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皇城巨变（二）
“诺曼.哈尔图尼亚。”路德维希一边说一边伸长手臂，将书本推回书架当中。他羽毛笔状的术杖就别在胸前，可他却好似完全遗忘了它的存在那般，没有施术而是选择亲手将书归还。
欧内斯特坐在课桌后，他的脸因紧张而长得通红，鼻梁上的雀斑也因充血而越发明显。他浑然不觉自己的两只手已于课桌下搅在一起，直到一阵轻微的疼痛传来，才如梦初醒般抬起手：不知不觉间他的指甲嵌入了肉里，在虎口处留下了新月形的痕迹。
路德维希放好书，他双手环胸，目光扎向端坐在椅子上的欧内斯特：即使隔着厚重的镜片，他的目光还是如刀锋的寒光那般让人不寒而栗。“少爷，”路德维希用的敬语，可语气更像说教后辈的老者，“您为什么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我……呃……我……父亲临行前告诉了我有关他的事情。他是个私生子吗？”
“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路德维希移开视线，“比起诺曼.哈尔图尼亚的故事，欧内斯特少爷，我希望你能用更多心在你的秘术学理论上——我想我们都不愿意看到，陛下回宫时，本应该高兴的时刻，我却要告诉他您的初级秘术学理论还没有合格。”
“……好。”
欧内斯特低下头，嗫嚅着向自己的老师道别。他缓慢起身，尽量不让身下的椅子发出过于刺耳的声响：欧内斯特能感受到，路德维希正注视着自己的背影。他想要回头，直截了当询问老师是否有对他隐藏什么。可欧内斯特什么也没做，他三步作两步离开教室，正好和几分钟前出去的崔斯坦撞了个满怀。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崔斯坦搭上欧内斯特的肩膀，后者微微皱眉，用表情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什么也没说吗？”不过少年似乎并未理解他的意思。
“那个晚上父亲和我说的应该就是关于诺曼.哈尔图尼亚的，最完整的信息了，”欧内斯特无奈地解释，“芬恩先生完全不想提起有关诺曼的事。”
“好吧，我去找我父亲问问，有没有黑荆棘之乱的详细记录。”
“崔斯坦，你不必这么帮我……桑弗洛尔先生不会责怪你吗？”
“我看你想那个诺曼.哈尔图尼亚想得快要魔怔了，况且以你的性格，不把他的老底翻出来，你会罢休那？”
搂在肩膀上的力量加重了几分，同样的还有崔斯坦语气里的笑意：“我说，欧内斯特，等我们把诺曼的老底翻完了之后，你一定要再带点那种齿轮蛋糕给我吃？”
“从紫罗兰进口的那种吗？”
欧内斯特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一场小型家庭晚宴——参会者只有父亲，特蕾西娅皇妃和正皇子弗雷德里希.冯.哈尔图尼亚。欧内斯特缩在餐桌一角，也是最先注意到菜肴中多出来了几个插着袖珍黄铜管与齿轮的杯子蛋糕。他的父亲和颜悦色地介绍道：这是紫罗兰帝国的新甜品，他感到非常新奇，便委托厨师仿照那种风格做了这道餐前甜点。
结果直到晚宴结束，这道餐前甜点几乎都没被人享用：除去小弗雷德里希趁着父母不注意，伸长柔软的手臂抓住的一块蛋糕。特蕾西娅皇妃眼疾手快抓住了儿子的手，呵斥他快点丢掉手中的食物，小皇子确实丢掉了手中的蛋糕，可他也因为无法享用美味而开始大声哭闹。
欧内斯特仍旧静坐着，他看着皇妃手忙脚乱照顾痛哭的儿子，不知是先让他停止哭闹还是先用餐巾擦去他手指间的奶油与巧克力。直到一个受到传唤的女佣走进餐厅，抱走了泪流满面的弗雷德里希，这场闹剧才算画上了句号。而后特蕾西娅开始大声斥责皇帝陛下，不应该让这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出现在家庭晚宴上。皇帝也只能尴尬地赔笑，不断向生气的妻子道歉——欧内斯特发誓，他第一次在父亲身上看到了如做错事孩子般的神情。
虽然欧内斯特比较认同皇妃的想法，可他更像替父亲解围。于是他停下切牛排的动作，用平和，但可以盖过二人争执的声音说：“没关系，特蕾西娅皇妃，那些蛋糕我来解决。”
两位大人停了争执，目光齐刷刷落在从欧内斯特身上。他用餐巾擦拭嘴角，尽量做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冲着惊愕的皇妃微微一笑。
“欧内斯特，”特蕾西娅慌忙解释，“没关系……你不用……那蛋糕上面全都是——”
