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介迟再回到城主府时,劣适已经到了。

    劣适没问他去了哪里,他反倒问起劣适来了:“怎么样,出去一趟,有没有找到什么解决方法?”

    “没有。”

    他很少有无法研透的事,显然,六相就是其中之一。以往钻研术法,他不用三月就能明白,几年也能练成,可如今关于六相,他可以说除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以外,他毫无头绪。从他丢失三相到如今的找到三相,足有十五年之久,他无所获。

    他总觉得,自己会因为这个吃亏。

    刘介迟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我去见她了。”

    劣适知道“她”指周之月,他看着刘介迟道:“随你。”

    刘介迟闻言点点头,随后应劣适所求吩咐下人去找寻降灾城内有关六相的资料,两人在晚上开始嗑书。

    刘介迟在后半段直打哈欠,和自家少尊说完您随意就回房休息去了。劣适全程就没动手翻过书,他只是负手站立,用法术让纸上文字浮于眼前,他一眼观千字,面无表情,这本就是件枯燥乏味的事,他最多累了抬抬眼皮。刘介迟好歹无聊还翻过几次书,他是懒到只倚靠法术。

    等到把桌上地上那几百本书阅完,他才慢悠悠坐下来,品茶。

    府中下人直道少尊能折腾,大半夜不困就算了,还喝茶,他们也跟着遭殃,眼皮直打架。

    这一番下来,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虽然从三相丢失之后他从未担忧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十五年后的某一天定会重新找到,所以十五年里,懒得察也懒得找,因为知晓多半是无用功。直到在宋忧淅身上重新找到那一刻,他终于开始关注了。

    怎么拿回来?

    不是三相不回归体内对他有什么影响,而是他后来发现三相中的死魄在宋忧淅身上似乎影响到她了。

    关于三界之中谁拥有六相而非四相,只看到了仙界的两位,一个是帝神,一个是公主,再有他知道的一位,就是他自己。

    宋忧淅体内与别人一样只拥有四相,只是后来劣适六相中所丢失的三相栖宿到了她身上。

    他想着想着,人就动身往天界探究竟。

    结果,仙界的帝君帝神也好,公主殿下二皇子也好,都没有消息踪影。他只见到了二十一神中九个官位神之一的君司官,同时也是仙尘之域域主无听。

    在仙界灵殿大道,空旷宽敞,烈日蔽空,劣适和无听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上,劣适眼力非常人可比,他看着无听从蹙眉眯眼到惊疑地瞪大双眼,然后施术要跑,劣适不紧不慢施术跟上去。

    两人落在仙尘之域顶空的通天神殿,无听回头看见劣适心里直叹气。

    两面相觑,无听遭不住对方这么盯,投了降:“我说少尊啊,什么风把您这尊魔给吹来了?”

    他如今这副模样,简直与当初听友人提及魔界少尊到了仙尘之域时气定神闲往仙沙池里投掷石子时判若两人。

    “你不知道?”

    无听不可思议:“我居然知道!难道是我哪天魂不定睡着了梦里邀您来的?”

    “不知道你就跑,好歹也是官位神之一,骨气呢?”劣适睨他。

    “现在不需要。”无听说得毫无压力。

    两人站在仙沙池旁,无听看着劣适,破罐子破摔道:“那少尊你来都来了,我要不请你进去坐坐。”

    劣适嗤笑一声,往他那边逼近一步:“是我看起来很有耐心吗?我觉得跟你打一架更好解决一点。”

    无听点头:“乐意奉陪啊,我早就好奇少尊你的实……”

    劣适直接出手,无听正面迎击。没过五个回合,发现确实打不过,无听又果断投降了,但这回劣适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生生挨了一掌,退了三步。

    “帝神,仙界公主在何处?”

    无听一手捂着被击的肩部,抬头看他,甚至带着无所畏惧的笑:“他俩和帝君、二皇子半年前就一起结伴去玩了。”

    哪有这么容易得到真正的答案,这四位的消息明明是于两月前才消失的。

    劣适又对无听动手,只不过这回是下死手,无听只能全力抵抗。

    对抗之余,无听还不忘喊:“他们现在是真不在仙界。”

    劣适又收手,他看着无听,已经没有了动手的兴致:“既然都不在,那我便问你,六相的生和六相的失,载古渊源。”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思索了好久,最后道:“等日后有了结果,我再转达于你。”

    送走劣适,他转头回天界去找所谓“真的不在仙界”的帝君。

    城主府里,刘介迟睡醒是寅时,在府内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去问下人,下人说少尊是突然走的,不知道往哪去了。

