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黍到济康堂时才巳正一刻,她一来还不待出声,刚去秦记找她的伙计一见她便道:“掌柜的在后院等小娘子呢。”

    秦黍惯来被“黍丫头”的叫唤惯了,而前头在莫掌柜这里,也是被“黍丫头”前“黍丫头”后地叫,如今这称呼冷不丁地一换,先头在秦记听着还不觉得,眼下也不知是药铺人声稀少、过于静了些,竟听着倒不大习惯。

    想来这换称呼的由头还是因着庾浚!

    她眼珠子一转,看来,她这也算是水涨船高了吧?!

    到了后院,秦黍便见莫掌柜在碾槽旁碾制白豆蔻,只不过人看着倒有些心不在焉,起码秦黍都进来这半会儿了,莫掌柜竟好似完全没察觉似的。

    秦黍见状不由地出声喊道:“莫掌柜……”

    她连叫了几声,才总算将人惊回了神。莫掌柜看着秦黍有些讶然,恍神过后便道:“你这般早就来了?铺子不忙?”

    秦黍看着他,笑道:“伙计一传信我寻着空跟家里交待几句就来了,毕竟这是我的事儿,本就是托您帮忙,哪还敢耽搁您的时间啊。”

    “你这小娘子话端是说的客气,我早便跟你说了,你同我说话不须这般客气的。”

    秦黍笑了笑,转而问道,“听说行商的事儿有眉目了?”

    “是,”莫掌柜从胡凳上起身,从旁侧拿了一块布巾擦手,他看着秦黍道:“这行商叫陈岳,往来于秀、玕、蓟三州一带,三州的地产风物凭借着他的商船互通有无,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因此在行商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秦黍皱眉,“那我要如何与他联系?”

    莫掌柜笑道:“不忙,到时候我做个中人,为你引荐。”

    他话又是一顿,稍肃然道:“只一点,你的货可得拿得出手才行!”

    秦黍应承道:“那是自然。我自是想做长久的生意,定是不会砸了自个儿的招牌的。”

    莫掌柜语有探问,“你这般有信心,想是酒曲已做出来了?”

    秦黍摇头,“这成曲赶着这暑气正盛的时候,也需得花费一月之久呢。我家也才着手,还得再等些日子呢。”

    看了一眼日头,莫掌柜走到晾晒的簸箕前,将簸箕里的白芷翻捡了一遍,“那你先前同我说的那药曲开始着手制了吗?”

    秦黍也上前帮忙翻捡起药材来,嘴里道:“还没开始呢。这不,近来家里事多,也没得什么空闲,也就一直腾不出手来做这事儿。况且,这药曲药曲,也是脱不了药的。我后脚制药曲保准儿您前脚儿就得知晓。”

    莫掌柜就看了一眼秦黍,乐道:“你这话是怎么说?”

    “我制药曲不得上您这儿来采买药材呢。”

    “我还当你自家要去山上采呢。”

    “您这说得不是玩笑话嘛,我这药曲,不做则已,一做那分量哪是我阖家上山采药就能满足的?”

    “哦?”莫掌柜好整以暇地看向秦黍,“那你不怕你这药曲方子就这么露了出来?”

    “您这又是玩笑话了。别说就几味药材,哪怕您知道这里头药材配比情况,这药曲方子您也只是摸着了三成,”秦黍轻笑了一声,语有深意道,“我敢拿出来就不怕被人知道了去,况且我也不只这一味药曲方子。”

    莫掌柜眸光一深,看了秦黍半晌,而后便笑了起来,“看来你手上倒是握着不少好东西。”

    秦黍便羞赧一笑,也不反驳,竟好似就应承下来。

    莫掌柜脸上的笑越发和蔼,秦黍眼珠子一转,像是不经意问起,“掌柜的和昨天那位大人……似有交情?”

    莫掌柜笑意一敛,复又走到碾槽旁坐下,继续推动着碾盘碾那还剩了一半的白豆蔻,淡声道:“经年的熟识,有些交情,但也说不上深厚。”

    他这话说得前后矛盾的厉害,秦黍古怪地一笑,那笑容来得快也去得快。

    她似是不经意道:“我有一好友,在钦州军营中。昨天钦州军拔营北上,我前去送行。我这好友临行前我为他占了一卦,卦象预示他这一趟北行十分之凶险。”

    莫掌柜推动碾盘的手便是一顿。

    秦黍瞥了一眼,而后又道:“我当时只忙着送好友,送行时间本就短,等好友一归队列中,我才有空去看钦州军的风姿,结果也不知是离着太远、风尘太大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我竟觉得那钦州军统帅形貌好似昨日那位大人。”

    “说来也是巧,昨日那位大人也占了一卦,问得也是北上之事,”秦黍抬头看了一眼日光,幽幽叹了一声,“卦象上也是不大好呢。”

    院中一直响着的滚轮声停下,这巳正的日光照在人身上没有正午的烈,也没有正午的伤人,秦黍不由地喟叹出声。

    院子没有静默多久,不消片刻,便听莫掌柜道:“小娘子究竟想要说什么?”