“黄铜管和齿轮，看起来就不卫生，”他接话，“没关系，都是巧克力而已。您也知道，我和崔斯坦都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总之，这盘巧克力蛋糕就这么连着盘子一起被欧内斯特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翌日他偷偷叫来崔斯坦，这对好友便缩在皇宫里的一个角落，细细品尝着蛋糕。欧内斯特吃过不少上等甜品，所以他并没有对紫罗兰蛋糕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只记得崔斯坦发现蛋糕里居然有巧克力酱的流心时那副欣喜的表情：就像是拥有了心心念念玩具的孩子。
“我真是忘不掉那些蛋糕的味道，”此时的崔斯坦闭上眼，似乎在回忆着甜点的滋味，“如果能再吃一次，我这辈子就圆满了。”
欧内斯特点头：还好他没告诉崔斯坦这些蛋糕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没有多过问。
“我下次给你带更大更美味的蛋糕来，你也能把桑弗洛尔先生叫来一起吃。”
“得了吧，让我爸爸来？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喜欢吃甜品——而且，有他在，我们还能同上次一样快活吗？”
欧内斯特笑着摇头。他本想开口反驳，但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二人间愉悦的氛围。崔斯坦收起轻浮的表情，他猛地抽出术杖，拦在欧内斯特面前。散发着浅黄色光芒的雾气一瞬间包围了二人：是他刚才放出的防护咒。
尖叫又一次响起，崔斯坦急忙将术杖对准了声源处：走廊的落地窗。太阳已经西斜，橙黄色的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们身处的走廊：但那外面空无一物……不，有东西迅速掠过窗外，留下一个让人不安的黑影。下个瞬间，它扑梭着翅膀停在窗沿，血红色的双目居高临下凝视着两个贴在一起的少年。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巨鸟。
黄昏时的太阳光都被它的羽毛吸收殆尽，黑得甚至没有一点光泽，只有那双血红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巨鸟歪着头，用通红的双目打量着一窗之隔的两个少年——是因为好奇？还是想将他们当作猎物捕捉？
“欧内斯特，”崔斯坦用只能被欧内斯特听到的声音警告，“如果它要冲进来……你马上往路德维希的办公室跑！现在才下课，他应该还没走远！该死，皇城不是有保护结界吗，怎么会让这么大的魔物飞进来？！”
但欧内斯特并没有听劝，相反的，他果断抽出石剑释放秘术，将防护罩加厚了几分。方才笼罩着少年们的只是一层稀薄的黄色雾气，可现在轻盈的雾气开始聚拢成型，慢慢成了包裹住二人的半圆——如果那只巨鸟想要伤害他们，这层防护罩至少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们的安全。
崔斯坦骂了句脏话：应该是怪罪欧内斯特为何不立刻逃跑，可欧内斯特并没有听清。巨鸟的哀鸣变得更加凄厉，最后演变成了仿佛在经受苦刑之人发出的痛苦惨叫。如果这只魔物想要攻击欧内斯特和崔斯坦，他们应该还能抵挡一段时间。然而防护咒无法抵挡这可怖的惨叫，它们毫无遮掩地涌入了少年们脆弱的耳朵。
欧内斯特绝望地抱住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的掌心开始渗出滑腻的汗水，握在手中的石剑沉得仿佛有千吨的重量。魔物凄惨的叫声灌满了全身上下，欧内斯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也跟着它嚎叫起来……他眼睁睁看着巨鸟张开巨大的，快要遮蔽天空的双翼，从它口中涌出的仿佛不再是声音，而是鲜红的血液……
那的确是血液。
尖叫声戛然而止。黑色的巨鸟突然失去了平衡，它停下扇动翅膀的动作，如同断线木偶般笔直往地上坠去。欧内斯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因为力竭瘫坐在地，和崔斯坦倒在一起。他也没有注意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没看到一道红色的光芒穿过玻璃，笔直击中了黑鸟的心脏。
当他有意识后，欧内斯特发现自己正在一副坚硬的盔甲背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唤醒了他的意识，少年眨了眨眼，发现背着自己的铠甲正迈开腿飞速移动着。
