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檀令有些惊讶。

    陛下……不,长宁侯,他如何会想见自己?

    而且还是在孟郡公府上。

    崔檀令本不想去,可是那女使悄悄往她手心塞了一个东西。

    崔檀令低头看了看,是一块玉佩,上边儿雕刻的龙纹张扬威严,是奚朝天子的佩玉。

    长宁侯……不会是听说了她被许配给了那人,想要劝动她,趁着那人不设防时下毒或是刺杀吧?

    想到这个可能,崔檀令更不愿意去了。

    她天生便不是干大事儿的人,谁家有志向的儿女会像她这般成日里只琢磨着睡觉发呆?

    再说了,就算她胆识过人,能帮着长宁侯解决了陆峮,她又能捞着什么好?

    女使见她面露不悦,虽然走远了一些,却仍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目光落在自个儿背上。想到主子的吩咐,女使面色一苦:“长宁侯想见娘子,是有要事相商。求娘子发发善心,随奴婢去一趟吧。”

    这人怎么还不依不饶一直纠缠?

    崔檀令眉头一皱,正想出声拒绝,便听得那女使低声道:“主子叫奴婢问娘子,您八岁那年进宫时不慎掉入太液池,救您起来的那个小内侍……您还记得吗?”

    这般让她受了罪的事儿,崔檀令自然记得清楚。

    她落水之后更不爱入宫了,听说阿耶替自己赏赐了那个小内侍,知道他性命无虞,又得了金银赏赐,应当没有大事儿,便也没有再过问这件事。

    女使特意这么一提,难不成,那个小内侍,竟是当时的天子,如今的长宁侯?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若非救人者真的是长宁侯,他大抵不会告诉女使这般多当年的细节。

    想到被冻得瑟瑟发抖,还要强撑着安慰自己的那个小内侍……他的面容模样早已模糊了,可崔檀令记得他说话的声音,清亮又柔和。

    现在想来,和他的名字倒是不太配。

    奚无声……奚无声……这个名字不太好,总觉得人是个锯嘴闷葫芦。

    崔檀令跟着那女使一路绕来绕去,绿枝在她身边陪着,是以她并不担心,还有闲工夫评价先朝天子的名讳。

    奚无声站在窗前,此时已是春日,他身上却披着一件滚毛披风,偏生窗户又大开着,从外边儿袭来的风吹得他身上的衣袍翩跹纷飞,愈发衬得他身姿清瘦,像是春日里恹恹的青竹。

    崔檀令站在门外,有些犹豫,虽说她还未正式定亲,但是男女私下同处一室,终究不太好。

    就在她低垂着眉眼思索的时候,听到响动的奚无声慢慢转过身去。

    总是在梦里才能见到的女郎此时就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这样的认知叫奚无声原本平静无澜的心中升起波涛来,苍白俊秀的脸上也染上了淡淡红晕。

    事情办到了,引她们过来的女使顶着绿枝冷飕飕的目光,躬着腰退下了。

    崔檀令很少见到这位旧朝废帝,见他转过来,身形清癯,脸上更是憔悴得没什么血色,不由得问了一句:“他们……不给你饭吃吗?”

    虽说如今不是饮金馔玉的天子了,饭食普通些便普通些,但好歹得让人吃饱啊。

    想到自己欠下的恩情,崔檀令想了想,在绿枝戒备的目光中掏出了几个金鱼儿:“给你。”

    奚无声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见她伸出一只细白的手。

    黄澄澄的金鱼儿衬得她的手像是冬日霜雪一般,柔白洁净,似乎什么污浊都不能在那方净土上留下痕迹。

    奚无声看着她:“这是,给我的?”

    崔檀令点了点头,见奚无声迟迟不拿,她举得手酸,偏生是在外男面前,此人又对着自己有救命之恩,崔檀令不好收回手,怕他觉得自己不是诚心要给。

    绿枝聪慧,见娘子纤细的胳膊隐隐有些颤抖,忙用自己的巾帕包住了那些金鱼儿,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奚无声。

    崔檀令打量了一下四周,气派恢弘的孟郡公府上竟然还有这般清静到有些破败的去处。

    她专注看风景,没有留意到清癯少年留在她身上柔软而微含笑意的眼神。

    可绿枝看得分明。

    她故意上前两步,垂首恭谨道:“我家娘子乃是闺阁女郎,实在不便多与长宁侯闲聊。这点子小小心意,还请侯爷收下。”

    崔檀令及时收回心思,点了点头。

    奚无声有些犹豫,可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他只得低声道:“崔娘子……要嫁给新君这事儿,可是你自愿的?”

    这话问得稀奇。

    绿枝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娘子面前。

    崔檀令这回点头点得很是爽快。

    心里边儿却在嘀咕,无论自愿又或者是被迫,她自个儿都没法叫阿耶阿娘找出一条更好的出路来,长宁侯问了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还真想听她说了被逼无奈之下定亲,再撺掇她成为他光复奚朝的一把刀?

