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已尽,春色方临,暖日和风吹拂,万物复苏,到了柳枝渐绿的时节。

    又是一年春日。

    兴阳县,北街闹市。

    正值已时,街市上人头涌动,人间烟火气正当浓。道路两旁小摊小贩琳琅满目,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商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端得是热闹非凡。

    时兰提着竹篮埋头走在这熙熙攘攘人流中,每逢十日,她就要来一趟街市上,将平日攒的绣活一并卖到县里的布庄。因她家住在山上较偏远的村子里,每回天蒙蒙光时就要起身赶路了,且要走上一个多时辰,这一来一回,往往大半日都要耗费在走路上。

    不一会儿,时兰到了布庄门口,布庄的李掌柜见是时兰,忙热情招呼道:“兰丫头,今日又绣了什么花样,快让李婶子瞧瞧。”

    这李掌柜和时兰原是一个村子的,后来从村子出去,在县里当掌柜。她是个有良心的,想着时兰独自生活不易,对她一直颇有照拂,让她平日里绣一些荷包帕子之类送过来卖,好赚几个零花贴补家用。且时兰绣工好,她的绣活往往一入铺就很快被人挑走了。

    时兰放下篮子,将里面的包袱打开,挨个递给她看:“李婶,一共六十个荷包,五十个帕子,您看看。”

    李掌柜粗略翻看了一番,边看边满意点头:“你的绣活我是不愁卖的,不用细看了。”接着就收下了,又拿出一叠布头递给她,道:“这是目前最流行的一些刺绣式样,你回去后再照着图案绣。”

    “劳烦李婶!”时兰接过,连声称谢。李婶子愿意给她这个赚钱的门路,她一直很感激。

    李掌柜拿出算盘扒拉了几下,面上笑着,又道:“兰丫头,你在这少待,银子不够了,我这就去后头取来。”

    时兰点头。

    正等得间隙,忽闻门外传来一片喧嚷,她不由得朝门口走,往外看。

    前方一块空地上乌泱泱围着许多人,时兰踮脚昂首一瞧,方才见得中间围着的地上有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猴,一旁有个大胡子卖艺人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着嗓子吆喝。

    原来是耍猴的。

    时兰心里想不过是寻常卖艺的,也没甚好看的,这厢正要抬脚回铺子里,不料锣鼓倏地重重一敲,她唬了一跳,不觉又回头望。

    卖艺人扯着嗓子大声道:“各位看官,莫要小瞧了这只猴,此猴非一般猴,乃是一只灵猴!”

    话甫一落地,人群中有人嚷嚷:“不过是寻常一只猴,有何稀罕之处?”

    众人纷纷附议。

    那人咧着大嘴,神情颇为得意,笑道:“嘿嘿!此猴极聪颖,会直立行走,能听得懂人话,亦能人语。”

    一番话出,众人皆笑,议论纷纷,尽是论那卖艺人荒谬之声。

    卖艺人也知此话实在令人难以相信,遂旋即抱拳解释:“绝对没诓人,俺在山上无意碰到这猴,谁料这猴竟向我作揖,竟道它来自东胜神洲,并询问我哪里可以拜访到高人,简直惊煞我也!嘿嘿,如此灵猴,俺便使计将它捉了。”

    众人一听炸开了锅,有瞪着眼睛反应不过来的,有捂着嘴笑得,更有甚者指着鼻子骂那卖艺人是个江湖骗子。

    时兰也“噗嗤”一声被逗笑了,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猴子也能说话,她想如今的江湖骗子越发不着调了,竟什么浑话都能编,她不由又往笼子里细瞧了一眼。

    那猴看起来瘦骨嶙峋,身上毛发乱糟糟纠在一块,脖子还被铁链拴着,正蜷缩在笼子一角一动不动。

    时兰心里登时不是滋味,那猴看起来十分虚弱,想必定是被那人虐待了,瞧着可怜。

    此时卖艺人又重重敲了一下锣鼓,语气不屑:“看好了,俺这便让这小猴给父老乡亲们开开眼。”

    话毕,他从一旁拿出一根粗绳,走近笼子,将铁门打开。

    他扯起那猴子脖子上的铁链,狠狠一拉,便将那猴提了出来,并呵道:“来,给乡亲们表演学人走路!”

    那一直埋着头的小猴缓缓抬起头来,并不动弹,只眼睛赤红,狠狠盯着他。

    一时,四周众人俱是一愣。

    倏然,只闻“啪”的一声响,卖艺人手持粗绳对着地面扬手重重一鞭,而那小猴仍纹丝不动。

    见如此,众人纷纷觉得无趣,又开始指责这卖艺人诓人。

    时兰悄然立着,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头闷闷的。

    卖艺人重哼一声,倨傲得瞧着那猴,威胁道:“若不说话,今日可不给你东西吃哟。”

    而那小猴却仍一语不发,只恶狠狠盯着他。

    那人彻底恼了,扬鞭就要朝着小猴身上挥。

    “且慢!”

