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分针和时针再次并拢重合在12点,高高悬挂在墙上的时钟再次提醒着每一个世间的人,新的一天再次开始,时间也从不曾为任何人做过停留。

    有人说,人就像是一块彩色的玻璃,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光芒四射。但当黑暗降临的时候,只有那些内在的光,才能释放出更夺目的光芒。

    而张玥柠的美丽就属于后者。

    经历了世乒赛后的低迷蛰伏,张玥柠在那一年下半年的状态开始大幅度回升,转机出现在当年8月的深圳,一枚姗姗来迟的金牌让她从黑暗里迅速崛起,紧接着她在同年后续的收尾赛事中接连问鼎,如此优异的成绩也印证了程启锋的那句话:乒坛女王终有一天会圆满归来。

    时过境迁,就在欧洲各大媒体还在大肆报道中国女乒的大旗可能将由“新人王”扛起时,谁承想几站公开赛果断又霸气的收官,让原本已被迫扎进泥土里的张玥柠枯木逢春。

    11月的浪漫的法国图卢兹,一座永不日落的玫瑰之城,张玥柠在这里4:2再胜吴娜,玫瑰城的“冰玫瑰”头顶桂冠,加冕成功,眼中依旧带着无人可觊觎的眼神,穿透世俗所有的动荡,最终在国际乒坛上演了一出“王者归来”的完美戏码。

    只是外界再不会有人知道,从世乒赛结束后的那段日子直到8月公开赛的首次夺冠,接近90天的时间里,张玥柠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与不安,只知道她对待自己称霸的时代,义无反顾奔而赴之,没有回旋,没有余地,更没有退路。

    一晃四年弹指一挥间,最受国人祈盼的一届奥运会终于来到。

    重回世界巅峰的张玥柠在那届奥运会的开幕式上,被邀请作为全体中国运动员代表上台宣誓,程启锋看着自己心爱多年的女孩走上主席台右手执旗,周身散发着炽热绚丽的光芒,而自己只能坐在台下望着她手中的国旗无语凝噎。

    这一年的奥运赛场再迎赛制改革,乒乓球项目被取消了双打,取而代之的是团体赛赛制。程启锋一下失去了自己最擅长的项目,不仅未能取得单打资格,就连团体比赛也只能手持替补身份在台下观战。

    男单决赛现场,观众席上的程启锋在心里默默为两位队友祝福鼓劲。最后的最后,他看着和自己并肩多年的孟霖时来运转,一雪前耻,终于摆脱自己肩上多年“千年老二”的称号,在决赛中击败吴赫,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奥运梦。而吴赫继四年前在奥运赛场的决赛中惨遭失利后,再次遗憾屈居亚军。

    比赛结束后他们俩都哭了。作为朝夕相伴的队友,他们彼此并肩多年,程启锋既为孟霖的喜极而泣而倍感欣慰,但同时也为吴赫两连亚后的黯然泪下深感惋惜。

    在中国乒乓球队这样一个多年长盛不衰的集体中,就像李国亮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们队最不缺的就是冠军”,竞技体育的残酷与悲情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可尽管如此,却永远有他们这样一群人为之疯狂、为之不甘后继续砥砺前行。

    程启锋是左手选手,多年来他是双打的王者,却始终与遗憾相伴。他与他人共赴一片江山,始终只能与他人共有一番天下,而在竞争激烈的国家队以及被三位队友接连统治的时代中,他却一直未能拥有自己的天下。

    男子团体决赛,他在场下为队友们的每一次赢球鼓掌呐喊,见证了中国男团再次夺冠的辉煌,却在赛后用一抹黯淡的背影躲开了队友们的欢庆和荣光。

    另一边的女单赛场,众望所归的张玥柠最终又一次击败吴娜,延续了四年前的辉煌,在奥运赛场卫冕夺冠,而后更是作为第一单打主力领衔女队再夺团体冠军。四年后的她也再次成为奥运赛场上的双冠王。

    从前李国亮口中的那句“你俩一攻一守、一左一右,真的是绝配”一直被他埋藏在心里多年,杂志上关于「Soul mates」的概念始终被他牢记于心。五年来的风雨一同走过,相互陪伴,相互鼓励,相互成就,相互救赎,经历过成长,见证过辉煌,目睹过挫败,也埋葬过苦痛。

