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后,张玥柠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虽然她曾为自己的人生做过无数个决定,可唯独这一个,让她觉得最无厘头。

    次日晚上,在梁松刚准备离开办公室的第一时间,张玥柠进门截住了他,向他要了一周的假。

    梁松看着张玥柠眼下隐隐抗争的黑眼圈,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有,就是这段时间...其实是这些年,都太累了,回头想想我这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放松过一次,”张玥柠深深叹了口气: “我现在只想要七天的假,应该不算多吧?”

    “我知道,我理解,我没打算不批你的假。我要不批,就你这个倔脾气,说不定真能跟我直接提退役,”梁松无奈地打趣:“吴娜退役的这个节骨眼上,你要再走了,这可真是要了我老命。”

    张玥柠也被梁松给逗笑了:“那行,我今儿就先回家了。”

    “哎不是,你等会儿...”梁松脸上满是愁容:“玥柠,你确定你没事儿?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你得跟我说。”

    “放心吧,梁指,什么事儿都没有,回来之后肯定又是一条好汉。”张玥柠笑得洒脱。

    “你啊,真是我见过的最能死扛的姑娘,”梁松摇摇头:“好吧,不管你要去哪儿,注意安全,假期愉快。”

    张玥柠朝着梁松点点头,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当晚,她回了自己左安门的家,走进卧室精心整理好常用物和冬季的厚衣服,放进了行李箱内。

    一夜的睡眠不算踏实,但好在闹钟响起的时候,张玥柠睁开双眼,还算精神饱满。清晨出门,东方刚刚亮起微光,天边泛出几许艳丽的红晕,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戴着墨镜,张玥柠在楼下随手打了一辆车,报上地址后司机并未立刻开车,透过后视镜面露担忧地问道:“您几点的飞机?马上就是早高峰,赶机场会很堵,没俩小时肯定到不了。”

    张玥柠将半张脸都裹在围巾之下,慢条斯理地回答:“没事儿,不赶时间,您慢慢开吧。”

    她确实不赶时间,几点的飞机,她不知道,甚至连目的地都不知道。

    离开北京,选择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度过接下来的假期,本就是她突发奇想临时做的决定,就连行李都极尽简单。

    北京今年一直都没下雪。她只知道她决定去的是一个更冷的城市,或是,可以看到一场大雪的地方。

    北京的早高峰的确拥堵到水泄不通,街道上所有的车辆都在龟速爬行。抵达首都机场已是两个半小时以后。

    走到售票中心,张玥柠言简意赅:“请给我一张马上就能飞的机票。”

    售票客服礼貌中带着茫然:“女士,您的目的地是哪里?”

    “随便,北方城市就可以。”

    “国内还是国际?”

    “都行。”

    客服在面前的电脑前查看数秒后答道:“有一趟飞往韩国首尔的航班,45分钟以后起飞,您看?”

    “没问题,出票吧。”

    “好的,您的证件请出示一下。”

    当客服拿到身份证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张玥柠,面露惊色。虽然在机场这样的场合见到公众人物早已司空见惯,但像张玥柠这样无任何计划的随意购票行为还是引起了客服人员的惊奇。但高标准的职业素养使得她们并未伸张,只是默默地将票和身份证递至张玥柠手中,她微笑致谢后便匆匆离去。

    航班很准时,飞机起飞时,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穿越厚重的云朵,处在平流层的高空中,戴着耳机的她将薄毯披在身上,打开了舷窗。

    近日来的心情从疲乏到麻木,再从平静到荒芜,她筋疲力尽,已无力再和任何人做无谓的纠缠。坐过无数次飞机,这次她第一次带着惬意的心情欣赏着天空中奇幻的景致,没有一点睡意。

    旅程很顺利,北京飞首尔也很快,两个小时多一点便平稳降落。

    首尔这座城市常年中国游客众多,因此这里的服务业遍地都是会说中文的本地人。走出机场,任意选了一辆的士,张玥柠仅通过三言两语的描述,司机就很快获取了她言语中的重点以及想要去的地方。

    一个远离尘嚣与繁华的落脚地。

    很久之后,的士抵达江原道的平昌郡。刚下车,张玥柠就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这里的天空湛蓝无比,落日已在逐渐西沉,照在身上的阳光暖柔得就像是全麦吐司里将化未化的黄油。