    他边啧声边在府里等,也没传音。

    是以,劣适回来见到的是和那堆废纸大眼瞪小眼的城主,而城主满脸生无可恋。

    劣适过去跟他一起席地而坐,说自己去了一趟天界。

    “又遇到无听了?他嘴里就没一句实诚的话,假正经!”刘介迟忍不住吐槽。

    “一如既往的欠揍。”劣适赞同。

    劣适好整以暇地闭了眼,下一秒倏而睁开,不对劲。

    他居然感觉到了疼。

    自相撕扯由内而外的疼,既刺痛,又钝疼,两相煎熬。

    可是这么多年大小的苦吃过来,大小的难受过来,他早已能做到生受忍耐而面不改色,甚至连眉都没带皱一下,以致一旁有生死之交的好友也未察端倪。他又闭上了双眼。

    栖宿楼的宋忧淅梦中惊坐起,她的呼吸不稳,几乎只是缓了一瞬,她再也坐不住了。给劣适传完音,收到回音她即刻掀被下

    床赶过去。

    仙魔两界与人界不同,人界的昼夜随四季更替变化,总有平衡之时。仙魔两界则昼夜固定,一日有十二个时辰,仙界九个时辰都能窥见天光,魔界九个时辰都是漆黑晚夜。

    人界仙尘之域时间与仙魔两界相同,昼夜却同凡域一样遵循四时变化。

    人界仙尘之域、仙界、魔界一天,人界凡域一年。仙尘之域只占人界不足十分之一的地界,同时与仙界接壤,其余十分之九全属凡域。

    宋忧淅感觉一觉睡了挺久,但是天依旧没有要亮的征兆。

    “苏姑娘要过来?”刘介迟侧头问。

    “嗯。”

    刘介迟:“那你俩好聊慢聊,我去见魔尊。”

    劣适:“他又叫去你做什么?”

    刘介迟耸耸肩,摇头。

    劣适不知道宋忧淅为什么突然要找自己,他府中静候。

    宋忧淅行色匆匆赶来,见他安坐于地,也没敢松多少气。

    她近前坐下,询问他还好吗,他陷入思考,后答:“无碍。”

    “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劣适反问她:“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宋忧淅摇头,矢口否认。

    劣适明显不信她,示意她将手伸过来,她犹豫片刻,配合。

    她战战兢兢地看他,看到他皱眉了,握她手腕的力度也大了一点,她直觉不妙。

    他松开手,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看。宋忧淅觉得,他可能不高兴了。

    她心虚地补了一句:“现在没有。”

    等了半晌,劣适没打算轻易放过她:“别瞒我,宋忧淅,你瞒不住。”

    开始直呼姓名了,很明显不高兴了。

    宋忧淅没因此示弱:“那你呢?瞒我了吗?是真的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劣适坦诚:“有,但影响不大。”

    他问:“你是怎么笃定我必出事而过来找我的?”

    “我……”宋忧淅支吾,“抱歉,我解释不了,但我清楚是我连累了你,以后,我也会尽力避免,对不起。”

    她的确无法解释,因为这是系统的手笔。但怎么算都是她没有完成支线任务导致的,她心里如今要被自责愧疚占满了。

    她今晚正常入眠,原本无梦,被系统硬造梦境强行介入,来和她通报支线任务完成情况。系统这次的出现意味着它以后不只会出现在辞易宫中,可以随时出现在别的地方,给她发布任务,并汇出完成情况。

    系统先是告诉她好消息。

    【恭喜你完成支线任务:在魔界姻缘古树上留下你与魔界太子的名字】

    【奖励虚幻值币:100】

    上一次去后山的支线任务她只获得了二十的虚幻值币,这次竟然直接翻了五倍,她将这个差别归功于此次支线任务与另一主角有关。

    系统过了一会又反映。

    【由于你拒绝了浊柒棠主所要赠予的浊柒棠,默认为自动放弃任务,现宣告“想办法拿到浊柒棠”支线任务失败】

    宋忧淅保证,一直到听到此处,她都还是镇静和无所谓的。

    虽想到狗系统必会有奖有罚,应该只会略施小惩,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无非弄些扣扣虚幻值币或减修为这些无足轻重的惩罚以示警告。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系统的精明程度。

    【经前期、现在以及今后综合考虑,支线任务失败系统将采取惩罚牵连叠加制,惩罚手段不定,请今后积极完成任务,否则后果自负】

    宋忧淅不淡定了,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惩罚叠加我能理解,什么叫牵连制,你要牵连谁?”

    她情绪不稳定,连带梦境也跟着晃了三晃。

    以前不论完成与否,她都不会有太大负担,顶多自己吃点苦头,最坏的结果也是她没有完成三大主线任务无法回归现实世界,可怎么算,都只是她自己的事,不会与他人扯上关系。所以如今系统突然告诉她牵连,她明显很不高兴,甚至气。不管牵连到谁,她都认为是不公平,别人凭什么被自己牵连承担后果,叠加也不清楚会是怎样一个叠加法。

    “我不接受!”

