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撒娇

    私家医院远离闹市,环境静谧清幽,走廊上的脚步声并不频繁,睡了太久,听觉反而更加灵敏。门外走廊上的人,脚步比母亲和钟意的脚步要重一点,地板

    偶然间被他的鞋底摩擦出“吱吱”的声响。

    此刻门外的人,应是着胶质鞋底,这两天偶尔会出现在这里,听上去应该是运动鞋。不像护士的布鞋底,贴着地的声音最轻,脚步声轻而快。其次是母亲的羊皮平底鞋底,贴着地面只有轻轻的摩擦声,步伐稍缓,还有那位周医生,她比母亲年轻很多,穿的皮鞋鞋底较母亲的厚些,脚步声更为轻快。

    至于门外这位,鞋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比她们都重一些,走动的步伐清晰利落,也许是位穿着运动鞋的年轻男士。

    会是陈柏宇吗?

    但贝兰馨的回答瞬间打消了她的念头。

    “是负责你这件案子的警官,徐警官。”

    林夏树这才想起,她醒来时候曾有人要进来被挡在门外。

    “他找我?”

    “他……”贝兰馨一时语塞。她该怎么说,他来做笔录顺便保护你?又怕女儿再次受到惊吓。

    “他来干什么?”

    林夏树再次发问。

    “他想来做笔录,按照报案流程,是这样的。周医生和他说好了,会约一个合适的时间,当然,事先一定要征得你的同意。”

    她斟酌着,对女儿说,尽量避免用到敏感的字眼,生怕刺激到她一点。

    “我可以,但这之前,我想先见一下周医生。”

    林夏树提出要求,看到母亲一脸意外的样子,接着不意外听到她说好。

    “我去跟周医生交代一声,你什么时候想见她,跟护士说一声就可以。”

    “谢谢。”

    林夏树说完,见母亲脸上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却不想再多说什么。拉了拉身上白色底深蓝色竖条纹的病号服,走下床,跛着医院统一配置的灰蓝色软底塑料拖鞋,去了盥洗间。

    贝兰馨经过盥洗间门口,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门和她道别一声,才推开门把手。

    盥洗室内,银色铜质水龙头手柄被纤长的手指轻轻抬起,细细的水流从里面倾斜出来,林夏树掬一把清水,用面巾轻轻擦拭自己的面孔。接着从水台上的浅绿色肥皂盒里拿起黄黄的老式肥皂摩擦出泡沫,在手上涂抹交缠着。据说这种肥皂是最消毒的,除了味道不香甜唯一的缺点便是用完手有些干。她抬手打开盥洗柜,从里面拿出一支擦手油,拧开盖子,往手背上挤出一截白白的乳霜,双手交叠在一起,涂抹开来。

    她头顶上方,盥洗室的天窗此时微微开启,在为室内通风。一墙之隔,走廊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带着一男一女的对话,透过微错开的玻璃窗传进来。

    “小徐警官,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我这会准备走了。病人的情况好些没?”

    “多亏你叫来钟意,她情绪稳定多了。麻烦你再等等她,小夏和医生谈一下,适当的时候,就可以做笔录了。”

    “好吧,当事人醒过来,笔录越快做约好。等多一天,案发现场那就多一天变数,虽然案发现场被我们保护起来,但校方方面说出事那座楼一经签订了协议,近期有拆后重建计划。”

    “这个不是问题,回去我问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延期些时候。”

    “那就最好,如果可以,案发现场也许会有助于她的记忆恢复。”

    “但是我仍担心……”

    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林夏树静静的听完,转身拧开盥洗室的泛银把手。

    屋里只剩下一个护工,林夏树知道通常这个时间,他们两个会分开去医院楼下的食堂吃饭。她走到床边拿起手,窝进病床一侧的单人灰色布艺沙发里。这才想起,忘记要一个手机充电器。

    她再次打开手机的微信对话框,继续翻看,想要寻找些蛛丝马迹。微信主界面上,有班级群,有寝室群,再往下,她看到陈柏宇的名字,点一下屏幕查看她和陈柏宇的聊天记录。

    最近一次的聊天记录显示:

    陈柏宇发:睡了吗?

    她回:还没有。

    陈柏宇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

    她回:知道了,你也是。

    又一天:

    陈柏宇发:我送你去画室好吗?

    她回:还是不要了。

    陈柏宇发:你什么时候可以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她回:如果明天不下雨的话。

    对方发出一个呆住的表情包。

    她再往下滑动屏幕翻看上面的记录,通常是早上他喊她:该起床了。偶尔在上午11点左右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都果断的回:不要吧。

    直到有一次,他继续问:不要,吧?那究竟是要,还是不要?

    她似乎有些恼羞地回:那就是—不要呀。

    他又说:为什么总用语气词,是在对我撒娇吗?

