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先生那话到底是给秦黍提了个醒儿,不管这次庾浚北上会不会给钦州军大营带回一位主母来,但钦州军大营迟早会添一位主母却是既定的事实。

    秦黍目送着卢先生的车队离开,心里的算盘劈里啪啦地响起:看样子庾浚手下不是个能久待的地方,可想是这般想,秦黍却是不敢就这般贸贸然离开,毕竟相比较那没影儿的未来主母,还是不安定的朝廷来得让她更加畏惧。

    这朝廷一旦乱起来,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天下就得乱起来。

    就现在既成的局势来看,这大燕的朝廷生乱是迟早的事儿。

    秦黍这般想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庾浚这一趟回都城如卢先生所说是为了美人却也不仅仅是为了美人。

    庾氏大宅门前狮兽威严,门庭颇气势恢宏。

    庾浚甫一回来,门房通报,收到信儿的管家赶紧出来迎接。

    “二公子您到的怎这般快,怎么不提前报个儿信儿好叫老奴派人去城门迎你。”管家是看着庾浚长大的,情分不同一般,是以话里分外亲厚。

    庾浚脱下披风交给了一旁的侍从,笑道:“文叔,等你派了人去城门时,我怕是早就回了秀州了。”

    “您这是又打趣老奴了。”

    管家对着门房吩咐了一声,门房赶紧将庾浚的马自侧门牵入。

    一行人穿过回廊,管家在前头引着,“自打府上收到您的来信,您的院子便派人点上您喜的熏香,里头的一应装点都是就着您以往的喜好,到时您看着可还行,不行的话老奴再重新添置安排。”

    庾浚久在军旅,早已没了世家贵子的那般讲究,院子的装扮摆设皆是他以往的喜好,他现在未必还欢喜。但念及这些都是管家的心意,再一思及这里如今是在都城,他也要入乡随俗,是以他领受了管家的这番好意。

    穿过花园小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庾浚挥了下手,身边跟着他回来的侍从退了下去。管家也吩咐院子里候着多时的侍女去备水伺候庾浚沐浴。

    庾浚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端起来喝的几口。放下茶杯时,他看向管家,此时屋内伺候的人都被管家打发了下去,他开口问道:“父亲呢?”

    “裴大人相邀,家主前去赴宴。”管家躬身回道。

    庾浚就摆手道:“文叔,你在我面前莫这般多礼。”

    随后他接着道:“裴氏这是想庾氏重修旧好?”

    管家思及近日来都城中的各方异动便点了点头,只不过他是奴才,话说得没那般肯定,“蓟王一脉初初入京,郗家那位公子打着交好的意思,常登府请蓟王世子出去游玩,都城的楚楼歌馆怕是都走遍了,后头也不知怎么了,再过一些日子都城中便传来郗家公子对蓟王郡主心生爱慕欲欲求娶。”

    说到这里管家看了一眼庾浚,“您是不知道,那阵子满都城都在看裴、郗、蓟王府这三家的热闹,都道他们要如何收场才能全了三家的体面。”

    裴家在钦州军一败北便火速与庾家退了亲事,同郗家交换了庚帖成为了儿女亲家。

    先前陈岳来都城卖药曲方子时,便将这三家消息带了回来,但此时,当着管家的面,庾浚佯做自己不知,无甚情绪地笑了笑,“体面?早成了笑话了,还能有什么体面。”

    他给自己又倒上了一杯茶,“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倒教这裴氏也尝尝我庾氏当年之辱。”

    他这番话说得煞气十足,管家垂下了眼。

    “文叔,待沐浴后我去别院一趟。”庾浚又吩咐了一句。

    管家笑了笑,“夫人得了您要回来得消息,可是日日都盼着。”

    庾浚便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道:“您老莫要哄我,我母亲那人断是说不出来这等话来,更何况……怕是心里也不会这般想。”

    听得自家小主子这般说,老管家心下叹了一声气,看来这母子间得结怕是解不开了。

    *

    沐浴过后,庾浚换了都城世家子该有得长袍宽袖,带着侍从去了大门。马车早已备好,庾浚刚准备上去,便见旁边驶来一架马车在门前停下,马车内的人掀帘欲要下车,不妨却看见了庾浚,他显然是未曾料到此刻能在自家大门外看见庾浚,是以脸上的慌促都未来得及掩饰,他看见庾浚那双利眸直直地看了过来,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呐呐地道:“……二哥。”

    他这声落,庾浚收回了目光,脸上一片漠然,转身进了马车。侍从赶紧坐上了车辕,对着车夫吩咐几句,

    庾家这位三子便听见车夫甩了一下响鞭,马车便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这二公子怎这般傲慢……”一旁的侍从不免抱怨。