    这是一种人烟稀少的纯净,也在瞬间带来了内心的安宁。

    民宿位于山间的一条小巷中,张玥柠按照路边指引,拉着行李箱走进,迎面而来的主人是一个美丽慵懒的中年女人,笑起来很热情,这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居住。巧的是,她也是一名中国人,她和张玥柠自我介绍着,说叫她芸姐就好。

    这里每一间客房的装修极简又精致,都被芸姐打扫得一尘不染。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又是远离市中心的山间,所以这里游客稀少,唯一的一组游客在张玥柠抵达的前一小时刚刚退房离开。

    在所有的客房都可供选择的前提下,张玥柠挑了一间阳光最佳的屋子,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住了下来,开始享受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一个人安静隽永的时光。

    “芸姐,这里最近会下雪吗?”

    “会的,就在这两天,”芸姐温暖地笑道:“如果天气预报准确的话。”

    独自一人,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和环境,张玥柠到达这里后的每一晚,竟睡得比最近一段时日都要安稳。

    民宿附近没有任何商业性的营业场所,如果想要逛街,或是到餐厅里吃饭,需要去到三公里以外的集市。张玥柠没那个精力,更何况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远离嘈杂和尘嚣,感受最自然的本土气息。

    于是在芸姐邀请自己这几天的三餐都和她一起吃的时候,张玥柠自然喜不自胜,没有拒绝。

    从前来韩国打比赛,大多数酒店或是外面餐厅的韩餐,张玥柠吃着都大同小异,食不甘味。但这次,或许是心境不同,亦或许是芸姐做饭真的太好吃,她在这里的每一餐都吃得津津有味。

    她一直以为芸姐不认得自己,直到那天芸姐不经意问了她一句:“平时打比赛是不是很辛苦?”

    张玥柠的眉眼间瞬时涌上惊诧的神情:“芸姐,你...你认得我?”

    “你那么有名气,怎会不认得呀?那天你刚走进来,我看了你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那你怎么没说呀?”

    “能来我这里的,都是想暂时逃离城市,远离人群。既然你想找一个安静之处落脚,那我何必张扬,给你压力呢?”

    芸姐的话语极为随意,张玥柠笑起来,安心又平静。

    二月的江原道,早晨和夜晚依然凛冽而寒冷,早晚都是零下的气温,和白日的温差巨大。从日出到日落的时间虽短暂,可是这里的阳光干净又和煦,仿佛世间所有的烦恼、杂念,甚至冬日里的清寒,都会随着雾气蒸腾后飘散,身心在此可以得到无边的自由与闲适。

    来到这里的第三日,一向热烈的正午阳光毫无预兆地消逝,紧接着便刮起了一阵刺骨的寒风。

    芸姐看着窗外,缓缓笑了一下:“看来是真的要下雪了。”

    “真的吗?”张玥柠拉开窗帘,阳光已经散去,远处的天际,颜色正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山头,青色与湛蓝处相接的地方,一抹亮色与暗沉正在交替爬升。

    “是啊,每年都是这样,”芸姐拾掇着屋内的花草,并未抬头:“你来的正是时候。”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大片大片的雪花悠扬飘下,仿佛世界都在瞬间静止。

    不在北京,而是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张玥柠期盼已久的大雪就这么悄然而至。

    大雪的夜晚,她和芸姐坐在围炉旁,边吃烤肉,边看雪景,芸姐还特意做了最拿手的参鸡汤和烤明太鱼。烤盘呼呼地冒着热气,五花肉躺在上面冒着油,不断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冰块在可乐里上下沉浮,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

    一切都处在安宁祥和又浪漫的氛围里,张玥柠似乎有些走神,直到芸姐夹起一块焦酥酥的肉放进了她面前的盘子里:“快尝尝,都快烤焦了。”

    她俏皮地笑着,立即动筷。肉有点烫,烫得她不停往嘴里倒吸气,蘸上韩国最有特色的辣椒粉,一下辣得她眼眶泛起水雾。可即便如此,这外焦里嫩的五花肉一下就融化在味蕾中的美味,依旧不可抵挡。

    张玥柠和芸姐聊得很开心,她好像一下忘却了很多烦恼,很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深夜,迎着路灯,张玥柠站在院子里看着早已洁白的世界,本就远离尘世的山间此时愈加静谧,就连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时不时摩擦出的沙沙声以及偶然发出的轻咳与叹息都在此时显得极为突兀。