    一时间,崔檀令的目光中充满了智慧的凝视。

    奚无声看着她直直地盯着自己,苍白面孔下浮现上一层隐隐的热意,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得外边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金石铿锵出清越鸣声,声音越来越近,奚无声无奈:“我得先走了。”

    崔檀令点了点头,客气道:“我就不送侯爷了。”

    候在暗处的护卫已经再次催促起主子,奚无声的手抚上窗沿,回头望她一眼。

    “珍重。”

    希望下回再见,便是他将她从那叛军首领身边夺回来的时候。

    奚无声心中堪称百转千回的柔情思绪只有他一人知道,崔檀令现下被旁的事儿给吸引去了,都没来得及看他离开的背影。

    “绿枝。”崔檀令好奇地转头看一脸严肃的贴身女使,“这内院里边儿怎么会有兵士的声音?”

    崔府占地极广,崔檀令也曾跟着两位兄长去过供府上郎君和府兵们练功比试的比武院。

    难不成是孟郡公府犯事儿了?

    崔檀令侧耳一听,又觉得不像,那脚步离去的方向……

    她回想了下奚无声方才翻窗出去的模样,那些兵士的脚步声似乎是朝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去的。

    也不知道奚无声被捉回去之后会被如何处置。

    希望那些黄澄澄的金鱼儿能叫他吃饱饭。

    崔檀令是个最怕麻烦的性子,如今自觉已将能做的事儿都做到了,便带着绿枝准备沿着原路回去。

    可是一出去就傻了眼。

    许多手持长枪利刀的戎甲兵士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晒得黑黢黢的脸瞧着都差不多,是以这般统一面无表情地盯着人时,感觉十分可怖。

    崔檀令情不自禁想要后退一步,可奚无声不知怎么寻的地方,屋子爱漏风不说,连地上都有不少枯枝,一瞧便是鲜少有奴仆过来打整。

    她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顿时发出了清脆的吱呀声。

    在满脸肃杀的兵士之中显得分外突兀。

    来势汹汹的兵士忽地对她半跪下来,口中齐呼——

    “末将参见主母!”

    崔檀令蹙眉,怎么突然间把她叫得这么老?

    ·

    陆峮原本想要率着人亲自抓了那小白脸回来,最好能在崔家娘子面前揍他一顿,叫她歇了那些小心思,一心一意准备进他老陆家的门。

    可此时有人唤他前去议事,朝臣们三请又三拒之后,觉得这泥腿子出身的新君很是烦人,只得捏着鼻子来请第四回。

    陆峮沉吟一番,对着身后亲兵吩咐了两句。

    陆峮是个大度的人,可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牵扯不清。

    只是……

    他有自知之明,娇小姐嫁进他们老陆家,定然不是出自自愿。

    女儿家心思敏感爱闹腾,陆峮可以理解,但是和长宁侯那等软蛋小白脸私会,这便是她的不对了。

    罢了。

    看在她也是受了些委屈的份上,陆峮决定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成日里伤春悲秋,见着个模样不错些的小白脸就春心萌动是为啥?

    还是因为太闲了!

    从前在村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就没那么多心思看旁人家的汉子,不是洗衣做饭就是喂猪养鸡,忙都忙不过来。

    给她找些事儿做做便是。

    陆峮这般想着,十分满意自己的决定,驾马径直走了。

    徒留亲兵们在身后愁眉苦脸。

    打仗揍人他们在行,可……可是要送未来主母一套农具这种事儿……

    他们真的没做过啊!

    等在一旁的沈从瑾听完了全程,见那些实心眼的兵士真准备按着陆峮的话那么做,不由得有些头疼。

    罢了,东西他们可以送,但是话,却不能那么说。

    “你们过来,我有话同你们说。”

    ·

    崔檀令看着黑脸兵士们哼哧哼哧地抬了许多……农具过来,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水井平时话多些,弟兄们一致同意他作为代表去和未来主母解释一番主公的好意。

    他便也大着胆子上了!

    可是对上娥眉微蹙,面如远山芙蓉一般美丽的未来主母时,王水井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真是丢脸!

    身后的黑脸兵士们暗暗唾他。

    王水井逼自己冷静下来,不敢再看她,只大声道:“这是主公嘱咐俺们送给您的礼物,还请您收下!”

    崔檀令早就猜到是那人,可是……

    “他为何要送我……农具?”

    崔檀令实在是不解,她这般懒散性子,送给她了也是只能放在库房里积灰的份儿。

    王水井想起军师教他的话,背挺得更直,声如洪钟:“主公说了,他发迹于乡野之间,如今虽小有成就,却是万万不敢忘本的。崔三娘子您素有贤名,秉性端方,若是您领头开率农耕之风,效果定然喜人。”

    说完了,王水井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段话并不长,可他来的一路上都在默背,就怕到时候忘词儿了,丢了他们主公的脸。

    既然主公对未来主母寄予厚望,王水井也就本能地对面前这个娇滴滴,连个锄头都拿不起的柔弱女郎生出期待来。

    想必未来主母定然能将浮躁虚华的长安城建设成他们村儿里一般的淳朴之地!

    总算明白了陆峮送这些个农具来是为何的崔檀令:……

    饶是涵养再好,崔檀令也不由得在心里骂,那人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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