    庾延低斥了一声,“闭嘴。”但眼里的阴翳却未曾掩去。

    *

    庾氏的这座别院紧靠一处汤泉,庾浚母亲姜夫人早年便移居过来调养身体。

    马车在院门外停下,侍从对着门房吩咐了几句,门房听得来人是庾浚面上不由地一喜,而后便忙不迭地道:“二公子稍候,容小的进去通传。”

    说完便一阵儿风地跑了进去。

    坐在车辕上的侍从不由地摇了摇头,对着马车内的庾浚说道:“这门房毛毛躁躁,很是没个规矩。”

    庾浚便笑,“还能比你更没规矩吗?”

    没等片刻,宅院里便传来一阵儿脚步声,庾浚似有所感,他先一步下了马车。院门没过片刻便被打开,看着站在院内的端庄妇人,庾浚行了礼,“见过母亲。”

    姜夫人在侍女搀扶下走了过来,扶起了庾浚,目光在庾浚脸上细细打量后,道:“……有些瘦了。”

    庾浚淡淡地道:“我瞧着倒是还好。”旁的却是不肯多说一句了。

    姜夫人心知她和庾浚的症结出在哪里,但现在她有心想改善两人关系却也为时已晚,现在只盼着能稍稍缓和两人之间冷如冰霜的关系。

    见状,侍候姜夫人的老人,王妈妈便笑道:“夫人,您日日盼着二公子过来,如今人来了,您倒是忘了请二公子进去坐坐了。”

    姜夫人一经提醒,便将目光看向庾浚,往日庾浚都是在门口拜见过后便离开,鲜少会随着姜夫人进入别院。

    他刚想回绝,便看见姜夫人眼里一闪而逝的渴望,犹豫之下便道:“外面风大,进去吧。”

    姜夫人闻言大喜。

    王妈妈也是喜不自胜,她悄声吩咐了近前的侍女几句,侍女悄声退下,而后便忙不迭去了内院。

    到了平日里待客的厅堂,姜夫人坐于上首看着坐于旁侧的庾浚,想及都城近日的情况,思忖片刻到底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那裴氏女不是个好的,哪怕你父亲惦记着裴家在清流中的声望,你也莫要再应了这桩亲事才是。”

    庾浚本在喝茶,闻言便抬眸看向了姜夫人,“我不是父亲,为了权势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的话意有所指,姜夫人听完眼里也显过一片怅然之色,片刻后,她又道:“你久在秀州,这都城的贵女也不只裴家一家,眼看你年岁将近,你可有相中的?如若有阿娘亲自上门为你求娶。”

    闻言,庾浚眼眸闪了闪,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此事不用您。”

    姜夫人面色便是一黯。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生硬,庾浚将茶盏放置于一旁的桌上后,淡淡地又说了一句,“此事我自有打算,若是成了,我会告诉母亲。”

    姜夫人面色一缓,心下再将庾浚那话一思量,面色便是一喜。

    庾浚在别院里吃过午食才走。姜夫人扶着王妈妈的手往回走,“你刚才可是听见浚儿的话了?”

    “老奴听见了,”王妈妈笑道,“您心里惦记的那桩事儿想是有信儿了。”

    “我先前还当他经了裴氏女那一遭,一时半会儿于此事上回缓不过来呢。”姜夫人感叹。

    穿过回廊,王妈妈笑道:“哪儿的话,咱们二公子在战场上是决胜千里的人物儿,行事向来果断,也是裴氏女有福叫老爷看上了,这才有了和二公子共结连理的机缘,可谁承想他们裴氏竟如此下作,一看二公子在赵州败了,立马就上门来退亲,然后转头便和郗氏勾搭上了!我呸!”

    王妈妈越说越气,言语间对于所谓的清流之首,更是一万个看不上。

    姜夫人语气冷淡,“他们裴氏素来以清流自称,遇到事儿来才知道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清贵的读书人可没他们那般会钻营!他们揣度圣心,以为依着圣意便就能保裴氏再延绵百年,可却也不想想,这大燕的朝廷如今是谁在掌控!”

    王妈妈听了面色一变,张目四望,“夫人,这话可不好说,若是被旁人听了恐是会招祸。”

    “哼!”姜夫人冷笑一声,丝毫不惧,“我姜氏可不怕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刘氏!”

    “那裴氏下了我儿的脸面,如今与郗氏翻脸,还敢回头肖想我儿,真当他们裴氏女镶金带玉不成,真是好大的一张脸!那庾滉也是个没心的,别人如此作弄他儿,他居然不计前嫌与裴氏继续交往。真真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主儿!”

    最后一句十足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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