他认识这副铠甲，后者是路德维希办公室门口那对的其中一副，因其上装饰着火焰纹饰而被少年们戏谑地称为“火盔甲”。
这样的秘术造物并不少见——至少在皇宫里如此，每个出入口都会并排站立着手握宝剑的盔甲。这些用精石做成的盔甲能够受到秘术师们的控制，秘术实战教师瓦格纳也早早将咒语传授给了他们。但那是个极其复杂的法术，目前欧内斯特也只能做到让一副盔甲的手臂来回晃动。崔斯坦的情况略好：他还能操控一副盔甲手持宝剑往前迈步——虽然一步过后它就会失去控制跌倒在地，碎成一地零件。
……话说回来，崔斯坦在何处？他难耐地转动脖颈，看到在自己身边，一个淡蓝色头发的少年正趴在一个白袍人背上，不省人事地昏迷着。至于那白袍人，欧内斯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发现别在他胸口的羽毛笔笔尖在闪闪发亮。
芬恩先生？欧内斯特嚅动嘴唇，想要呼唤老师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嗓音沙哑，说不出哪怕半个音节。同样的，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每个词组都被拆分成了支离破碎，毫无意义的音节，根本无法组合成完整的问句。
从远方又传来熟悉的，让人心慌的叫声。欧内斯特抬头，透过窗户他看见皇宫外停满了那种黑色的巨鸟：屋顶，露台，房檐，碉堡……凡事它们可以站立的地方，它们都毫不留情地将其占领。血红色的余晖中，数以百计的魔物不约而同张大自己的嘴发出哀鸣——它们没再嚎叫，反而是用如行将就木之人般沙哑的音调念诵着同一句话——
“皇帝已死。”
“皇帝已死。”
“皇帝已死。”
……
一句话同一桶冰水那样无情地浇醒了欧内斯特，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迅速凝固。巨鸟们重复的语句是如此陌生，但又如此熟悉。欧内斯特宁愿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场逼真的噩梦，只要睁眼他就会从舒适的床上安然无恙醒来。亦或者这不过是某人的恶作剧，那些黑色的，不详的大鸟不过是受了专业训练的宠物，专程飞来皇城引发骚乱。
“皇帝已死，新皇当立。”
“皇帝已死，新皇当立。”
“皇帝已死，新皇当立。”
巨鸟们开始重复新的内容，它们扇动翅膀，如有准备那般一齐起飞，巨大的羽翼密密麻麻遮盖了布满赤红晚霞的天空，和那伦即将西沉的太阳。
就好像天黑了下来。
欧内斯特坐在课桌后，他的脸因紧张而长得通红，鼻梁上的雀斑也因充血而越发明显。他浑然不觉自己的两只手已于课桌下搅在一起，直到一阵轻微的疼痛传来，才如梦初醒般抬起手：不知不觉间他的指甲嵌入了肉里，在虎口处留下了新月形的痕迹。
路德维希放好书，他双手环胸，目光扎向端坐在椅子上的欧内斯特：即使隔着厚重的镜片，他的目光还是如刀锋的寒光那般让人不寒而栗。“少爷，”路德维希用的敬语，可语气更像说教后辈的老者，“您为什么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我……呃……我……父亲临行前告诉了我有关他的事情。他是个私生子吗？”
“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路德维希移开视线，“比起诺曼.哈尔图尼亚的故事，欧内斯特少爷，我希望你能用更多心在你的秘术学理论上——我想我们都不愿意看到，陛下回宫时，本应该高兴的时刻，我却要告诉他您的初级秘术学理论还没有合格。”
“……好。”
欧内斯特低下头，嗫嚅着向自己的老师道别。他缓慢起身，尽量不让身下的椅子发出过于刺耳的声响：欧内斯特能感受到，路德维希正注视着自己的背影。他想要回头，直截了当询问老师是否有对他隐藏什么。可欧内斯特什么也没做，他三步作两步离开教室，正好和几分钟前出去的崔斯坦撞了个满怀。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崔斯坦搭上欧内斯特的肩膀，后者微微皱眉，用表情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什么也没说吗？”不过少年似乎并未理解他的意思。
“那个晚上父亲和我说的应该就是关于诺曼.哈尔图尼亚的，最完整的信息了，”欧内斯特无奈地解释，“芬恩先生完全不想提起有关诺曼的事。”
“好吧，我去找我父亲问问，有没有黑荆棘之乱的详细记录。”
“崔斯坦，你不必这么帮我……桑弗洛尔先生不会责怪你吗？”
“我看你想那个诺曼.哈尔图尼亚想得快要魔怔了，况且以你的性格，不把他的老底翻出来，你会罢休那？”