    如果说之前他也无法确定他俩是不是般配,那么从现在起是真的不配了。

    所谓浑然天成的灵魂伴侣,除了志同道合,最终也必须殊途同归。尽管多年来他没有一刻放弃过想要与她并肩的愿望,也从未停下过追随她的脚步,可此刻现实的壁垒俨然横亘在了他们之间,她前途无量,他大概只能黯然退场。

    她的一句「顶峰相见」,如同一场被填满幻影和错觉的痴梦,他用这四个字欺骗了自己五年的时光。后来她如愿抵达巅峰,家喻户晓,万众瞩目,可是她的身边注定不会再有他了。

    有些人一直说坚持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可程启锋却认为有的时候放手也会。

    几年里,他想象过无数次的放手,不过都没有如今来得这般决绝。

    奥运结束,除非是队里的强制性要求,比如集体会议,比如集体活动,比如男女队集中训练等等,程启锋躲过了所有可能和张玥柠碰面以及单独相处的机会,甚至连食堂吃饭也不去了,全让吴赫给他打包带回来。

    “你特么怎么不绝食呢?”在程启锋第五次要吴赫帮他买饭后,吴赫气呼呼地说。

    “赫,拜托了...”程启锋“咚”地往床上呈大字型躺下,吴赫无奈地踹了程启锋一脚,还是乖乖地带上了打包饭盒,出门去了。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短暂放放空也是好的。这种鸵鸟心态程启锋知道简直糟糕透顶,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式。

    张玥柠发来的信息,他从起初的忍不住不回,到后来隔了很久之后简略地回复几个字便结束对话,再到最后直接不再回复。

    不管张玥柠在短信里如何质问,他都只能弃之脑后,除了每日训练,空闲时分他捡起了以前最爱玩的手游,逼着自己沉溺在充满较量与厮杀的打怪世界里。可天知道他心里有多少无穷无尽的话想对她说,就像他对她的爱意,哪怕到了宇宙和世界的尽头都会延绵不断。

    口是心非、拖泥带水都不是程启锋的个性,不仅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好兄弟看不明白,甚至连他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陌生。

    他是个典型的白羊座,一向爽朗奔放,心直口快,可到了张玥柠这里这么多年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爱意藏在心里多年始终没能说出口,如今在决定放手的时刻,竟然还是一样做不到洒脱和干脆,甚至还选择了最让自己鄙夷的冷处理的解决方式。

    张玥柠的电话被他全部掐断,或是就放在一旁任由它响个不停。很多次都是吴赫最终无法忍受那“嗡嗡”的震动声,也对于程启锋如此对待一个女孩子过于决绝的行为感到于心不忍,他无奈地点了接听,可面对张玥柠一系列的关切询问,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只能帮着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的程启锋编出一个又一个荒诞的理由敷衍着电话那头倔强的女孩。

    可吴赫知道,他可以帮程启锋接无数个电话,却不能帮他做哪怕任何一个决定。

    程启锋百般逃避的态度终于还是让张玥柠败下阵来,她直接放弃了与他那樽冰冷手机的较劲。在她又一次托吴赫带话以后,吴赫终于沉不住气了,这段日子他夹在这俩人中间,也几近崩溃。他对着程启锋怨声载道: “我说你俩到底想干嘛?成天这样折腾我好玩呢?”

    程启锋站在房间的窗前,窗外的天色又开始泛起了浓密的阴沉。继中午的一场大雨后,下午时分有过短暂的晴朗,而傍晚此刻成片的乌云又在上空层层叠叠交织着,一场滂沱大雨看似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既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真的不能再见她了...”程启锋无力地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头发,压低了声音,喉中发出细微的呜咽,像是哀叹,又像是抽泣。

    吴赫微闭双眼,懊恼地揉着太阳穴,疲惫地摇着头: “你说不见容易,可咱同在一个队里,那是你想不见就能不见的吗?你可以不去食堂,不去小卖部,甚至连集体会议你都可以找个理由请假不参加,可逃避是办法吗?能解决问题吗?”

    吴赫停顿几秒,见程启锋依旧不发一言,他再开口,语气怅然又无奈: “你喜欢她这么多年,曾经她哪怕受一丁点委屈你都在意的不行,难道现在就忍心看着她因为你而难过吗?”