    可不待其落下,人群后方忽传来一道女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少女自人群中快步走来,正是时兰。

    原来是时兰动了恻隐之心,一时忍不住上前质问:“你耍猴就耍猴,为何还要打它?”

    卖艺人本就脑着,口气也不大好:“这是我的猴,我如何待它与你有何干?”

    时兰与他争论了几句,见他言行粗鲁,讲不清道理,又瞧瞧那猴,觉得它委实可怜,便一咬牙,问:“我可以买下它吗?”

    “什么?”卖艺人一时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看向她。

    时兰顿了下,复又坚定点头:“我买下它,您开个价。”

    接着又徐徐说:“我瞧这猴委实可怜,想放他一条生路,况他压根不听你话,也给你赚不了几个钱的,不若将它卖给我好了。

    闻言,卖艺人脑中暗暗思忖:“这猴桀骜难训,且病殃殃的,他要管吃管喝,再下去就是赔本的买卖,不如卖了,还能赚上一笔。”他摸了摸下巴,眉头微蹙,显是有些意动,心里掂量片刻后,又眯眼将时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罢了!五个铜板,你就将这猴带走。”

    时兰一听忙回道:“你这人怎生得这么贪?一只猴就卖五个铜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金猴银猴。”

    那人似有些心虚,不自觉向一旁别开目光,清了清嗓子道:“我说是只灵猴你又不信,我抓它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反正就这个价,爱买不买。”

    二人又争论了几句,时候已不早,时兰也不想和他耗下去,遂老老实实给了钱,谁让她可怜那猴呢。

    一场闹剧到此为止,众人皆散。

    登时空落落的地儿只剩一人一猴。

    “你自由了,快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待着,日后小心一点,不要再被人抓到了。”

    时兰眸光清亮,语调软软的,听着便叫人觉得可亲的很。她一步步踏在青石板上,走近小猴。

    小猴伏在地上,不多时,一双精巧的绣花鞋落在他眼里。

    它警惕地仰起头,一瞬间,刺目阳光灼了他的眼,它呆愣望着暖阳下的少女。

    眼前这少女着一身半旧的素净袄裙,一头如墨乌发坠在腰后,无甚首饰,仅在发间插了一支木簪,耳上两朵玉兰花。且她虽装扮堪称简朴,亦不施粉黛,却容色甚美,一张小脸白净清透。此时她盈盈站在日头下,整个人仿佛生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来。

    少女正噙笑瞧着它。

    小猴子昂起头,眯着眼直勾勾地与她对视,它觉得这个人的模样生得真好看,和它见过的所有人类感觉都不一样。

    时兰见小猴子目光呆滞,以为它害怕自己,虽明知它听不懂,却还是试着边比划边说:“你不要怕,你跟着我后头,我带你走好不好?”说完又朝它眨眨眼,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小猴子依然愣怔在那。

    时兰接着道:“你等我一下。”

    她快步去了铺子里,稍收拾一下就出来了。

    “还愣着做甚,跟我走吧!”时兰向前走,并朝后挥手示意小猴跟上。

    小猴竟也懂了,慢慢跟在后头走着。

    时兰走一会就会往后瞧一眼,小猴始终小步紧跟着,缩着手,眼神怯生生。

    穿过街市,出了兴阳县城,又走了几段小路,一路行至大骊山山脚下,再绕上几段山路,就到家了。

    山秀林密,清泉流响,一人一猴两道身影,在苍翠山林间穿行。

    山间幽静,山道的石径上爬满了绿苔,林中古木参天蔽日,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

    时兰拄着一根粗木棍,一路走下来,她有些疲累,额际也微微沁出一层薄汗,实在走累了时就坐在石头上歇一歇,小猴也跟着她的节奏,就这样走走停停,无声却默契。

    时兰住的村子叫姚家村,就坐落在山脚下。这里背靠巍巍青山,风景秀丽,有清溪从山间漫出,沿着山势自上而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河,饶了大半个村子。

    村子里的人大多姓姚,而时兰是从小跟着父母避祸才来了此地,在这已住了许多年,直到前几年父母相继离世,留她一人孤零零到现在。

    姚家村村尾挨近山坡处,有一间小院,小院就一进,有不大不小的庭院,三间小小正房,左右各厢房。

    这座小院的主人正是时兰。

    “进来吧!”走了一路终于到家了,时兰推开半旧的木板门,像是招呼客人般大方引着小猴进去。

    屋内陈设寥寥亦十分简朴,但却收拾得格外规整利落。

    小猴十分拘束,虽进了门,却只敢杵在门口,再不敢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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