪的铁锈味儿。

    “我……我不是故意的,”吉赛尔扭紧药瓶,不知该给谁道歉,“这瓶药我上周才研制出来,也只给华里安先生用过……对,对不起……”

    “不过效果很好,以后再改进改进味道就行——”华里安安慰着,他突然画风一转“——你觉得呢,安洁莉卡?”

    “什么?”

    安洁莉卡的幻想被人为地打断,此刻一高一矮两个人都在看她。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对于莱诺的事情,我很……抱歉。”吉赛尔缓慢地,甚至有些胆怯地伸出了手,“安洁莉卡小姐?”

    “没关系。”安洁莉卡握住了女孩的手:就同她观察到的一样洁白细腻,如同才开采出来的精石。又看到自己那双与“白净”根本沾不上边的,满是茧与疤痕的手:她想要将手缩回,可又意识到这不是个礼貌的举动。

    ——等等。

    “你认识我?”安洁莉卡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莱诺经常提起你,他说你有金色的长发和祖母绿一样的眼睛。我想他说的应该就是你——安洁莉卡小姐?”

    “嘿,莱诺他……经常提起我?”

    “何止是经常,酒吧里的常客都知道金雀花第三机械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安洁莉卡,”华里安打趣,“你不知道莱诺有多喜欢你:他真的把你当成他亲妹妹在看待。”

    “那真是……”安洁莉卡羞红了脸,“……妈的,蠢货!”

    “我什么都没听见。”酒保提高了音量,可能是察觉到了安洁莉卡的不悦,他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那么——吉赛尔小姐,你不向安洁莉卡介绍介绍自己吗?你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我?!”吉赛尔再次慌乱起来,开口时语速也快了许多,“我是吉赛尔,吉赛尔.库克!家住在这附近,父母都是烘焙师,可我本人是个小提琴家,每个周末都会在华里安先生这里拉小提琴——”

    “哇哦。”

    安洁莉卡瞥了眼女孩的双手:仔细观察下,她的手上确实有拉琴拉出的手茧,不过并不明显。等等——小提琴?没想到这个姑娘还多才多艺。

    她决定再好好介绍一下自己:“不管莱诺怎么在你——还有华里安面前形容的我,那些全部作废。我是安洁莉卡,安洁莉卡.德尔彬妮。来自金雀花帝国,作为优秀毕业生到紫罗兰帝国打一年的工,到点了就回去。现在就住在这儿,五楼楼梯口左转第一间房。不是天才,也没什么别的才华——如果转扳手算的话。”

    吉赛尔先是一怔,接着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特别严肃恐怖的人,好学生都是那个样子。”

    “是,但也不尽如此,”安洁莉卡曲起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华里安,“这位先生——你们应该更熟悉吧。一个小时前他亲口和我说自己是铁人之心工坊的高级机械师,因为不想干了所以来这儿开了间酒吧。这是好学生吧,比我还优秀的好学生——但他和我打了一个下午的牌!”

    “安洁莉卡!”华里安故作生气地反驳,“明明是半个下午!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处理……”他抬眼看了眼洗手间,“哦不。说的那样,以后我们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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