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节结束,经历过月余的一段高频高压的队内训练后,大家首迎两天的公休日。孟霖提议男队一行人晚上一起去KTV唱唱歌放松放松的时候,程启锋还闷着头在被子里睡觉。

    一连数日都没怎么睡好的他中午也没去食堂,直到大家吃完后给他打了包,一起吵嚷着拥进了他们房间,一个个地全坐在了他床上。孟霖和齐元康俩人干脆隔着被子全压在程启锋身上,对他各种轮番上阵一顿蹂-躏,硬是把他从熟睡中吵醒。

    “疯子,你睡神在世,猪啊你?”齐元康挤到程启锋身边,对着他耳朵大声嚷嚷: “最近我们可都累惨了,好久没唱歌了,今儿休息去玩玩呗!”

    他蒙着头,无力地含糊了声: “唱啥歌呀,真唱不动了现在...”

    “你不最爱唱歌的吗?”吴赫抿嘴皱眉地揶揄他: “以前哪次去KTV你不都是个麦霸,现在说唱不动了,几个意思啊?”

    孟霖径自掀开了被他紧紧掖住的被角: “疯子,天没塌,地球也被爆炸,别特么一天天的整得跟世界末日了似的!”

    他叹了口气,翻身把被子一裹,嘴角勉强勾了一个弧度: “什么跟什么啊,最近是真的太累,我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好,好容易休两天假,就想睡个安稳觉。”

    几人拧眉相视了一眼,吴赫对着孟霖摇了摇头,竖起食指在嘴边比出手势,示意他不要提及敏感话题。孟霖了然地敛了敛话锋,急忙将话题转移: “赫,这我就得说说你了,疯子没睡好,你作为室友有很大责任!”

    吴赫两手一摊,满脸问号: “我干嘛啦?”

    孟霖向他使了使眼色,马上说: “你就顾着自己睡那么沉,你是不是最近几天都打呼吵着疯子了?”

    “哎呀,这睡着了还真不知道,但我一向不打呼的呀...”吴赫故作委屈地嘟囔: “要不...今晚,疯子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睡啊?”

    憋不住笑意的程启锋终于从被窝里露头: “行行行,你们别夸张了行不?这整得我就跟个病人似的!我去还不行啊?”

    其实大家清楚,他自己也清楚,他的确是个病人,而且是难以治愈的心病。

    齐元康顺势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那就赶紧起来吧,捯饬捯饬,KTV走起呗!”

    虽然意兴阑珊,但程启锋还是选择应承兄弟的邀约,揉了揉眼睛,迅速起了床。

    从前每回去KTV,程启锋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五月天的《听不到》。今天唱的时候他比以往更加声嘶力竭,齐元康忍不住调侃: “就这还说自己唱不动呢,我看他比谁力气都大!”

    孟霖也说这不是《死了都要爱》,没必要这么喊,程启锋说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世界若是这么小,为何我的真心你听不到?”

    “你自己伪装,咋还怪别人听不到?”孟霖嘟囔这句话的时候,刚好是播放下一首歌的间隙,包厢内一时间全部安静下来,声音不免有些突兀。尽管事已至此,可他每回看见程启锋这般压抑自己,还是忍不住对他“恨铁不成钢”。

    程启锋笑着没吭声,对面始终没怎么说话的吴亮琦在杯中满上了酒,在茶几上磕了几声,清了清喉咙道: “行了老孟,不说这了。来,疯子,咱俩喝一个...”

