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孩们推开酒吧大门时,华里安正在吧台后调酒。他将装满混合液体的雪克杯放至专门的机器上,正准备按下按钮就听见了清脆的风铃声。他习惯性地回头招呼客人:“欢迎来到苦艾酒——哦,原来是你们。”

    见是熟面孔,方才的客气便荡然无存。华里安拍下按钮,转过身,倚靠机器看向两位少女:“可这才过了不到半小时啊。”

    吧台边已经围坐了不少的人:性别各异,身份各异,但大部分都是附近的住户和好不容易有了两天假期的机械师。听到有客人来,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的两个姑娘。安洁莉卡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吉赛尔却若无其事地领着她走过半个酒吧(中间还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在吧台边的空位坐下。

    “这条街也没有特别的风景,一会儿就逛完了。”她曲起手指敲敲桌面:“一杯白水就行——你呢?”

    “我?我和吉赛尔要一样的。”

    “那是因为你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多年,再稀奇的风景都看习惯了。”华里安慢悠悠地端来两杯白水,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块正方形的冰。他又拍醒两片薄荷,分别放在两杯水中,然后马上去照顾其余顾客的订单。

    安洁莉卡凝视着酒保忙碌的背景,突然发问:“他不会……收钱吧?”

    吉赛尔撑着脸,注视着安洁莉卡:“没关系,华里安不会给两杯冰水算账。哪怕有,记在我头上就行了。”

    “不,我不能花你的钱——”

    “你刚才花钱买了让我不开心的报纸,”她笑着揽住安洁莉卡的肩膀,“我请你喝一杯让你开心的薄荷水又怎么了呢?而且,还说不准要不要收费呢!”

    安洁莉卡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带着薄荷清香的冰水:“吉赛尔……你对我太好了。”

    “性格使然,”她爽朗地笑了,“我也想让安洁你别那么紧张。和我聊聊你对莱恩哈特大道有什么感觉吧。”

    “我感觉这附近的环境还不错,就是酒吧和咖啡馆多了点。没有多少卖机械用品的地方。”

    “那得去下一个街区——贝克礼大道。步行只用十几分钟,那边到处都是烘焙店和日用品店,当然还有卖机械用品的。”女孩青色的双眸中闪烁着期待,“如果你想去,下午我可以带你……”

    “算了吧,”安洁莉卡将杯中的薄荷水一饮而尽,“我得复习功课:机械师证明没有那么好拿。”

    “哦。”

    吉赛尔移开目光,不清不楚地应付:虽说只有一个语气词,可其中却暗含着满满的失落。她将水杯举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冰水,似乎这么做就可以让她的嘴停下来,顺便找到个不能再进行交流的正当理由。

    在安洁莉卡还小时——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她可是个真正的顽皮孩子:上至掏鸟窝,下至挖洞寻找地精的窝。捉弄农户的看门犬,偷摘果农种的柑橘,甚至和看不惯他们的孩子们打架……什么事儿她没有干过?

    就连上学之后,这股来自金雀花帝国乡间的野性也没被完全磨灭。金雀花帝国第三机械学院里至今流传着一则趣闻:曾经有个一头金发,瞳色碧绿的学姐,因老师一句无心却伤人的讥讽而下定决心发愤图强,最终以最优秀的成绩得到了去紫罗兰帝国进修的机会。

    ——总而言之,无论以上所述是真是假,安洁莉卡的确是个不害怕□□或精神创伤的人。她完全配得上“无所畏惧”这个形容词。

    但她最见不得人——尤其是朋友,因她而失望。

    而现在,吉赛尔的所有动作都透出这种让她惧怕的感情:因安洁莉卡拒绝和她出游而造成的失望。这是安洁莉卡最见不得的,她当机立断放下杯子,浑然不知那玻璃杯已经侧翻在桌上,杯中剩余的,混合着冰块的饮料撒了出来。

    她拉住吉赛尔的手:“我们现在就走。”

    “安洁……?”女孩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去哪儿?”

    “巴克利,还是贝格力大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她说着就要出门,“功课我不复习了,反正今天是休息日——”

    “嘿!嘿!姑娘们!”

    华里安的声音加入进来,说话时他正从吧台后直起身,手里还握着安洁莉卡方才丢下的玻璃杯。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吧台上,接着皱眉看向二人:“下次放杯子时记得小心些——碎玻璃一来不好清理,二来还非常危险。”

    “哦,对不起——等等,是我搞掉的吗?”

    “这里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你一样‘当’地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酒保双手环胸,可眉头早已舒展,“下次注意就行。话说回来,你们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巴克利,巴德利……贝克礼,”安洁莉卡绞尽脑汁回忆那个名字,“对,我想起来了:贝克礼大道。”

    “吉赛尔家啊,你怎么突然要去那儿了?”

    “因为——”

    一双温润的手抚上了安洁莉卡的手背。吉赛尔的动作轻柔却坚定,她拉住安洁莉卡,让她回来,回到吧台边坐下。

    “安洁莉卡。”她的语气温柔却严肃,就像在教育不听话女儿的母亲,“你不用那么着急:如果你要复习功课你就去复习,没必要因为我的意愿而改变你的计划。”

    “吉赛尔?”安洁莉卡有些搞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可是……你想让我去。”

    “那是因为我平日里要帮叔父母照看烘焙店的生意——我家就在贝克礼大道的斯蒂哈特烘焙店。我想带你去看看,顺便再送你点好吃的,就是这样,”她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们就等下周吧。”

    “好吧——那我——可是……”

    安洁莉卡半个字都说不出,只能结结巴巴地支吾着本人都不明意义的词语。吉赛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那就这样,你上楼去拿你的资料,我留在楼下——华里安,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正在筹备下一杯饮品的华里安没有回头,答复,“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吃完午饭再继续,当然——随便你们怎么安排,不要咨询我的建议。我只是个忙得连自己都顾不上的酒保罢了。”

    “十一点,”吉赛尔站起身,“看样子我也得忙起来了……我的琴盒呢?”