    她并没感觉到寒冷,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圈,像一台时光机,带着她的思绪再一次情不自禁地飘远。

    她想起程启锋,想起曾经的爱琴海,彼时的他们刚刚夺冠,并肩经历辉煌,他们躲开所有人的目光,可以恣意欢快地在沙滩边奔跑,可以大笑着在海边看落下的夕阳,不管未来,不想以后。

    她想起上海滩被两人怀揣满满的希望最终却失利的混双,他们在那条无人知晓的退场通道里肆无忌惮地哭泣和拥抱,对她而言那种惺惺相惜的分量早已超越了冠军本身。

    她想起德国不莱梅的团体战,他们共同站上世界最高峰时的狂欢,想起他们在彼此经历低谷时始终相伴左右的不离不弃。

    她想起他们并肩在一起看的每一场雪,想起他们一起在天桥下边喝酒边傻笑,想起他们走在雨中听他对她唱《偏偏喜欢你》,想起他跑遍几条街给她买回来的话梅和话梅糖,想起他们的脑袋挤在一起买彩票做着发财梦,以及他们之间无人能懂的食指相碰。

    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几天,他给予自己的那个永生难忘的初吻。

    她想起了他们之间好多难忘又难过的日子,那些日子此刻却显得虚幻又缥缈,她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又或者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她从未真正醒来。

    这场雪像鹅毛,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她身上覆盖了一层白色,血管在低温下微微收缩,她的脸和嘴唇都开始泛出青紫色。

    “玥柠,站在这里不冷吗?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眼前的光束消逝了,纷纷扬扬的思绪趋于休止。她猛然转过身来,是芸姐在叫她,并在她不算厚实的羽绒外套之上又披上了一件更宽大更厚实的棉袄。

    她将棉袄往身上拢了拢,抿唇一笑:“谢谢芸姐。”

    她们走回屋檐下,借着屋子里的微弱灯光,裹得严严实实坐在门外的木质桌椅旁,芸姐饶有兴致地从屋里拿出红酒和两只高脚杯。她们喝着红酒,一起遥望着雪夜的天空。

    张玥柠一直看着远方沉默,芸姐转头问她:“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我是真的很多年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张玥柠顺手裹了裹外套,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更没有过在冰天雪地里一边看雪一边喝红酒的体验。”

    芸姐问她:“感觉怎么样?”

    “感觉棒极了,又浪漫,又惬意,”张玥柠感慨道:“北京今年一直都没有雪...”

    芸姐继续笑着叹道:“江原道每年12月就会下雪,今年也迟到了,就连附近滑雪场的营业都受到了不少影响。”

    “这么说,我赶巧了?”张玥柠有些不可思议道。

    “是啊,记得你第一天来时就问我,这里会不会下雪,现在算是如愿了吧?”

    “是啊,大雪太美,浪漫又干净,”张玥柠点着头,露出欣慰地笑:“我毫无计划的一场旅行,就能给我刚好碰上一场迟来的大雪,真是意外的惊喜。”

    芸姐偏头疑惑问她:“毫无计划?”

    “芸姐,如果我说,我是到了机场后,在售票中心让客服帮我随便选了一架起飞时间最近的航班,之后我就到了这里,你会信吗?”

    芸姐先是仰头大笑,之后应承得很干脆:“我必须信啊,证明你是个幸运的姑娘。”

    张玥柠笑着笑着,目光却突然黯淡了下来。

    芸姐像是看出了什么,仰头喝下一口酒,目光转向了前方,漫不经心道:“可我总感觉你不那么开心...”

    “嗯?什么?”张玥柠迷糊地应了句。

    “我说,玥柠,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吗?”被提问的人偏着脑袋看了一眼芸姐,目光不自觉地飘忽,几日来不愿提及的事又跃进了脑海里,她下意识地吞吐:“其实,也没什么...”

    芸姐意味深长地转头继续看着她,黝黑的瞳孔在星星点点的光线里一闪一闪,似乎早已将张玥柠的心底看穿。

    那一刻她自然明白,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她轻声追问:“芸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能感觉得到,”芸姐转脸和她对视,点头笑了笑:“如果是带着愉悦的心情来首尔旅行的人,根本不会来这偏僻的山上。但凡能来我这里的,要么是厌倦了城市的繁华,要么就需要寻一个安静的地方,用来让自己想明白一些事。”

    看着芸姐专注而认真的眼神,张玥柠也跟着笑了,不自觉地仰起头,被风拂过的一片雪花飘进眼眶里,瞬间似水盈盈。

    片刻思考后,她还是朝着芸姐投去诚实的眼神:“芸姐,你说人这一生,究竟应该选择爱人,还是被爱?哪一种才更幸福?”