    程启锋起身,拿起杯子走到了吴亮琦身旁坐下,和他紧挨着碰了个杯,吴亮琦重重地揽了揽他的肩膀,郑重地投给他一个难以言喻的神色,什么也没说。含蓄的个性使得他无法像孟霖他们一样永远在程启锋耳边喋喋不休,更不会言语粗鄙地直接痛骂他一顿,可此刻来自他眼中无声而又诚恳的关切,也同样能让程启锋感受到不少宽慰。

    这帮男人不仅是队友,更是彼此之间永远讲义气的兄弟。过去几年他们没少帮着把程启锋和张玥柠码足了劲地往一块儿凑,可最终却是自己不争气,将大家的一片赤诚都扔进了风里。说起来,程启锋忽然觉得,在这件事里,他辜负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家都在欢乐的气氛里继续唱着歌,程启锋再没拿起话筒,也没再吭声,只安静地选择看大家谈笑自若,听他们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唱完了装作无事人似的和大伙儿一起鼓掌喝彩,再接着往自己的杯中倒酒。

    他胸口发闷,还有些疼痛,是酒精都无法缓解的不适,可能还是啤酒的酒精浓度实在太低的缘故,根本麻痹不了他的神经。他甚至有点想大力去捶打自己的胸口,却又怕被大家发现,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灌自己。

    稻草再轻盈,总会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就像这啤酒一样,喝多以后总会有那么一杯能彻底压垮自己的意志。

    他脸上笑着,可了解他的人都懂,他心里是苦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陪着他,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

    直到酒过三巡,数箱酒眼看快见底,嚎完了数首歌的孟霖硬是挤到程启锋身边,直接夺下他手中的酒杯,对着他耳边一顿严肃的输出: “疯子,酒这个东西吧,哥一直觉得,它更适合在得意的时候让人肆无忌惮一醉方休,可并不适合在失意的时候想要依靠它一醉解千愁,因为短暂的神经麻痹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清醒之后,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一直靠在程启锋肩上的薛祥跟着应和孟霖的话: “是啊,这酒可消愁,也可助兴,但喝完了以后都一样难受。我看过一句话,说这酒看起来像水,喝到嘴里辣嘴,喝到肚里闹鬼,走起路来绊腿,早上醒来后悔!”

    “阿祥这话总结得精辟!”孟霖在程启锋眼前晃了一记响指: “看看,人比你年龄小这么多,都知道这酒不能这么喝!”

    程启锋顺着他们的话,强撑着笑道: “这是啤酒啊,本来也喝不醉的玩意儿。”

    “锋哥,话也不是这么说,”薛祥扬扬眉: “我们当然喝不醉,可你不一样,你心里装着事儿,很容易醉的!”

    他的胸口还是微微滚烫,眼睫微耸: “我还好,真的没醉...”

    “你特么都上脸了,疯子,你再这样下去不生病都得憋出毛病来!”孟霖拉了拉他凌乱的衣领,继续追着问: “哥就问你一句,你现在想不想见老张?”

    “现在?”孟霖的问句让程启锋霎时拧住了眉。

    “对,就现在,如果你想见她,哥负责马上帮你把她叫过来。你们今天都别嘴硬,啥气话都不准说,就当面坐下来好好聊聊,说不定就是个能把话说开的机会,你们可以冰释前嫌呢?”

    吴赫在一边也听见了孟霖的话,凑至跟前秒答: “我觉得可以,解铃还须系铃人!”

    “算了,这样不合适,”思忖几秒,程启锋自顾自摇摇头: “不管说什么,我现在都没这个资格了。”

    “你是木鱼脑袋吗?怎么还看不明白?”吴赫上来给了他一拳: “我们可是一致认为她和韩骏之间,至少就目前来看,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老张是并没有接受他的。”

    程启锋抿了口啤酒看了看吴赫,再回想起那天张玥柠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的心弦微微有了那么点波动。

    孟霖接着趁热打铁: “老张现在是没接受,可这种事儿真说不准,女孩儿都一样,就韩骏那猛烈的追求攻势,我看她答应下来也是早晚一天...”

    程启锋回望孟霖一个焦虑而又尖锐的目光,孟霖立即补充道: “如果你还不有所行动的话...”