    他满眼复杂地转头,对上身后挚友那双几乎能看穿他灵魂的眼睛,焦虑至极却还是小心翼翼措辞道: “她...她怎么了,她最近...是不是不好?”

    “好不好我说了不算,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就应该自己去见她...”吴赫轻飘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对上程启锋慌乱的慌乱又压抑的双眼: “疯子,她曾经在我们面前是怎样骄傲的个性相信你知道,可遇到你以后她真的变了很多,在外她永远众星捧月,可到了你这儿她却愿意一次次放低姿态...如果她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把她拒之门外,那你就真的是个混蛋了!”

    程启锋保持着缄默,他耷拉着眉眼,紧咬着下唇,身体在微微发着抖,双手不停攥着胸前的衣料,心脏随着呼吸的起伏也开始莫名地抽痛,无能为力也束手无策。

    “疯子,听我一句劝...”突然被一阵狠力握住肩膀,这才惊觉吴赫已走到自己面前,程启锋溃散的意识终于被揪了回来: “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我认为你都应该当面和她把话说明白,一直闷在心里算怎么回事儿?这也不是你做事的风格不是吗?折磨别人,也是折磨自己!”

    短暂的几秒里,程启锋的眼眸里从黯淡到闪光,又从闪光到黯淡,像是和自己作了一场漫长的心理斗争,他的双手局促地在发丝、耳根和鼻尖处不断搅动,而后勉强地逼迫自己定了定神,终于走到衣柜前随手摸了件T恤,准备出门。

    “疯子,你等等。”

    他回头看向吴赫,深邃黝黑的眸子微微睁大,期待而忐忑的目光透着无声的问询。

    吴赫想了半天,叹了口气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放手。”

    “为什么?”

    “这么多年,就算你嘴上一直不肯承认,可我们也早就心知肚明。如今看来,其实你很幸运,你的喜欢是得到了回应的,”吴赫的嘴角咧出一个掺杂着酸涩和欣慰的笑: “张玥柠她也喜欢你,我相信以你的情商,你完全能够接收到这种感应。这么难得的感情,不管是作为兄弟还是队友,我们都不希望你们就这么错过。”

    吴赫无法确定自己直白的肺腑之言究竟有没有点醒眼前这个偏执又倔强的梦中人,程启锋只是机械般且没有灵魂地点了点头,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杂乱的头发,沉默地走出了门。

    这一年的夏季,燥热的阴雨天持续了很久很久,以致于奥运结束后的很多天里,空气中都还一直充斥着因热气蒸腾而丝丝弥漫的雾气,那种厚重又黏腻的触感始终都无法消散。

    今天中午的那场雨经过下午数小时阳光的直射,使得空气里的浓稠感直线上升,这种焦躁伴随着程启锋内心的阴郁与沉重,让他愈加闷得难受。

    此时夜色渐浓,天空中刚刚密布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然开始尽数散去,天边忽然被橘灿灿的暮云笼罩,血染的夕阳肆意浸染着远方犹如童话般的世界。

    一阵微凉的晚风吹来,程启锋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似乎觉得刚刚的那种闷闷的窒息感全然消散了几分。

    公寓门外的天桥上,高挑的女孩带着一抹迷人的背影直立于夕阳之下,与天桥上空晶亮朦胧的光线遥相呼应,形成一道美妙梦幻的光圈。只那一瞬,便已狠狠刺痛了程启锋原本就干涩酸痛的双眼,心弦断开的刹那,眼眶也跟着一片湿蒙。

    他深知,此刻照亮她的远不仅是头顶上方血色的夕阳,更因为她是女乒大满贯得主,是两届奥运会的双冠王,更是当下国际乒坛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如此撼人心魄的荣光,是无论怎样绝美壮观的意境,都无法企及和比拟的。

    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这一生都会难以释怀。他从未想过五年前雨中的惊鸿一瞥会成为他此生都永远无法磨灭的光辉。在这美艳又令人绝望的景致之间,如同无边的黑暗里突兀生出的一道光,即便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他墨色的眼眸里却依旧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他们一同从无知无畏的岁月走来,各自带着内心原本以为无法愈合的伤疤野蛮生长,直至在携手同行的日子里被彼此抚平。共同经历过的时光如同一支画笔,一笔一画早已将故事刻在了彼此的灵魂中。