搂在肩膀上的力量加重了几分，同样的还有崔斯坦语气里的笑意：“我说，欧内斯特，等我们把诺曼的老底翻完了之后，你一定要再带点那种齿轮蛋糕给我吃？”
“从紫罗兰进口的那种吗？”
欧内斯特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一场小型家庭晚宴——参会者只有父亲，特蕾西娅皇妃和正皇子弗雷德里希.冯.哈尔图尼亚。欧内斯特缩在餐桌一角，也是最先注意到菜肴中多出来了几个插着袖珍黄铜管与齿轮的杯子蛋糕。他的父亲和颜悦色地介绍道：这是紫罗兰帝国的新甜品，他感到非常新奇，便委托厨师仿照那种风格做了这道餐前甜点。
结果直到晚宴结束，这道餐前甜点几乎都没被人享用：除去小弗雷德里希趁着父母不注意，伸长柔软的手臂抓住的一块蛋糕。特蕾西娅皇妃眼疾手快抓住了儿子的手，呵斥他快点丢掉手中的食物，小皇子确实丢掉了手中的蛋糕，可他也因为无法享用美味而开始大声哭闹。
欧内斯特仍旧静坐着，他看着皇妃手忙脚乱照顾痛哭的儿子，不知是先让他停止哭闹还是先用餐巾擦去他手指间的奶油与巧克力。直到一个受到传唤的女佣走进餐厅，抱走了泪流满面的弗雷德里希，这场闹剧才算画上了句号。而后特蕾西娅开始大声斥责皇帝陛下，不应该让这种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出现在家庭晚宴上。皇帝也只能尴尬地赔笑，不断向生气的妻子道歉——欧内斯特发誓，他第一次在父亲身上看到了如做错事孩子般的神情。
虽然欧内斯特比较认同皇妃的想法，可他更像替父亲解围。于是他停下切牛排的动作，用平和，但可以盖过二人争执的声音说：“没关系，特蕾西娅皇妃，那些蛋糕我来解决。”
两位大人停了争执，目光齐刷刷落在从欧内斯特身上。他用餐巾擦拭嘴角，尽量做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冲着惊愕的皇妃微微一笑。
“欧内斯特，”特蕾西娅慌忙解释，“没关系……你不用……那蛋糕上面全都是——”
“黄铜管和齿轮，看起来就不卫生，”他接话，“没关系，都是巧克力而已。您也知道，我和崔斯坦都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总之，这盘巧克力蛋糕就这么连着盘子一起被欧内斯特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翌日他偷偷叫来崔斯坦，这对好友便缩在皇宫里的一个角落，细细品尝着蛋糕。欧内斯特吃过不少上等甜品，所以他并没有对紫罗兰蛋糕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他只记得崔斯坦发现蛋糕里居然有巧克力酱的流心时那副欣喜的表情：就像是拥有了心心念念玩具的孩子。
“我真是忘不掉那些蛋糕的味道，”此时的崔斯坦闭上眼，似乎在回忆着甜点的滋味，“如果能再吃一次，我这辈子就圆满了。”
欧内斯特点头：还好他没告诉崔斯坦这些蛋糕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没有多过问。
“我下次给你带更大更美味的蛋糕来，你也能把桑弗洛尔先生叫来一起吃。”
“得了吧，让我爸爸来？他这个人根本就不喜欢吃甜品——而且，有他在，我们还能同上次一样快活吗？”
欧内斯特笑着摇头。他本想开口反驳，但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二人间愉悦的氛围。崔斯坦收起轻浮的表情，他猛地抽出术杖，拦在欧内斯特面前。散发着浅黄色光芒的雾气一瞬间包围了二人：是他刚才放出的防护咒。
尖叫又一次响起，崔斯坦急忙将术杖对准了声源处：走廊的落地窗。太阳已经西斜，橙黄色的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们身处的走廊：但那外面空无一物……不，有东西迅速掠过窗外，留下一个让人不安的黑影。下个瞬间，它扑梭着翅膀停在窗沿，血红色的双目居高临下凝视着两个贴在一起的少年。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巨鸟。
黄昏时的太阳光都被它的羽毛吸收殆尽，黑得甚至没有一点光泽，只有那双血红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巨鸟歪着头，用通红的双目打量着一窗之隔的两个少年——是因为好奇？还是想将他们当作猎物捕捉？
“欧内斯特，”崔斯坦用只能被欧内斯特听到的声音警告，“如果它要冲进来……你马上往路德维希的办公室跑！现在才下课，他应该还没走远！该死，皇城不是有保护结界吗，怎么会让这么大的魔物飞进来？！”