    “锋哥,我觉得是这个道理,”薛祥轻拍了拍程启锋的肩: “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今儿就算把自己喝趴下了,柠姐也不会知道。总不能等到被别人后来居上,你再自己后悔吧?”

    程启锋揉了揉眼角,没吱声。不等他发表意见,吴赫和身边的俩人使了使眼色,果断站起身道: “那我去给娜姐打个电话,让她叫上女队她们愿意来的都来吧,今儿就当咱们一起聚聚了。”

    **

    大约40分钟后,包厢外一阵异动,吴娜先是在门外露个脸张望了一番,齐元康先一步看到便朝着她激动挥手,确定没有找错房间后,她笑着推门而入,后面紧跟着的是高园,再然后才是杨雨拉着张玥柠的手最后走了进来。

    包厢里的音乐被吴亮琦按了静音,只见吴娜先低头看了看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酒瓶,继而眯着眼睛故意揶揄道: “哟,今儿各位男士们兴致这么高,局都下去一半儿了才想着叫我们来?”

    高园忙跟着附和: “就是,这残羹冷炙的,忒没诚意了吧?”

    “我们的错,我们的错!”孟霖拉上齐元康便说: “你们想吃啥、喝啥,我们全部安排上,现在就出去给你们买回来!”

    高园便跟着他俩一起出去了。

    见她们走过来,男生们一致开始让出位置。薛祥一见杨雨,便满脸狡黠又期待地笑着,大家心照不宣,和杨雨站在一起的张玥柠抿了抿唇,更是轻轻将她推到了薛祥身边坐了下去。

    薛祥兴奋地叫出了声: “哇,柠姐你真神了,居然都能想我所想啊?”

    张玥柠悻悻一笑,杨雨用胳膊肘狠戳了一下薛祥,薛祥带着几分坏笑憋住了原本想说的话。

    相比程启锋和张玥柠之间多年的隐晦与迂回,年纪尚轻的薛祥就显得极为单刀直入。尽管他还没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情感,但喜欢杨雨这事他从不避嫌,甚至在杨雨面前他也毫不扭捏遮掩。

    情愫不言自明的两人每回见面都是欢天喜地、嬉笑怒骂的模样,程启锋曾在心里无数次羡慕过薛祥的勇敢。年少时期的喜欢,或满腔热血,或义无反顾,或不计后果,眼前看着薛祥满心的欢喜和孤勇,想起这也本该是他自己坚持过那么多年的爱情原则,却不料最后是被自己亲手推翻。

    属于他和张玥柠的这份感情,大概就只能像陈年的烈酒呛在口中,在无人的角落里熏红了眼眶一般清苦难捱。

    薛祥扯着杨雨一个劲儿在一旁说着小话,吴娜拉着张玥柠和她紧挨而坐,她自己不由分说便坐到了程启锋身边,程启锋连忙递了两只干净的杯子和饮料过去,吴娜见状直接拒绝了他手中的饮料: “这啥意思,看不起人啊,疯子?把酒拿过来,姐陪你喝几杯!”

    “行!”他帮吴娜把酒换了过来,嘴角微微一扯: “忘了娜姐也是有酒量的人!”

    “何止有酒量,我可是海量好吗?”吴娜接着又把张玥柠的杯子递了过来,他迟滞了几分,浅笑了一下,还是故作镇静地倒满。

    他和吴娜聊天,尽量避着张玥柠,而她似乎也在刻意躲闪着他的眼神,最后干脆坐远了些,和吴亮琦还有吴赫轻声地说起了什么。

    不一会儿,出去买东西的三人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进来,带回来不少的小食和饮料,紧跟着的服务生又接连搬了几箱啤酒进来,吴娜跟着惊呼道: “这怎么的,看样子今天是要不醉不归的节奏了?”

    “那可不,难得放松一回,不放倒几个能尽兴不?”孟霖一脸讪笑地坐到了吴娜身边: “娜啊,不得不说,纵观全队,跟我喝酒节奏最搭的可就是你了,不套路也不啰嗦,绝对够爽气!怎么样,今天咱拼一个呗?”