    这些年数次快要抵挡不住之时他也曾无数次告诫和规劝过自己,自己总能等到足够与她并肩的那天。在自己曾经历过的无数个低落难熬的夜晚,她也总能给予温暖的安慰,哪怕相隔很远也能和自己站在一起。

    可直到被现实囚禁,他这才恍然,他们根本无法逃离桎梏,更不可能无视世俗去拥抱彼此。

    吴赫说他幸运,因为这世间不是每一种情感都会得到双向的回应。

    他无疑是幸运的,这五年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在回忆的年月里他们在彼此的身上和心尖肆无忌惮地留下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痕迹,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心里也一定有他。

    在他最绝望的岁月里,他只渴求一杯清香提神的咖啡,但她却给了他一杯又一杯醇馥暗涌的烈酒。

    酒和咖啡一样,都是水,可却是一个让人清醒,一个让人沉醉。

    他当然更是不幸的,他一直坚信上天自有安排,坚信他们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有它必然的因果。然而,她满身荣耀,他满腹遗憾,此刻早已不配站在她身侧。

    早知结果如此,上天又为何在他们短短五年的人生里注入那么多刻骨铭心的回忆,这些微末的细碎,都将在今后失去她的每一天里让他不得安宁。

    他曾对她说,她永远不能回头,她必须走得更远,也必然会飞得更高,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人生。如今他们的差距已经太过明显,如此私己的情爱,不如就留给他一个人在今后岁月的长河里慢慢稀释。

    他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望着她的方向很久很久,直到她蓦地一个转身看见了他,他猛然回神,拼命憋回自己差点汹涌而至的泪水,换上一张漠然疏离的面容。

    “找我有什么事吗?”强装淡定的他双手抱臂,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眼睛飘忽着,根本不聚焦。

    “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她的声线很低,在天桥下急速涌动的车流声里,显得更加微弱。

    “没躲着你,我只是最近不想说话而已。”

    她的嘴角不轻不重地勾出一抹苦笑: “这不是我说过的话吗?干嘛学起我来了?”

    “你想多了,是我自己的问题,”他裹了裹外套,淡然地看着前方: “就是不想说话,没别的原因。”

    一阵风吹来,空气停止流动了几秒,哪怕面对的是川流不息的街道,他们还是能够听见彼此愈发沉重的呼吸。

    大概也是被他的回答堵得语塞,她站在一旁竟一时无言以对,身体颤动了一下,像是一个不由自主地踉跄。他见状本能地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她,给予她一如往常的肢体保护,可手悬在了半空只一秒的时间,便迅速落下。

    “你怎么了,是因为奥运会吗?”她呆了半晌,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痛苦的暗哑: “你能不能别这样,从前我们不也一起经历过吗?不管什么挫折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经历过年少轻狂的我,从前不管发生任何挫折,我都不曾害怕过,因为我知道我的身边永远都有你。如今,我终于要破开这张自己亲手编织的桎梏彼此的网格,此去经年,再也没有你。」

    他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次,可就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了。”

    “有什么难的,振作点,好不好?”她往前走了几步,用胳膊轻轻地碰了碰他,脸上挂起温柔如常的笑意: “你看这次,我不是拿了两枚金牌嘛,我送你一枚就好了呀,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各自努力,一起往前走,好吗?”

    她明明是一张无辜又清澈的脸庞,可他却透过余光感受到了她周身散发着的不知所措和无处藏身的心伤。

    曾经在她遭遇人生里的至暗时刻之时,他给予过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气,他足以成为那段日子里她唯一的救赎者。而她此刻最大的奢求,也同样希望自己伸出的那双手可以把自己从即将坠落的悬崖边缘拉上来,然后共赴下一个战场。

    可惜此刻,再没有人能救他。

    “抱歉,我现在没任何心思跟你开玩笑,”他往一旁挪了挪身子,轻轻推开了她,拼命躲闪着她的目光: “你总说我们要一起努力,一直拿这句话安慰我这么多年,可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根本追不上你,再继续下去那就是自己自不量力。”

    “你别这么说,这不是我的想法,我也从来没这么想过,”她的瞳孔里满是慌张,却回答得异常干脆: “这些在我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我想和你...一起往前走...”

