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察觉到不对时,一切已经晚了。

    他发现保护着皇城的秘术被人为解除时,巨鸟们已经落在了皇城的房檐上。他破门而出时,只看见盘旋在窗外的黑色巨鸟正在发出刺耳无比的尖叫,而在它之下是两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崔斯坦与欧内斯特。两个可怜的少年瘫坐在地,包围着他们的蓝色光点渐渐变暗,直到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他立刻抽出术杖,对着黑色的巨鸟投去一道秘术。它穿过窗户,射中了巨鸟宽大的胸脯。那只不详的造物僵住身子,徒劳地伸长脖子,似乎还想发出渗人的噪音。可灌满了口腔的鲜血并没有给它这个机会,那庞大的黑色影子便直直往地上坠去。

    路德维希二话没说,立马将自己的秘术力量注入离自己最近的一副精石盔甲——他多次向亚瑟表示办公室门口的这排重甲总让他感到不安,可没想到今日它们的存在却让人感到无比庆幸。

    他操纵盔甲抱起昏迷不醒的欧内斯特,自己则将崔斯坦扛在肩上,用此生最快的速度三两步冲入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窗。路德维希来不及休息,又举起手中的羽毛笔:金色的光芒在笔尖汇聚,没入他的身体,接着自脚下扩散而开,蔓延至整个房间。石灰色的墙壁泛起海浪样的金色波纹,须臾又恢复了平静。

    这是最高级的防御术。也是路德维希.芬恩最擅长的秘术之一。

    一切完成后,路德维希因耗费了太多的秘术能量而虚脱地跌坐在地。本扛着欧内斯特的盔甲也因失去了秘术力量的支持,变成了一堆散落在地的精石装备。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路德维希想要施法保护欧内斯特,可他累得无法移动哪怕一根手指,只能绝望地看着少年跌坐在一堆精石装备中,并因疼痛而发出了一声闷哼。

    欧内斯特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发疼,他挣扎着从散落一地的盔甲中站起——疼痛唤回了他的神志,他终于脱离了方才那种恍惚的状态,重新回到了人世。

    “我……我很抱歉,殿下。”在他面前,瘫倒在地的路德维希悔恨无比地道歉。平日里,路德维希其人是严肃与高雅的代名词,很少有现在这副汗流浃背,狼狈万分的样子。不过欧内斯特顾不上对面前的一幕表示惊讶,因为外面黑色的巨型怪鸟还在用奇怪的声音嘶吼——

    “……皇帝已死,新皇当立。”

    一遍又一遍诅咒一样的话语,成了绳子勒得小皇子再无法呼吸。他连忙扶着路德维希坐起,颤抖着问:“老师……您……您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路德维希低着头,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须臾,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再三还是无法开口。

    “老师——”欧内斯特抓住了路德维希的肩膀,“那些鸟……那些黑色的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它们会黑压压地出现在皇宫里面,还叫着那些恐怖的词汇——?!”

    路德维希抚上了少年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后者感到他手心冰凉,并且在微微发颤。“那些是报丧鸟,17年前我便见过一次,”路德维希说道,他的脸色因恐惧而变得煞白,“一位君王去世后,报丧鸟便会飞遍他的国家,将死讯昭告每一个人……”

    “不。”欧内斯特几乎是在尖叫,“这不可能!我父亲一周前还……这不可能!”

    “欧内斯特!”路德维希提高嗓门,“几分钟前我感受到皇宫的大防护罩被人为地解除了,直到现在它也没有被修复!无论这些报丧鸟为什么以及怎样出现在此处,至少我们可以确定现在我们身处危险当中。”

    青年逐渐冷静下来,原来那个理性、严肃的路德维希重新回来到了他的身上。他推了推鼻梁上歪斜的眼镜,说:“我的办公室空间不大,并且处于皇宫中不起眼的角落。只要用防御术包裹住整个房间,我们就能保证我们的安全。现在我们有三个……”——路德维希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毯上的崔斯坦,对方仍旧不省人事——“……两个人。殿下,希望瓦格纳教您的防护秘术还没有完全被您遗忘。”

