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随并未想过自己能官至四品武将,他甚至觉得这很可能是当年官家看他和太子闹得太难看,信了他和太子就此决裂,补偿性地给他封了这么一个将军。

    但是当年走向北地,杨随从未有过后悔,无论是武官还是文官,终究不过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大聿的昌盛和百姓的安稳。只是杨随没想到的是,去北地不过几年,朝廷对武人的抑制便开始变本加厉,甚至忘了开国时武将平天下的威猛遗风。

    还有官家。刚开始被选为伴读时,杨随年岁小,满心都是能近天子脚下的兴奋。可到了东宫才发现,太子处处小心、步步谨慎,生怕多行一步引起官家的猜忌。虽然是太子的父亲,可杨随始终觉得这样一个昏庸还多疑的官家不是大聿应该有的统治者。

    世人皆言大聿重文抑武,可在杨随看来,大聿其实文武皆失。

    所幸太子与官家截然不同,太子在高压的环境里长出自己的性格,既有抱负也志向天下太平。也正是在他的影响下,杨随学会坚毅和隐忍,学着纵横谋略大杀四方。

    杨随没有兄长,是太子从小给他关心和照护。杨随始终记得在踏入东宫的那一天,太子牵着他的手走向书案时说的那句话,“你们跟着我或许未来会很苦,但孤就算拼了命,也会给你们挣得应得的荣耀。”

    彼时的杨随还不太理解尊卑有何别,更不懂太子为何要如此放下身段。小小的杨随暂时还不明白,东宫不是权力的极乐之地,而是太子一党日复一日的夕惕若厉,宛如如履薄冰一般。

    ——

    跟父亲相聚的第一个新年,安玉感觉不错。相比以往每逢过节娘亲总要强装开心,今年旅店里的每一个人都喜形于色,娘亲更是从早上就笑得合不拢嘴。

    从中午起,娘亲和铛头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就连安玉也在后院的小厨房里做了几道小食,只待晚上守岁时,跟家里人温一壶桂花米酒边饮上几口边等着新年的到来。

    今日闹闹依然没有什么改变,恹恹地趴在安柏给它做的小木屋里,也不怎么出来跑动。闲来无事的安玉只好自己将小板凳搬到闹闹的窝前,陪它说话,调动它的兴致。

    安父在旅店和后院来往之间看见安玉坐在闹闹跟前,感慨了一句,“是条忠义的好狗。”这让安玉有些无语。

    安柏也时不时地看望一下闹闹的情况,一会儿给它送个吃的一会儿又给它添些水喝,看起来倒是上心得很。

    到了傍晚时分,天将渐黑,众人便齐坐在旅店大堂内。大聿过年风俗团聚饭吃得早,吃完就是睡会儿再起床守岁也未尝不可。

    安父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合成了一张大桌。老百姓之间本就忌讳少,更何况是从商之人,旅店内众人之间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所有人都坐到了一起。安父环顾一圈举杯:“这些年我不在家,店里和墨娘她们全靠各位帮忙。诸位之恩,安某实在是感激不尽。”

    桌子上的铛头似有话要说,安如山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其他客气话我也不多说,咱们这么多年已经亲似一家人。明年我想带着墨娘和柏儿玉儿去南方一趟,届时店里还需要各位多多操心关照,”说到这里,安如山仰头将酒杯里的烈酒一饮而尽,随即又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没有在座的各位,就没有如今我安家,我再敬各位一杯。”

    安如山正准备再干一杯,却被铛头拦住,他开口道,“头儿,当年若不是你给我们吃饭的机会,如今我们这几位怕是连糊口都困难,更别提养家了。这个店我们几个一定给您看好,您就只管游山玩水去吧。”

    其他伙计跟着铛头,一同将酒杯举了起来,敬了敬安如山,几人同时一饮而尽。杯酒开席,饭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酒过三旬,安玉吃饱了也喝足了,拉了拉旁边安柏的衣袖:“哥哥,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安柏在一旁没怎么参与大人之间的拼酒,便点了点头,带着安玉出了旅店。外面商街已经没什么行人,店铺也都关门歇业。安玉想了想,转身回后院把闹闹抱了出来,想让它也散散心。

    没想到闹闹一出来,就急着跳下安玉的怀抱,往对面的绣坊跑去,它也不叫,只是不停地用爪子扒拉着绣坊的大门,安玉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旁边的安柏上前一步把闹闹抱起,回头叫上安玉:“走喽。”安玉只好快步跟上。