    【牵连对象固定:劣适】

    【叠加方法:牵连对象的惩罚痛苦值在你惩罚的痛苦值上增倍,视任务轻重缓急程度选择倍数,倍数值一至十(若任务失败时牵连对象已死亡,惩罚以倍数值十还施彼身)】

    【公布此次叠加倍数:1(因此次为任务初次失败,选择与你相同的惩罚痛苦值)】

    【抗议驳回】

    【抗议无效】

    【抗议忽略】

    【惩罚实施】

    宋忧淅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梦境破碎。

    她顾不了那么多,生忍下撕扯的痛,在醒来之后,匆忙给劣适传音,她一定得去找他,确认他的情况。

    结果见着人了,她关切地问,对方却没打算说实话。

    系统的骚操作她实在解释不了,又如何去告诉他系统这个奇葩的存在?

    难啊!

    劣适站起身,伸手要拉她起来,她再次把手递过去,她的手是热的,暖热。

    劣适将人带到府中正殿,拿出柜中茶叶给她泡了壶茶,泡好后给她倒了一杯,说实话,她现在更想喝白开,但她还是乖乖接过喝下了。

    劣适这才在她旁边的坐垫坐下,自己先承认:“方才的确痛过,但并非不可承受。”虽然他好些年没伤过,也没尝过痛的滋味了。

    宋忧淅安静地听,安静地点头。

    劣适又给她倒了一杯,示意她喝下。喝完他又倒了半杯,并问她有没有好受一点。

    不知道是什么珍贵药茶,她喝完了两杯的确舒服了不少。所以第三杯她还没喝,而是问他:“好多了,你不喝吗?”

    于是宋忧淅看到一只手伸过来拿回她面前的杯子,将那半杯一饮而尽,动作之快让她目瞪口呆,还挺干脆,说喝真喝了。

    可……

    宋忧淅的表情一言难尽,她掩面为难出声:“劣适啊,那是我刚用过的杯子。”用错杯子的人不是她,她却想找条缝钻进去。

    虽方向相反,两人碰到的不是同一方杯沿,宋忧淅还是觉得自己不淡定了,因为归根结底还是同一个杯子!

    劣适顿了一会儿,看她:“你介意?”

    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她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不介意的,就是很怪而已,心跳是乱的,她觉得不好意思。

    最终,她挤出一句:“没事。”

    没事,是你,我好像介意不起来。

    劣适轻声笑了,将桌上茶具随手收了起来。

    “小苏恰,不用跟我道歉,不用说对不起,更不要因此自责,我没觉得你连累我。”劣适轻呼一口气,自嘲般笑了笑,“反倒是我,一不小心就牵连到你了。”

    “什么?”她着实没听明白后一句。

    她无法同他解释系统的事,劣适无法同她解释六相的事。

    他们都认为是自己的过错牵连到彼此。

    劣适不想骗她,也没打算解释。

    他是一个能够对未来有所预感的魔,他能看到,不久后的自己会十分感激今日瞒下六相之事的自己。

    她可以自己去查,但是他不会主动说。

    这是一件必须顺其自然的事。

    “有关六相。”劣适简洁道。

    宋忧淅记得劣适说过他知道的也不多,看来她要做好自己去查的准备了。

    “闭眼。”随后又道,“罢了。”

    您咋还变来变去的?

    劣适说:“你往后退一点,我方便看?”

    “看什么?”

    “相。”

    “哦。”她将自己的坐垫往后挪了几分,才重新坐下。

    劣适朝向她坐正坐直,重复和之前做过的一样的动作。

    区别在于,上次她闭了眼,这一次的所有她都能清楚地看到。

    劣适的神色变得严肃、冷漠,他抬起右手,手指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掌心向内,从鼻前方开始缓缓往右在脸前方虚掩过,便出现一个银白色的面具覆在他的右脸上,与此同时,他的左眼变成了醒目的赤红色。

    宋忧淅便见他左眸的视线往自己身上落,那一刻,她似乎在这个大魔脸上看到了神才会有的悲悯色彩,特别是变红的左眸,狠戾之中,既苍凉又冷漠。

    她心中似乎也跟没来由的难过起来。

    等劣适恢复先前模样,面具消失了,红眸消失了,悲悯神色消失了,宋忧淅还未回过神来。

    看完相之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悲叹和无奈。

    “小苏恰。”他唤她回神。

    宋忧淅看着他,兀自笑了,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一点。

    如果说之前的劣适已经够好看了,那方才劣适的样子简直帅极了。她以为已是极限,没想到还有超越。

    这颜值,杀我!天啊,爱了爱了!她心里恨不得十连赞。这话也险些脱口而出了,还好她控制住了。

    “少尊,我要沦陷了,不知您近日有没有娶亲的打算。”我可以!

    劣适听出宋忧淅在玩笑,也听出她在变相夸自己,她应该也在借此驱散先前沉重的气氛,他笑道:“没有。”

    那遗憾了。

    宋忧淅收起自己的不矜持,正经了一点,又坐得离他近一些,问:“相看得如何?”

    “不好。”他直言不讳。

    但他说:“我会解决。”

    只是多久才能解决他不确定,因为这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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