    “……”

    欧内斯特拭去眼角的泪花,用颤抖不已的手抽出石剑。金色的光芒从剑刃涌出,最终汇集成一个耀眼的光球。接着,光球缓缓没入路德维希办公室的墙壁。光球没入墙壁时带起了一阵重石入水般的涟漪,然后四周归于沉寂。

    欧内斯特再也无法承受,手一软,握在手里的石剑便落在了地上。石剑落地时的响声被厚重的地毯吞没,他想弯下腰捡起术杖,可自己的身体却听不了使唤,只要往前倾便会摔倒在地。

    “非常不错的技术,”路德维希捡起石剑,塞进欧内斯特手里,并评价道,“现在我需要您拿着石剑躲入我的柜子里,没有我的信号千万不要出来。”

    “信号……是什么?”

    “口哨。”

    路德维希将手收紧,放至唇边。一串百灵鸟啼鸣似的美丽音调倾泻而出,为无比紧张的气氛添上了一抹亮色:“如果您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千万别出来。”

    “等等,老师,”欧内斯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躲起来——您和崔斯坦怎么办?”

    “您不必在意,进入柜子里躲起来即可。”

    “可是……”

    “没有可是,欧内斯特!”路德维希皱起眉,用他批评家庭作业时的语气说,“您父亲没和您说过,倔强在某些时候并不是一种美德吗?您现在需要做的只有走几步,走到那个大柜子里,关上门——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么?”

    一席话并没有让欧内斯特乖乖听劝,相反却激起了他心中的怒意:平日里无论他的态度再怎么柔和,路德维希.芬恩老师的话里总是冒着尖刺。可真没想到在危难关头他还是本性难移,面前这个男人果真和崔斯坦说得差不多:刻薄,无情,并且毫无人性。

    欧内斯特举起石剑,剑尖指向路德维希,他第一次没有用敬语称呼面前的男人:“听着,我不允许你以方才那种语气和我说话。并且,我永远不会躲到你办公室里那个肮脏的衣柜里面去——这是不可能的事。”

    路德维希的表情仿佛他才吞下了一整只癞蛤蟆,他咬着牙,嘲讽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欧内斯特。你该清楚你的身份——”

    他话音未落,办公室那扇雕花大木门被砍破的巨响便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路德维希与欧内斯特同时转过身,只见一杆巨斧卡在木门被劈开的豁隙里,门口巨斧的主人微微使力,那杆巨斧的周身微微颤抖,接着便被拔了出来。

    几秒后,第二斧劈在了同样的位置——这一击砍到了包围着房间的防护罩,金黄色的光芒翻滚着扩散,直至消失。欧内斯特倒抽一口冷气,他连忙再次使出防御术,可还没等咏唱成功,第三斧便狠狠嵌进了防护罩里。一道让人绝望的缝隙出现,崩裂,然后……

    欧内斯特感到自己身体一轻,下一秒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漆黑的空间里。少年的背直直撞上了坚硬的实木木板,惹得他吃痛地尖叫,也让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路德维希!”欧内斯特往前扑去,整个人硬生生撞在了柜门上。他感到温热的液体正从鼻腔里流出,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路德维希!该死的,路德维希!!”他拼命敲打柜门,用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强行将自己灌入柜子的男人,“他妈的,你这个蠢货!快点把这个鬼东西打开!”