    “呵...一起?”他发出一阵心酸的嗤笑,下一秒眼眶即刻开始酸涩,他不断做着吞咽动作憋回泪水,看着桥下的繁华蜂拥的马路,静静道: “张玥柠,你就别取笑我了,从我给你做陪练的第一天开始,大概就已经注定我们永远都无法同路,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在自己骗自己,不是吗?”

    她欲言又止,垂下眼眸,眉头紧锁,周身的坚定好像在一点点地消逝。过往那些相互陪伴、相互支撑、看似苦痛却又充满希冀的时光,仿佛就要在这呼啸而过的晚风和嘈杂的车流声里被割裂成碎片,然后化为虚无,逐渐远去。

    空气里开始陷入难以捉摸的沉默,两人没有对望,他们默契的目光同时望向远方的车流和天空。

    街角华灯初上,薄夜的苍穹里,没有皎洁的明月,没有闪亮的繁星,没有璀璨的银河,也没有澄碧的穹顶。火红的夕阳忽然再次开始消散,滚滚乌云伴着轰轰的雷声又一次布满了天空,垂压着,疾射着,轰击着,一场大雨仿佛很快就要倾盆直下。

    他的脑袋嗡嗡得像是坏掉的发条钟,时针秒针在大脑里随意乱走,眼眶终究还是躲不过的湿潮,他强迫自己回神,把眼泪咽进喉咙,轻声道: “其实...我挺好的,没你想的那么糟,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见过了,现在这点小挫折也不算什么...每个人想法不一样,我和你说过,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么刺激的生活,就想轻松自在一点...况且国家队竞争本来就很激烈,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实力和运气能打出来的...我...我...”

    他的喉咙被自己呛了一下,真心话如鲠在喉,差一点就失去了原本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脑袋不敢朝她的方向偏移半分,只是又往边上挪了一步又一步,近乎残忍地想要从她身边抽离。待在她身边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这种煎熬直冲着要挑战他本就薄弱的意志力,如果再不离开恐怕真的要辜负自己的决心了。

    “嗨,不说了,好像快下雨了,早点回去吧...你别管我,你...你把自己顾好比什么都重要...”

    夕阳霰散的最后一点破碎的光圈,随着他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幻化成一个微小的光点,几秒钟后已然消失不见。而背过身去的他再也忍不住心口处一阵刺骨锥心的疼痛,眼泪终于瞬间倾泻滑落。

    身体永远比内心要勇敢得多,他迅速往前走去,不再做任何停留。

    “程启锋,你特么就是个混蛋!”他刚走没几步,背后的女孩近乎声嘶力竭地朝他喊道: “你说过以后都会有你在的,现在都不算数了是吗?”

    耳边像是传来一阵穿堂风或是枪声,大脑和心脏几乎同时被痛击。他停下脚步,愣在原地,迟迟无法动弹。

    “对不起,人总要向前看,你要往前走,而我也一样,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故事里只会自取灭亡。”

    他的遣词仍旧礼貌又疏离。

    “好,那请你现在回头看着我,”她上前几步,站在他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从他背后渐渐逼近: “我要听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耳膜开始被天边轰隆隆的雷声倏忽填满,膝盖僵硬,脚下绵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争先恐后地打架,前几秒放肆的泪水让他的眼眶湿漉漉,面部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可控地打颤。这种岌岌可危的情绪,他清楚地知道他但凡回过头将会面临怎样的疾风骤雨。

    “不用,你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又不是听不到。”

    可他似乎忘了,身后的女孩是怎样一个骄傲偏执且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

    根本不等他转身,她不管不顾从背后绕到了他身前,与她相视的那一刻他极度恐惧又挣扎,反应过来后他迅速尝试向反方向再次背离,而她却异常大力直接扯过他的胳膊,坚持和他相对,他知道自己无力再躲避,被悲伤浸染的他满脸的泪痕已被她尽收眼底。

    他的心蓦地一颤,他失算于她的执著,此时的他已经无计可施。

    四目相对,面如死灰的女孩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而他望着对面那双曾存满各种爱意和温暖的眼眸,此刻早已幻化成冰,那种冰冷刺骨的温度,冻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疼。她眼里红彤彤的血丝,仿佛回应了他们还未开始就已宣告枯萎死亡的爱情。