    吴娜摆摆手: “我才不跟你喝,今天我打算好好陪疯子喝几杯!”

    看着吴娜略带深意的目光,孟霖和吴赫的表情同时怔了怔,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把张玥柠和程启锋的距离越挤越远。

    吴赫不知嘀咕了句什么,让一屋子的人都跟着面面相觑,下一秒大伙儿一瞬了然,面露兴奋,就连另一边的薛祥和杨雨也结束了他们的悄悄话,凑过来和大家一起周旋,硬是把张玥柠重新安排回了吴娜身边,和程启锋仅相隔一人而坐。

    距离再次凑近的时候,程启锋的呼吸又有些紧,装作不经意侧头看了看她,发现她微低着头,辨不清神情。

    回想这几年,程启锋一直觉得自己像个暗恋女神的高中生,而吴娜和孟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帮他打掩护和化解局面的。他们都知道他没胆量和她紧靠在一起却偏偏还想和她距离近一些,所以每回不管是队内拍合照,还是大伙儿在一起聚会,他们俩之间不是夹带孟霖,就是夹带吴娜。他胆怯到全依靠着好友们的圆场,才能勉强和心爱的女孩在大庭广众之下靠近那么一点点。

    没想到如今眼看就要失去她,他还是那么没出息。

    时间的暗涌在悄然过去,几个男生原本就已经处于微醺状态下,而后又因为女生的到来谁都不甘示弱,把酒言欢,干杯痛饮,比酒量的那阵势好像势必要在今晚拼出个你死我活。

    眼看三杯两盏不断下肚,整个包厢里早已是杯觥交错,酒酣耳热的气氛。空气中时不时弥漫着一股腥烈的酒气,宛如一篓子打翻后的醉蟹。

    隔着中间的吴娜,带着点醉意的程启锋这才有胆量观察着那个承载起自己所有虚妄的女孩。

    她今天的短发蓬松又慵懒,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被衬得更加白皙透亮,斑驳的光影照在她的五官上显得极其精致立体。一改往日的极简风格,她今晚穿了一件蓝白色系的费尔岛毛衣,色彩鲜明,花纹繁复,让她周身都带上了不少文艺气息。

    在人声鼎沸的喧嚷氛围里,她自然地和大家喝着酒、聊着天,也因为今天的这一身俏皮的装扮,给她的一颦一笑都勾勒出了肉眼可见的明艳和跳脱。可她骨子里的冷艳气质却偏偏又让她看上去永远安静轻柔得像一幅画。

    难怪大家曾说,她不食人间烟火。

    在她发现自己偷看她之前,他迅速敛回了自己放肆的目光,仅保持余光始终落在她的方向。他自顾自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啤酒,温凉的液体被他再次纳入腹中,心绪怎么都无法平静。

    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她好像转过了头,视线就如同无根的柳絮,就那么轻悠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茫然跟着转头,相隔不到半米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遇。她有意无意地望着他,眼睛并没有很快移开,深眸里盛满晦暗不明的撩人夜色。

    那般幽怨的神情,欲盖弥彰,欲言又止,仿佛终于唤起了程启锋迟钝的感知。

    他大胆迎上她的眸光,再不舍得收回,而在他意料之中的是,她的神情果然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宝石一般黑亮的瞳孔里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复杂情绪。很快,她将眼神及时收回,不再理会他。

    **

    张玥柠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包厢的。不过是几分钟的低头和假寐,程启锋抬头后在屋内环视一圈,并没看到她。

    就如他自己所想,啤酒的浓度再低,也总会有让自己喝醉的那一杯。数个小时过去,他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觉包厢里喧闹的氛围和幽暗的灯光让他脑袋发沉,神思混沌,脸颊发热,眼神也无法聚焦,胸口如鼓的心跳一直敲击得他仿佛整个人都在打颤。