    她好像便败下阵来,回了一串符号:……

    这代表自己词穷了吧,她呆呆的想。

    忽然翻到——

    居然是她手机里面,被拍的照片。

    原来拍照的人是他!

    对话记录里,他发过来照片没有说话。

    她娇嗔地问他:什么时候拍的?

    陈柏宇回:原来我没被发现。

    她说:我都不知道被你拍。

    陈柏宇回:我帮你收完画架和画板,见你不知道在看什么,觉得画面很好看就随手拍了两张。

    她发过去一个看着有点囧的表情。

    陈柏宇发了一个上面写着“可爱”字样的表情。

    浏览着眼前一条条明显是小情侣间甜蜜互动才会出现的对话。林夏树感觉到自己的脸微微在发烫,边看边心突突的跳。

    她不禁在心里问:那么第二天到底下雨没有?

    她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手机里也没有他的照片,对话框里只属于两人的绵绵蜜语,让她心间流淌起微微的甜意,她知道,此刻自己的心微微在悸动。

    但出事的这两天,手机里不再有新的信息,她翻看了通话记录,他没有打给她。

    她曲腿窝在沙发里,把脸埋在膝盖上交叠的手臂里。

    脑中涌起一个少年的轮廓。

    身材颀长,向她伸出的手骨节分明,蓝色衬衫,卡其色长裤,蓝色帆布鞋,额前有碎发,再去看他的脸,却是一片模糊。

    直到护工走过来提醒她该休息了。林夏树这才抬起脸,脸上有一瞬露出迷惘的神情,她很快回过神,乖乖听护工的话,躺回到属于她的病床上面。

    她背对着单人沙发躺下,眼睛看向窗外的方向。天边,云朵点缀蓝天,远处,城市里高楼矗立,连绵逶迤,远远望过去彷如海市蜃楼……

    看久了似真似幻,就如同她脑中的记忆片断。

    林夏树忽然翻身坐起来。惊动两名护工一起冲上来。

    “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从入院便开始照料她的护工问道。

    她摇头否认。

    “我想见我的主治医生,周晏清周医生。”她难得开口。

    两名护工十分诧异,很快对视一下,一个在屋里留守,一个去叫医生。

    周晏清闻言也有点意外。

    中午宋太太走的时候特别去和她说了病人想要见过她之后再做笔录的意愿。又向她诉说了一位母亲的担忧,如果有需要去到案发地点,对当时的事件进行回忆,林夏树会否因外界刺激而精神失控。她当然希望尽快找到伤害女儿的凶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与此同时,她亦希望作为主治医生的她向负责案件的徐警官表明,病人真的经受不了过多的刺激。并询问起心理医生的事。

    古语讲的好,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同样作为母亲,她能够理解宋太太的担忧。

    南港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大家交汇的圈子就那么大,她的确听过,宋太太早在十年前就移民去了英国,确切说来,在出国前几年,她就和林夏树的父亲,那位有名的林画家离婚了,女儿归林家抚养,她转头嫁入宋家,接着出国生子。一去便是十年。从小失去母亲的林夏树,对着一个生性浪漫多情的父亲,听说还被养在亲戚家长大,可想她的童年和少女时代过得能有多顺遂!

    这样的女孩要么恣意妄为,不管不顾,要么感情脆弱,神经敏感。

    林夏树看上去显然属于后者。

    把她叫来,可见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眼前的房门被护工一把推开,周晏清走进去。

    她见到林夏树坐在病床边,望着门口的方向,应该是在期待她的到来。

    “我想出院。”

    “我能先了解你想出院的原因吗?”

    “天天闷在这里,脑子里什么也记不起来。今天见到熟悉的人我才发现原来会有熟悉的感觉,还会想起一些画面。”

    “是这样。”

    “所以,我想要出院,越快越好。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现在没有什么不适了。”

    周晏清医生静静听她把话说完,忽然发现,她有些低估眼前女孩的承受能力。先安抚她说:

    “你头上还有伤口,伤口虽然不深,但总要检查一下,没问题才能出院。”

    “我现在就可以做检查。”

    “好,但这需要拆线,也许还要处理伤口,我需要助手帮我一起做,我现在安排,最晚明天上午可以做。”

    林夏树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一件事,我会介绍一位心理医生给你,希望对恢复你的记忆有帮助。”

    “心理医生?”林夏树一脸困惑。

    “是,你现在暂时忘记一些事,他也许能够帮助你。”

    “但愿他能让我记起来。”

    林夏树微笑。

    这是自她苏醒以来,周晏清第一次见到她的笑脸。

    光照下,她瞳孔反射出琥珀色的光彩,即使脸上有伤,没有完全恢复,但仍能看出皮肤细腻白皙,原先发白的唇色因为醒来恢复元气沾上粉嫩的颜色。

    周晏清医生心说,她原本应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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