    秦黍回首看向莫掌柜,嘴角微勾,“莫掌柜,聪明人不说糊涂话。你我都是明白我刚才话里的意思的。”

    莫掌柜簌地抬头,看了秦黍一眼 ,沉吟道:“你几时知道的?”

    秦黍淡声问:“您是想问我几时知道那位大人身份的还是想问我几时知道您和那位大人关系的?”

    她虽是这般问却本也不须莫掌柜回答,秦黍细看了一眼莫掌柜脸上的神色,便道:“我也是昨日为友人送行时才知晓那位大人便是钦州军如今的统帅。”

    莫掌柜看向秦黍,眸里情绪却难辨,“你与我说上这么多,究竟是想要什么?”

    “此行北征,两卦皆是凶险。莫掌柜,”秦黍眸光微动,道,“这话该换我问你才是。”

    莫掌柜神色犹疑不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黍语有深意道:“意思倒也简单,这凶险中也是暗藏着机会的,端看自己握不握得住的。”

    秦黍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的让人琢磨不透,若是旁人定是听不懂的,可身在局、中的,如她,如莫掌柜当是一听便明了。

    果不其然,就听莫掌柜说道,“你说得如此肯定,可你当真算得有这般准?”

    “那我为您占一卦可否?”秦黍知道莫掌柜已有几分动摇了,眼下就让她再添几分火候便是。

    莫掌柜对秦黍的这一手六爻卦本就是半信半疑,如今听她要为自己占卜,自然道好。

    秦黍从钱袋拿出三枚铜钱,“掌柜的要占问何事?”

    “你既是说这件事,便就占问这件事。”莫掌柜此时已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更是落在秦黍手上一动未动。

    对于莫掌柜的视线,秦黍仿若未觉,她只专心看着手里铜钱扔到地上变换带来的卦象。几息后,她收起地上的铜钱,抬眼看向莫掌柜,“刚刚是掌柜的要寻我问卦?”

    莫掌柜的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才发生过的事情,这都没半晌的功夫,你这就忘了?但他想了想,还是没将这番话说出来,因为他突然想到占卜过程中,卦师问话,是从来没有一句多言的。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

    秦黍便道:“根据卦象是天水蒙卦。”

    “此卦何解?”

    “人藏禄宝之卦,万物始生之象。”秦黍道,“否极泰来之意。”

    莫掌柜就沉思不语,几息过后,他便问秦黍,“那你先前特特问的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这真是个聪明人!

    秦黍眼里滑过一丝赞赏,她看着莫掌柜,道:“蒙卦本就是表示事情的发展会有转折的意思,而这番转折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所有的这一切都建立在,掌柜的你先寻我问吉凶的情况下。”

    莫掌柜有些不解。

    秦黍便继续解释,“既是您寻我问卦,那您首先要做的便是信我的卦象所言,如果您打心底儿都不信我所说的,那我哪怕是说出一朵花儿来那也是没用。”

    蒙卦,亨通。是因为它顺应了时序的发展。所以莫掌柜这一卦也是因为他先寻着秦黍占卜,才有了后一着的这个卦象出现。

    简而言之,前头是因,后头是果。

    “那这个转折——”莫掌柜垂眸思忖片刻,突然抬眼,定定地看着秦黍,“难道是应在你身上?”

    秦黍轻挑了下眉,她就说这位是个聪明人吧!

    有些事莫掌柜可以不信,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卦象都预示着庾浚这趟北征颇为不顺,这下就由不得莫掌柜心思陡转变换了,毕竟这一趟北征不仅关乎着那一万士卒的生死,更关乎着庾浚的前程命运。

    莫掌柜沉声问道:“那……家主人此趟北征之险该用什么法子可解?”

    秦黍就摇头,她看向莫掌柜,“掌柜的,你惯做生意,怎的临到自己头上却方寸乱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道:“这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莫掌柜心念一转,便知道这丫头是依价而沽,他思忖片刻,道:“那依小娘子看,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你救我钦州军这一难?”

    秦黍眼神一黯,心里不由骂了一句老狐狸!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将她一军!

    拿钦州军的生死裹挟于她,还真把她当成一个不知世事的黄毛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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