    他随即也走了出去。

    屋外的空气稍稍流畅了些,他靠在包厢门外长长舒了口气,带着心底晕眩的沉重和朦胧的醉意,点燃了一根烟,玩趣地将烟雾在口中汇成一个个圆形的花式烟圈,吞吐在走廊迷幻的灯光下。

    他心里很明白,他站在这里,其实是想等她,等一个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没过几分钟,张玥柠从拐角处走回来。他朝她的方向看去,今晚的她真好看,提花图案的毛衣,深色直筒牛仔裤,还有一双酷酷的高帮运动鞋,再配上她高挑的身材,这是种冷暖调相结合的撩人,着实比她平日里的运动装让人更觉惊艳。

    太让人心动了。

    他的心脏一滞,抿了抿唇,心脏深处的那点贪念开始慢慢涌上了心头。

    等她走近,他才看出,她的脸很明显泛着红,此时也不知是走廊里灯红酒绿的光线打在她脸上的缘故,还是因为酒精的微醺。

    他的头顶依旧抵着墙壁,神情散漫又哀恸地抽着烟,看见她走近,他不禁拦住她,勾出一抹清淡的笑: “是不是喝的有点多?”

    她根本不愿意和他的目光相接,将头扭到了一边,漠然的声音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轻拂过他的耳侧: “没有,我还好。”

    但可能还是因为酒精辛辣的缘故,她原本清澈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有点暗哑。

    他身体里的酒精仿佛一时间麻痹了他的神经,他明知道她一向不喜欢二手烟的味道,可下一秒他竟带着满脸的玩味,将烟圈直直吹到了她脸上,笑意中满是挑衅。

    她微微闭上了双眼,却并没有躲开他,哪怕一步。她就那么倔强又淡漠地直立在他跟前。待烟雾散去之后,她才缓慢睁眼。

    “我想是你醉了。”她颓然道。

    他自嘲地摇摇头: “一点点啤酒算什么,对我来说就跟白开水没什么区别。”

    她发出一声冷哼,在这样一个喧扰鼓噪的环境里,却还是显得那般清晰。

    她不再理会他,往前一步正准备拉开包厢的门,他却死死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大力地拉回眼前。

    “干嘛?”

    “我想跟你聊聊。”

    “还是算了...”

    他并不言语,几秒后他将烟果断摁灭在身旁的垃圾桶里,接着不由分说带着她推开了隔壁空包厢的门,转身将门大力地关上后,将她直逼到了墙角,双手撑在了墙上,凝望着她。

    他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她根本来不及抵抗。漆黑而空荡的包厢里,一扇门几乎隔绝了外面所有觥筹交错的喧嚣,黑暗的世界里仅剩彼此的双眸还在隐约发着光。对视之间的四目既像摄人心魄的无底洞,又像黑夜里波澜不兴的深海,足以让人深陷,难以自拔,不知今夕何夕。

    人在半酣之时,其实最为清醒,此时爱恨对错、恩怨情仇都不再成为牵绊,只求此刻无怨无悔。

    这几年来他其实妄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将她抵在墙边,将她身上的那一抹熟悉又撩人的白茶香气圈在自己的世界里,放肆地交换着彼此的爱意。

    眼前这样的场景,像极了那些曾数次徘徊在他梦里的痴迷瞬间。只是他没想过,是用如今这样略带鲁莽蛮横的方式。

    安静了几秒,她方才渐渐回神,刚刚泛着红晕的脸此时有些煞白: “程启锋,你到底要干嘛?”

    他皱起眉眼,深邃的眉峰骤显凌厉: “张玥柠,你是不是怕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顿感无力,偏过头去,拼命避开他的目光: “你喝多了,你需要清醒。”

    他凑至近前,竟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 “我怎么喝多了?我需要清醒吗?几杯啤酒而已,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并没有被他这样对待过,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让她惊慌失措: “你疯了是吗?”