    沉默几秒后,只听她拼命用尽全力却依旧费力地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微弱的话语: “程启锋,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愈加昏暗的天色里,她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把铁锤,生砸进他冻僵的肺腑,每个字都奋力地滚过他的血肉,浑身猝然疼得像是被砸了个烂碎。

    胸腔的那颗心跳跃的频率几乎快逼得他窒息,他发了疯似地紧咬住嘴唇,控制不住的眼泪就那么硬生生当着她的面再次汹涌而出,紧抓住围栏的那只手也颤抖到僵硬。

    多年来他悉心维护的这份浓烈炙热的情感,始终如决堤之河瞬息而至,似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他不曾想到有一天她会先自己一步脱口而出。而当她说出来的这一刻,他却赫然明白,已经一败涂地的自己根本无法直面。

    “没有,一点都没有,你真的想多了,张玥柠...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相信你没忘...”

    他面对着她,心碎像是无数把尖刀碾入肺腑,他强忍住酸涩的鼻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 “一直以来我就只把你当成队友,充其量就是比队友更近一步的朋友,如果...如果之前我有什么行为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那我今天跟你道歉,对不起,以后...以后不会了...”

    心如刀绞,肝肠寸断,绝望的情绪像一个清苦的蛇胆在舌尖里翻腾,他倔强地将它嚼碎咽进了肚子里,空留一口苦涩。

    她望着他哭,哭得鼻尖发红,他看着她的嘴角打着颤,抖落的是即将来到他们面前的寒冬,却撇出一丝嘲讽的笑: “原来,你喜欢的不是我...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又哭什么?”

    他配合得也勾出一抹冷笑: “如你当初所说,就算我面对挫折足够洒脱,可我毕竟为此付出了20多年的心血和努力,如今面对这样的结果,总归还是有遗憾的,仅此而已...这和你好像没关系吧?”

    “你敢说你现在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你敢发誓吗?”

    “当然,为什么不敢?”他继续笑着,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打球不是挺凶狠果断的吗?怎么现在想法这么多,非要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吗?我跟你说过了,我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你,听明白了吗?”

    年少炙热的情感,原来是这样经不起半分现实的考验。在他情不自禁爱上她近五年的时光里,他始终把她视若瑰宝,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是那个亲手推开她的人,简直混蛋至极。

    一阵凉风过境,将周遭的黏腻感逐渐带走,也将她身上熟悉的白茶香味吹散在空气里,如同危险的讯号,浓烈地充斥进他的鼻腔,欲不断带领他投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世界已经漆黑一片,街角的路灯零星地散落昏黄的光芒,努力平衡着世界的黑暗与喧嚣。暖色的灯光暧昧不已,此情此景适合谈情,适合说爱,甚至适合看雨,却唯独不适合分离。

    对面的女孩泪水依然汹涌,却突然清醒几分,坚强地抿了抿嘴角: “好,我知道了...原来...原来都是一场误会,对不起...”

    她万念俱灰的声音像一阵无边的风,带走数年时光里所有的希冀和光辉,让世间一片荒芜。

    “没什么,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此刻他的大脑已经晕沉,浑身灼烧得已经不算澄明。

    “程启锋,那就祝福你,希望你今后遇到更好的人。”

    轰隆的雷声过后,她站在天地间的最后一道光里,不疾不徐的语调混杂着雨声传来,温柔缓慢却又字字珠玑,在一场滂沱大雨落下的最后时刻,成为他心脏跳动的鼓点,虚晃又喧嚣。

    短短几秒后,垂直而下的雨幕将天与地近乎要连成一片,瞬时几乎盖过脚下车流声的雨声也预示着这场暴雨的剧烈,连强风也无预兆地悄然而至。

    雨落,语也落。被吹斜的雨打在他们眼前,她快步走到他身前,毅然决然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站在原地,任凭倾泻而下的大雨瞬间浸透他的全身,也将少年心里浓烈炽热的盛大爱意全部浇熄在雨里。他脸上的水滴,一时间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不会了,张玥柠,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

    「张玥柠,我爱你。可是我必须远离你,哪怕我爱你。」

    多年来的相互成就、相互支撑、相互羁绊,早已成为心口上最痛最深的一道伤疤。

    夜色降临,霓虹灯划过天桥上两个少年的身影,在陆离的光圈中渐行渐远。

    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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