    可一门之隔,路德维希并没有听从皇子的抱怨:事实是,他甚至没有感到一点歉意,并牢牢锁上关着欧内斯特的柜子,不仅如此还加上了最高级的防御术和消音咒——柜门被牢牢锁上,且不管被还在里面的小皇子再怎么闹腾从外人的视角看,都不会有任何一丝动静。

    这下,如果不仔细看,没人会发现那柜子里还关押着一位可怜的少年。

    路德维希的视线正锁定在那把正在破门的斧子上,周围的一切杂音都在缓慢消失。在这短短几秒内,他开始思考:这把斧子属于门口的盔甲,可操纵它的并不像是常用的秘术——操纵它的力量更为强大,更为野蛮,更为……可怕。而他本人的秘术能量尚未完全恢复,倒在地上的崔斯坦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叹了口气,摘下别在胸前的羽毛笔,将笔尖对准了崔斯坦。

    “消失不见。”

    古老的咒文自他口而出,化为缠绕在笔尖的蓝色光芒。路德维希感到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下:隐身咒作为高级秘术,需要消耗施术者的大量精力。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围绕在笔尖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他也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被慢慢抽离……

    莹蓝色的光芒轻柔地落在了少年身上,他的身影变得愈发模糊,可不等施术完毕,厚重的大门终于不堪重负被活生生劈开,包裹着整个办公室的金黄色光罩闪烁几秒,也一并消失了。

    破门而入的正如路德维希所想,是一具精石盔甲,可它的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路德维希握紧了羽毛笔,他尽全力维持镇定,可恐惧还是在他心中肆虐。

    “……禁术……”他喃喃自语,“为什么禁术师会出现在皇城?”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从盔甲身后走出了一个瘦高的人形。他的全身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面容被惨白的面具覆盖,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路德维希。那人懒洋洋地举起修长的术杖,操纵精石盔甲又一次举起斧头,直直往路德维希头上劈来。后者心头一惊,可再没有移动躲避的力气,他用尽全力使出防御术抵挡,也只能召唤出一个勉强能包裹住自身的护罩。

    巨斧不留情面地砍上了防护罩,浑然不顾斧下的人才该是自己的主人。

    路德维希皱紧眉头,将本来只包裹着自己的护罩慢慢扩大,延伸,直到包裹住崔斯坦原本所在的位置。他知道这个护罩没有、也不可能延伸至欧内斯特皇子藏身的那个木柜,可他还是想回头确认——不能确认!如果他的视线落向木柜,这个禁术师说不准会从中觉察出什么奥秘!

    他定了定神,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握住术杖的指尖。力量正在汇聚,喷涌,路德维希睁眼,目光刺向带着面具的禁术师。

    见敌人尚且可以抵挡,禁术师略微歪头,又是一挥术杖,被他控制的精石盔甲再次举起斧头,往路德维希的防护罩落去——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路德维希只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震得发麻,汗水正如雨水般顺着额头滑落,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不能让那禁术师进来,不能让他发现欧内斯特殿下还有崔斯坦!

    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

    他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沉重的巨斧一下又一下砸上愈发黯淡的护罩,无数裂纹开始在上面浮现,然后连接,蔓延……路德维希只感觉两眼发黑:他快要倒下了。

    不!不能倒下!他张嘴深吸一口气,腥咸的汗珠落入嘴里,混合着口中弥漫的铁锈味奇迹般让路德维希又有了些力气。他再次尝试深呼吸,第一次,第二次……明灭的护罩变得清晰的不少,裂纹开始缓慢愈合,虽然艰难无比,可路德维希还有一口气。

    他还能继续抗衡。

    可继续这么硬撑不是办法,精石盔甲仍旧不断用斧头攻击着护罩,而它的操纵者——状态看起来不错,甚至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殊死抵抗的路德维希,仿佛面前正在上演一出精彩无比的戏剧。

    无比傲慢,无比残忍。

    路德维希集中注意力,将自己的所有力量汇聚到术杖上。它前端的金黄色光芒沾上了一丝暖意,它逐渐变成夕阳般的橙色,然后是殷红,最后成了鲜艳的大红色。一切仅发生在瞬间,不等敌人反应过来,赤红色的光芒爆炸而开。精石盔甲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路德维希踉跄几步,但他并没有跌倒。他拭去额角的汗水,颤颤巍巍、坚定无比地举起羽毛笔,对准了那个禁术师。能量再次于笔尖汇聚,这是他的最后一击。