    “对,我是疯了,我再不疯都对不起我的外号了!”他缓而长地呼了口气,语气依然强硬: “人有时候活得太沉稳了也不行,你以前不是说就喜欢看我忘乎所以的样子吗?”

    这是他们认识多年来距离最近的一次。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自己深爱的这张脸,他的心脏在鼓动,唇角在颤抖,瞳孔在张大,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不断翻涌着盛大的火苗。

    她翕动着唇,为了尝试避开他托着自己下巴的手,干脆往身后的墙壁上慵懒地靠去: “所以呢,你到底要怎样?”

    他的手却并没有放下之意: “我不想伪装也不想再掩饰什么,我今天就把我所有想说的话告诉你,都告诉你...”

    她瞄了一眼他,回得干脆: “别了,我没必要听一个酒醉的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没有,我脑子清楚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坚定反驳,牙关轻咬: “我想,再给自己,也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五秒后垂下眼眸,嘴角轻划过一丝不明深意的笑容,语气清冷: “可惜,天意弄人。”

    她轻描淡写说着这四个字,摇了摇头后,才最后抬眼重新对上他的目光,他握着她下巴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咬了咬唇道: “什么意思?”

    她打量着他的眼睛,压低了声线: “我已经决定要和韩骏在一起了。”

    幽暗的空间内,一切感官都在被放大,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后脑一阵嗡鸣,被酒精钝化的思维突然清明了几分。

    “你在说什么?张玥柠?”他下意识松开了圈住她的手,惊诧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是喝多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但萦绕在鼻尖的来自他们彼此的气息和响彻在空荡包厢里彼此的心跳声,又时刻提醒着他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当然,我没喝多,我很清醒,”她面露无辜: “怎么?你之前不是早就默认为他是我男朋友了吗?现在干嘛这么惊讶?”

    “不是,不是!一个慢热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和别人在一起的...”他摇着头,几近绝望地看向她: “我...我不相信,张玥柠,你在骗我是不是?”

    她靠在墙上,眼神不明地盯着上方,唇角微勾,情绪依旧平静: “抱歉,我不是个会撒谎的人,相信你了解。”

    他再次走近她,抬手抓住她的一侧肩膀,感受着她心头和自己几乎相同频率的心跳。继而紧盯她几秒,却在她的模样中察觉不出一丝醉意,眸子里透出来的情绪反倒比平时更冷静了几分。

    “那是为什么?”他凝了凝目光,眉头紧蹙: “为什么要突然接受他?”

    “没什么理由,他对我很好,很细心,也很照顾我,所有我考虑不到的,他都能替我考虑周全、安排妥当,这就够了。”

    “所以...”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长睫上: “你爱他吗?”

    她默不作声,低眉垂眼,隐约的光线在她的眉眼处被剪成细碎的光点,随着睫毛的颤动而不断泛起涟漪。

    见她沉默,他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扶在她肩头的手不禁捏了捏,急切追问: “还有,你确定他就是你这辈子要找的那个灵魂伴侣吗?”

    “其实...我爱不爱他,不重要,他是不是我真正想要遇到的那个人,也不重要,这个人是谁甚至都不重要,”她的声线里带着疲惫,回答得淡然而悠长: “重要的是,我要开始接受其他的人了。”

    他显然被她的回答怔住,蓦地一惊: “可你以前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我以前说过那么多话,我哪里还记得是哪一句?”

    她故意偏头,暗哑的声音拉长尾调,带着酒后独有的颗粒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将他之前对她说的话重复给他听,倔强的声线就那样温沉地撩在他的耳畔。

    他忽略她的置气,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你说过,你害怕,你怕到最后不能跟着自己的心走,只能选择那个各方面都合适却不是你爱的人,你还说过与其那样你不如选择一个人走完剩下的人生,这些都是你说的...”