    “老位置。”华里安正在倒酒,他昂起头点了点酒吧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柜:靠着木柜确实有个黑色的长盒。安洁莉卡从未了解过乐器,可通过形状,她推测盒子里装着的应该是一把小提琴。

    吉赛尔似乎提起过,她每周末都会来酒吧拉琴……这是兼职工作,还是单纯出于兴趣呢?不过她并不打算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毕竟这个问题也算是隐私。

    女孩向仍在沉思的安洁莉卡伸出手:“走吧,你去拿书,我去拿琴。这样都不耽误时间。”

    ————

    《高级机械理论》《机械组装学》《物体运行论》。安洁莉卡只拿了最基础的几本教材——虽说比起书本上的知识,机械师们更应该注重操作工具的熟练度以及灵感的积累,但谁叫该死的考试要出书面题目呢?

    她本想着再复习复习堤坦尼亚通史,可手指还未接触到那本厚如板砖的教材,安洁莉卡就已经将复习历史的安排放到了考前最后一个星期。理由:临场复习记得东西更多,同时她也不想早早就开始忍受历史的折磨。

    她顺着楼梯回到酒吧一楼,此刻店内的客人又多了不少:人群中隐约传来悦耳的小提琴声。酒吧中央不知何时隆起了一个圆形的舞台,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安洁莉卡看见吉赛尔正站在上面拉琴。

    女孩享受地闭着双眼,仿佛正沉浸于一场美好的梦境。悠扬的乐音同流水般从她的指尖流出,在整个房间里汇集。她拉的是一首温和优雅的音乐,就如女孩本人带给他人的感受一样:这旋律十分熟悉,似乎是一首紫罗兰帝国的船歌。

    安洁莉卡停在原地静静聆听着小提琴的乐音,直到一曲终了她才想起还有一大堆功课等着自己。她费了好大的劲穿过人群,在酒吧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坐下。

    这是唯一一个没人使用的位置:可能是因为它和另一张椅子以及一张圆桌凑成了双人座,而刚巧另一个位置已被某个陌生的旅人所占。出于各种因素的综合考量——包括但不限于害怕尴尬——酒吧里的熟客们并没有选择这个位置落座。

    可安洁莉卡丝毫不在乎:毕竟她也是个陌生人。

    “你不介意我用这张桌子吧,”女孩边说边将手中的三本书放置其上,“如果介意我就离开。”

    “怎么会介意呢——《高级机械理论》,真不错,这可是查尔斯.巴贝格亲自编撰的图书。我当年考试时就差点栽在这一科上。不过,你最好先看看历史,因为那才是你的薄弱项。”

    只顾着整理书籍的安洁莉卡猛地抬头:借着萤石灯的亮光,她看到对面的人有着一头栗色短发,碧眼里倒映着自己吃惊的模样——虽然脸上贴了几个创口贴,可莱诺看起来还是没多大变化。

    “莱诺——你,你怎么来了?”

    “伤好得差不多我就来了,而且我放不下你,”他拿起安洁莉卡的课本:“《机械组装学》……?我还以为你都掌握了呢:机械师的工具有哪些,齿轮分几种种类……”

    “也不是全部,常看常新。”安洁莉卡毫不留情地夺回自己的书,翻来第一页查看自己的笔记,“不过——莱诺,你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吧?”

    “多亏了吉赛尔的药。话说,华里安告诉我:你们两个已经成了好朋友?”

    安洁莉卡的目光移向台上正在拉琴的女孩:“是的……或许是吧。吉赛尔对我很好,上午她带我去周围逛了逛,还给我拿了一份紫罗兰的甜点。”

    “她家里就是开烘焙店的,”莱诺撑着脸,目光也落在了吉赛尔身上,“贝克礼大道最有名的斯蒂哈特烘焙店,华里安经常去他们那儿买东西。一来二去和店长也熟络了,也和他们的孩子吉赛尔熟悉起来。

    吉赛尔这孩子喜欢拉小提琴,可是她的叔父母并不支持。是华里安给了他一个机会,让她每周末来酒吧里拉琴,还给她支付费用——也算是补贴家用了。”

    “……华里安。”

    安洁莉卡喃喃自语:“他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曲结束,吉赛尔轻轻喘着粗气。片刻的安静过后,酒吧里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开始鼓掌。同过去的任何一个周末,这掌声热烈,充斥着对女孩的鼓励和肯定。

    一抹红晕渐渐在吉赛尔白皙的脸颊上晕染而开,就同玫瑰绽放。她微微屈膝,和任何一位出名的小提琴家那样对自己的观众:机械师,普通居民还有机械工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掌声的浪潮依旧没有退去。

    她抬起头,几滴汗水洒出,划过一道晶亮的弧线,滴落在地。吉赛尔的呼吸尚未平复,但她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架起琴,开始下一首乐曲的演奏。

    即使肩膀发酸,手臂发疼,女孩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发自内心,灿烂无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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