但欧内斯特并没有听劝，相反的，他果断抽出石剑释放秘术，将防护罩加厚了几分。方才笼罩着少年们的只是一层稀薄的黄色雾气，可现在轻盈的雾气开始聚拢成型，慢慢成了包裹住二人的半圆——如果那只巨鸟想要伤害他们，这层防护罩至少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们的安全。
崔斯坦骂了句脏话：应该是怪罪欧内斯特为何不立刻逃跑，可欧内斯特并没有听清。巨鸟的哀鸣变得更加凄厉，最后演变成了仿佛在经受苦刑之人发出的痛苦惨叫。如果这只魔物想要攻击欧内斯特和崔斯坦，他们应该还能抵挡一段时间。然而防护咒无法抵挡这可怖的惨叫，它们毫无遮掩地涌入了少年们脆弱的耳朵。
欧内斯特绝望地抱住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的掌心开始渗出滑腻的汗水，握在手中的石剑沉得仿佛有千吨的重量。魔物凄惨的叫声灌满了全身上下，欧内斯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也跟着它嚎叫起来……他眼睁睁看着巨鸟张开巨大的，快要遮蔽天空的双翼，从它口中涌出的仿佛不再是声音，而是鲜红的血液……
那的确是血液。
尖叫声戛然而止。黑色的巨鸟突然失去了平衡，它停下扇动翅膀的动作，如同断线木偶般笔直往地上坠去。欧内斯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因为力竭瘫坐在地，和崔斯坦倒在一起。他也没有注意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没看到一道红色的光芒穿过玻璃，笔直击中了黑鸟的心脏。
当他有意识后，欧内斯特发现自己正在一副坚硬的盔甲背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唤醒了他的意识，少年眨了眨眼，发现背着自己的铠甲正迈开腿飞速移动着。
他认识这副铠甲，后者是路德维希办公室门口那对的其中一副，因其上装饰着火焰纹饰而被少年们戏谑地称为“火盔甲”。
这样的秘术造物并不少见——至少在皇宫里如此，每个出入口都会并排站立着手握宝剑的盔甲。这些用精石做成的盔甲能够受到秘术师们的控制，秘术实战教师瓦格纳也早早将咒语传授给了他们。但那是个极其复杂的法术，目前欧内斯特也只能做到让一副盔甲的手臂来回晃动。崔斯坦的情况略好：他还能操控一副盔甲手持宝剑往前迈步——虽然一步过后它就会失去控制跌倒在地，碎成一地零件。
……话说回来，崔斯坦在何处？他难耐地转动脖颈，看到在自己身边，一个淡蓝色头发的少年正趴在一个白袍人背上，不省人事地昏迷着。至于那白袍人，欧内斯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发现别在他胸口的羽毛笔笔尖在闪闪发亮。
芬恩先生？欧内斯特嚅动嘴唇，想要呼唤老师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嗓音沙哑，说不出哪怕半个音节。同样的，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每个词组都被拆分成了支离破碎，毫无意义的音节，根本无法组合成完整的问句。
从远方又传来熟悉的，让人心慌的叫声。欧内斯特抬头，透过窗户他看见皇宫外停满了那种黑色的巨鸟：屋顶，露台，房檐，碉堡……凡事它们可以站立的地方，它们都毫不留情地将其占领。血红色的余晖中，数以百计的魔物不约而同张大自己的嘴发出哀鸣——它们没再嚎叫，反而是用如行将就木之人般沙哑的音调念诵着同一句话——
“皇帝已死。”
“皇帝已死。”
“皇帝已死。”
……
一句话同一桶冰水那样无情地浇醒了欧内斯特，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迅速凝固。巨鸟们重复的语句是如此陌生，但又如此熟悉。欧内斯特宁愿相信这一切不过是场逼真的噩梦，只要睁眼他就会从舒适的床上安然无恙醒来。亦或者这不过是某人的恶作剧，那些黑色的，不详的大鸟不过是受了专业训练的宠物，专程飞来皇城引发骚乱。
“皇帝已死，新皇当立。”
“皇帝已死，新皇当立。”
“皇帝已死，新皇当立。”
巨鸟们开始重复新的内容，它们扇动翅膀，如有准备那般一齐起飞，巨大的羽翼密密麻麻遮盖了布满赤红晚霞的天空，和那伦即将西沉的太阳。
就好像天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