    禁术师有些惊讶:他还没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可也不是完全无法对付。这个狼狈无比的秘术师已经接近极限,而他本人还游刃有余。

    作为对手,禁术师非常满意这个蓝芙蓉皇家秘术师打扮的人。所以他要杀死他,让精石盔甲用巨斧砍下他的身体,让他的血液染红他爱了一辈子的皇宫。

    他笑了,微微倾身用术杖敲敲盔甲的小腿。诡异的紫色光芒如蛇那般顺着那秘术造物的小腿往上攀爬,分散,迅速没入盔甲连接处的缝隙。紧接着,精石盔甲以与庞大身躯截然不同的速度站起,它向前几步,走到路德维希身前,缓慢将巨斧举过头顶,精石摩擦发出刺耳的杂音。

    ……该死!路德维希嘴唇嚅动,轻声吐出一句脏话。凝结在杖尖的蓝色光芒迅速变成金色,笼罩了他的全身:他本想用束缚秘术拖住作为施术者的禁术师,可对方却先一步唤醒了停止运作的盔甲——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如果实在抵挡不住,被那把巨斧贯穿了身体——他倒是无所谓,可还能由谁保护另外两个少年?如果他被杀死,下一个遭殃的一定是倒地不醒的崔斯坦,而后,要是他们发现了藏在柜子中的殿下——他无法面对挚友亚瑟与生死不明的皇帝陛下。

    巨斧并没有给予路德维希多余的时间思考,它对准秘术师直直往下砍去。继续防御它的攻击是不可能的,然而路德维希也不能硬生生抗下它的攻势,他用尽全身力气收回秘术,往身侧倒去。

    剧痛冲击着他的意识,躯体撞到地面时的感觉都显得无足轻重。路德维希摔倒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感受强烈的痛感从身体一侧开始疯狂席卷全身,模糊他的意识。

    倒地不起的秘术师费力睁开眼,只能看见血红色的液体从左肩的创口渗出,染红了身上的白袍。绝望扼住了路德维希的咽喉:他没有躲过,他被击中了。

    疼痛和过量消耗秘术能量导致的疲惫又一次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此刻显得孱弱无比的身体。或许汹涌而至的是真实存在的海水,因为路德维希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肺部似乎被千吨巨石堵塞,不仅痛苦无比也阻断新鲜空气进入的可能。

    他的听觉也在逐渐离自己而去,却还是听见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咔嚓脆响。他强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沉睡,费劲全力睁眼,在迷蒙的视线中,路德维希看见一件闪着寒光的巨物被高高举起,对准了倒在地上的自己。

    他吐出一口微弱的气:遗憾无比,但他选择接受命运的安排。

    “……迅速冻结!”

    就在路德维希的意识快要坠入黑暗的深渊前,一句响亮的、几乎是怒吼出的咒文钻进了他的耳朵。这句话如同充满力量的手臂,拽住他的神志,将其从深渊里硬生生拉起,重新回到人的世界。

    那迅速下坠的寒光停下了,混杂着愤怒与仇恨的尖叫撞进他的耳朵,同时路德维希还听见了精石摩擦发出的尖利声响,以及有向他而来的,焦急无比的脚步声……

    他想要伸长手,抓住那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人影:他看见他在自己身边跪下,浅蓝色的长发飞舞。那少年正握住术杖,手忙脚乱地准备施展治愈术。但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悲伤,少年控制的杖头只能隐约闪出绿色的光点,根本无法放出完整的秘术。

    疼痛又一次袭来,路德维希难耐地动了动身子。他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路德……路德……希……路德维希!”少年正在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在自己脸上。

    可路德维希已无法思考那液体是什么了。他闭了眼,仅剩的一丝神志因疼痛而飘散得无影无踪。

    黑暗与寂静终于笼罩了路德维希的世界。

章节目录

铁人之心(蒸汽朋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仿生翡冷翠会梦见河鼓二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仿生翡冷翠会梦见河鼓二吗并收藏铁人之心(蒸汽朋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