    天色此时完全暗了下来,因为大家都在家里团聚,所以除夕的夜晚并不热闹,商街上甚至有些冷清。淡淡的月光洒落到地面,前面安柏和闹闹说着话,安玉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彼此之间不交谈,气氛却出奇地和谐。

    看着脚下安柏和闹闹的影子融为一体,就在这一瞬间,安玉不再埋怨安柏。

    安玉对安柏的不满是从得知安柏心悦时静的那刻起,就先入为主地将二人凑成一对。且不说时静是否也同样心悦安柏,安玉内心是知晓安柏的志向和理想的。他从小就被送去学武,看着父亲离家从军,店里的伙计也都曾是军兵,这样的环境将安柏教育的正直无畏,也在安柏心里埋下一颗天下太平的种子。

    可安柏长大后,大聿却不得安宁,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争。安柏绝不可能放弃从军的理想,可有责任心的安柏也无法撇下心悦的娘子前往那未知的北地。无论此时这个娘子是不是时静,安柏都不会选择表白心迹,徒增自己和她人的困扰。

    联想到最近大聿不明朗的局势,安玉那迟钝的紧迫感突然涌上心头,若是真的和纳克逊族爆发了战争,安柏随时有可能上战场。想到这一点,安玉猛的打了个寒颤。她快步走到安柏身边,看着安柏温柔地抚摸着闹闹,脸上没有半点失落和忧伤。

    安玉戳了戳安柏的胳膊:“哥哥,你说咱们明年上哪游山玩水才好?”

    安柏扭头看着安玉,将闹闹换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愿意搭理我了?”

    “是我独断了,”安玉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对自己太残忍了。”

    安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阿玉,我不是全然不顾感情,只想着从军。我也想过跟时静挑明后,若是她也心悦于我,两人相携以后的日子。可我去从军了,她就要像那千万个望夫的女子一样,嫁给我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这对她不公平。”

    说这些时,安玉一直看着安柏,她没有看见隐忍和不甘,从安柏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淡然,仿佛他早已平淡地接受了这一切。

    这样或许也挺好,安玉这么想着。

    除夕的守岁跟往年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今年父亲在,一家人吃完饭后就去了后院的堂屋,围着火炉商量着接下来的南方之旅该怎么进行。

    安父本想尊重安玉的意愿,等她从学堂毕业后再启程,却哪料安玉主动开口,“爹爹,都说南方四月美不胜收,不如我们就那时候出发吧。左右离我及笄也没几日了,早些从学堂下学也没什么的。”

    安母听到这打趣道,“咱们家玉儿可还真是给爹爹面子,以往事关学堂上学,那是什么大事都要往后排的,如今倒是愿意早些下学毕业。”

    安玉一把扑倒娘亲怀里,软软地撒娇道:“娘亲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不是想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聚一聚玩一玩,留个美好的回忆嘛。”

    安父安柏只看着两人满怀笑意,“这次去南边也是为了回趟外祖家,玉儿恐怕都要忘了你外祖和舅舅们的模样了吧。”

    安玉这才反应过来,娘亲是南方人,自打来到大聿后,安玉还从未见过外祖一家。安父以往在北地,都城离外祖家又远,所以安玉即便来了这么些年,却从未到过南方。

    安玉有些期待,虽未见过面,但是安玉每年都能收到外祖寄来的节礼,无论是衣物还是吃食都颇具南方特色,安玉很是喜欢。

    安玉兴致一高,便将气氛搞得热热闹闹,一会儿跟安父安母撒娇,一会儿跟安柏斗嘴,惹得大家笑声连连,这个年过得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

    除夕一过便是新的一年,安玉的祖父祖母都已过世,安父与兄弟们也早已分家,近几年都来往不多,不用忙碌地串亲戚,所以安玉很快地便闲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闲,安玉去了趟义堂。见过年期间安玉也来看望她们,义堂里的妇人和孩童都高兴非常,围着安玉一个个嚷着要感谢顾夫子沈逑然她们三人,若不是有她们的支持和帮助,这个年对于义堂里的众人而言,怕是难过得紧。

    安玉看着义堂里的人都能穿的暖,厨房里的食材也都满满登登,这才放下心来。常驻这里的女夫子跟安玉描述了除夕那晚的热闹场景,直感叹没想到这些人还能这么无忧无虑。安玉看着过年期间也在忙着刺绣做手工的阿姐阿婶们,回应道:“那是因为大家在这都有奔头。”女夫子闻言,环顾义堂一周,笑着点了点头,“嗯,有奔头,有奔头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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