    “这些我没忘,可这是我四年前说过的话了,人总会成长,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不是吗?”她摇头一笑,调侃道:“你自己也说过,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日子里只会自取灭亡。后来我也想了很多,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也发现原来这些年你比我活得要通透。所以,我们都该往前走了...”

    他近乎崩溃,声音开始哽咽:“可我也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不想再一个人往前走了,我希望...我希望能像以前那样...”

    “不管我们想不想,新的生活总要开始,”她径直打断了他,对他舒展着眉眼,眼睛在笑,眼眶却是红透的,看得他心里发苦: “我和韩骏,我们...我们在一起很轻松,更重要的,我们能够彼此坦诚,在对方面前从不伪装,从不逃避,不会那么累,更不会让彼此难堪。”

    他能感受到她胸腔的起伏和微颤的声线。在她的注视下,他喉咙发紧,完全语塞,直至他终于在她那样直白的目光里全然溃败,眼眶里再次蓄满泪水。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释放出去,他双腿僵直,却用尽全力向她跟前再靠近一步: “你的意思是...我们错过了,是吗?”

    她唇线微抿,淡然道: “是。”

    他的耳朵就像是被什么重物敲击了一般,一阵嗡鸣声再次响起,他努力按住太阳穴让自己清醒,接着硬生生地勾出一抹笑: “所以,你们现在还没在一起,这只是你的决定,对吗?”

    “对,不过这并没什么区别,因为这是我的决定,我也不会...”

    “我知道,我了解!”他带着潸然,同样截断了她的话: “你决定的事情,别说十匹马了,哪怕24匹都追不回...所以我就没想过要改变你的决定,你就应该是你,确实不该为任何人改变你自己...”

    她无力地摇着头,轻揉了下眼角: “我们该进去了。”

    谁知,刚被她试图拉开的门被他再次硬生生地关上,甚至还反手将门直接反锁住,不等她反应,他重新将她压在了墙上: “我不让你走,我话还没说完!”

    “你今晚真的醉了,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将她圈住的空间更加紧密又狭窄,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商榷的固执。

    他看着她绷直肩颈,看着一向那么高傲的女人强撑着眼中的狼狈,他的心中泛起一丝疼痛,带着于心不忍却又不肯松手。他呼吸焦灼,低沉着嗓音道: “我再说一次,我没醉,我不让你走...”

    “程启锋,我请你不要继续发疯!我们...”

    她原本还想说什么,下一秒,他却完全没了理智,也再没给她任何机会,话被他堵回了她的喉咙里,用嘴。

    他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粗暴地强吻了她。像是积聚了数年的勇气,也累积了太多情绪,在此时此刻终于得以爆发。

    他大脑昏聩,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去想,只是紧紧摁着她,双臂扣住她的肩膀,毫不理会她剧烈的推拒和反抗,攻城略地压住了她的唇。当然,在他巨大无比的力量之下,她本就瘦弱的身躯也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去推开他。

    她完全乱了阵脚,齐头并进的四肢在他身上胡乱地来回捶打和猛踢,可她的反应越是强烈,他就越是把她掐得更紧,不给她任何挣脱的余地。随后她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衣领,她冰凉的指尖,以及手心沁满的汗珠触碰到他灼烧的皮肤上,那种触感让他愈加燥热,也愈加不肯放手。

    门外来往的人影不断闪过,而他们和隔壁包厢里的队友仅仅一墙之隔,随时有可能窜出来一个人发现他们。可那又怎样,那个包厢里的人又有谁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本来就是个冲动又张扬的白羊座,他早该像薛祥一样,面对爱情如此不顾一切。此时已被多年的爱意和自私的占有欲紧紧包裹着大脑,他根本不想再那么沉稳地过活。

    带着无限蔓延的侵略性,他野蛮地嗜咬她的唇,略显笨拙地撬开彼此的牙关,只为与她的舌尖狠-狠碰撞。他们的酒味和他的烟味夹杂在一起,甚至还有一抹又一抹温热的液体顺着彼此的脸颊滑进了口腔中恣意四散开来,那气息又酸又苦。

    他曾在脑海里无数次刻画过自己的初吻,没有特定的场景和氛围,他只知道这个吻美好得应该像晨曦中带露的玫瑰,像浪漫夜空里滑过的流星,或像天青色里缓缓晕开的词章,光影缱绻,几度流萤。所有盛大的爱意,都应在两个相爱之人面若桃花、深情款款的目光里,将漫天星辰的光芒都黯然淡去。

    无论怎样,它一定是甜蜜又香醇的,绝不像现在这样,苦楚又干涩。

    他的大力几乎要将她的呼吸全部封住,将她的氧气全部夺走,也将她整个人狠狠地吞噬。经过刚刚那一番抗拒,她已失去全部的力气,虽然双手还在撕扯他的衣领尝试将他推开,可手上的力量却是越来越微弱,最后只能无奈地瘫软在他的怀中,双手无力地抓着他两侧的衣襟,任由他的情绪继续不断翻滚。

    他感受到她的缴械投降,不由地更加放肆了些,他忘情地继续闭着双眼,原本扣在她肩膀上的右手扶上了她的头,将她更紧密地环在自己的拥抱中,而左手则下滑到身侧,将她因为慌张而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左手轻轻拉下,用自己修长的指节与她的指缝亲密相握。

    恐怕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指尖连心」。

    今晚他仿佛想把这几年彼此拉扯过的所有感情全部融在这深厚的吻里,哪怕它是苦涩的也无妨。

    过了很久,久到连他们二人都不确定过了多久,久到他们彼此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此起彼伏地响起,他们知道一定是隔壁的队友在找他们,但都默契选择了忽略。直到最后,他感受到了她的喘息不匀,接着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腰间,再次试图让他放过自己。

    腰间的酥麻,终于让他忍不住松开了怀抱。

    只是他的双臂刚刚有所松懈,就被她猛烈地推了个龃龉。

    透过门外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他这才看见,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脸上的泪痕也早就因为他的放肆而变得支离破碎。她投来的目光是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不知是慌乱,是羞愧,是愤怒,还是失望。

    他心痛地欲伸手去帮她抚干泪水,却被她狠狠地推开。

    “为什么这么做?”她的眼泪还在不断下落,声音里满是委屈。

    他的心底倏地一跳,将双手插进头发里来回拨弄着,眼里是痛苦,声音却满不在乎: “我告诉过你,我今天疯了。”

    “到底为什么?!”她的呼吸颤动着,像溺入深海中的鱼。

    他嗤笑一声,弯出一丝轻蔑的笑: “我忘乎所以的时候,还需要理由吗?”

    她的情绪俨然快要失控,泪眼模糊,怨愤地对他摇着头: “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不可理喻吗?”

    “随便你怎么说,我无所谓了,”他胸口微微抽搐,沉吟片刻,却轻轻笑出了声,郑重地看着她: “如果你一定要和别人在一起,我没问题,但我必须要自私地占据你其中一个第一次,我就是要让你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我!”

    她的目光在空气里微窒,不断深深地呼吸来缓和自己的情绪。沉默几秒后,她再次转头看他的眼眸里充满决绝,一字一顿对他道: “程启锋,别逼我恨你。”

    “恨?你难道不知道恨的前提是爱吗?”他又一次露出了轻狂的笑意: “张玥柠,难不成你想承认你爱的人其实是我?”

    空气静默数秒,她轻叹了口气,无力地笑了笑,然后将自己收拾妥当,不再与他争辩: “我们,就这么放过彼此吧。”

    这一次,她摔门而去,他再也没能伸手阻拦。

章节目录

软瘾17度[乒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番茄鱼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番茄鱼蛋并收藏软瘾17度[乒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