    话题开启得毫无预兆,许是这个夜晚太过安静与浪漫,许是酒壮倾诉欲,再或许是情绪到达了某个节点,不吐不快。她终是有了想要和旁人表达自己情绪的欲望。

    “在我看来,这两种感情没什么区别,我觉得都不幸福。”

    张玥柠蹙了蹙眉:“都不幸福吗?”

    “当然,只有彼此相爱,才算是真正通往幸福的唯一路径。”

    愣怔之后,张玥柠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她一时竟也说不清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幸福时光,确认她和程启锋是真真切切地彼此相爱过,还是自嘲地喟叹着他们之间看似已经不会再有更加幸福的未来。

    “我猜,你身边一定有一个你爱的人,同时也有一个更爱你的人。但你刚刚的笑容,是因为想起了你爱的那个他,对吧?”

    张玥柠用无声的眼神给予了肯定,很平静,很淡然。

    “那他应该也很爱你,你们是彼此相爱的。”

    张玥柠僵住了一两秒,转而问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知道了吗?”

    “傻姑娘,看你刚刚笑的,能让一个女孩子露出这般幸福笑容的,这世界上,还有几个呢?”芸姐笑望着她,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我们...”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仔细想想他们这些年,到底算怎样的关系,他们不是磊落的恋人,却也不是干净的队友和朋友,他们之间牵手、拥抱甚至接吻什么都有了,就是从来都没有过一个正式的表白。

    张玥柠甚至都不知道该向眼前萍水相逢的朋友从何说起这段晦涩的故事。

    直到在脑海中百转千回后,还是摇摇头笑了:“我们没有在一起,甚至也可能不会再有以后了。”

    “你想跟他在一起吗?”

    “我想过,从前不管我们之间经历过多少风雨,我都从没想过要放开他,可是...”

    “可你现在的想法变了,你动摇了,”芸姐迅速攫取了张玥柠话语中的重点,转头和她对视:“如今,你遇到了另一个人,你来到这里,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是逃避了一切,其实你是想给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我...”张玥柠瞬间觉得自己的嗓子发颤,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忽然发觉自己早已被这份深重的爱意压得喘不上气。自己身边的每一位旁观者,甚至就连如今相识没几天的芸姐都能看透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更遑论是身为当局者的自己。

    “我原本很确定他爱我,可现在我却越来越怀疑,对他的那份爱也在我的心里变得越来越稀薄。也许是我不懂感情,我只知道,一个人如果真的在意我,他不会舍得放开我,更不会眼看着我就这样和别人在一起...”

    沉默半晌,芸姐眯了眯眼,抬起手腕和张玥柠的酒杯相碰,清脆的玻璃相撞声在这静谧的山间雪夜里显得分外好听。

    “玥柠,想听真话吗?”

    “想。”

    “他很爱你,甚至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他对你的爱不比你对他的少半分。”

    张玥柠沉默一瞬,疑惑问道:“为什么?”

    “这是他能给你的所有,他的爱,包括他面对你时所有的狠话与沉默。”

    “可这样不坚定的爱又算什么呢?”

    说完这句话,她就笑了。说他不坚定,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甚至在韩骏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以后,她也慢慢产生了动摇。

    “可能,你就像他握在手里的一块冰,捏紧了怕化,拿不稳怕摔。现在,他的手心已经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了,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张玥柠一直摩挲着指尖的手停了下来,眼角也跟着微微皱起。

    芸姐轻叹一口气,对她继续轻轻开口:“他不是不爱你,而是太爱你,反倒让他感到了无所适从。”

    “可我从来不知道感情这么复杂...”张玥柠鼻头有点发酸,低头说着:“我们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他是懂我的。可现在看来,他并不懂,甚至都从来没想过要问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芸姐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人啊,有时候很奇怪,人的感受也是很复杂很纤细的,就算是面对再亲近的人,也没人会把自己所有的想法说出口。时而矛盾,时而撒谎,知行永远难以合一。”

    看着张玥柠依旧保持着静默,芸姐抿着嘴扭头看她:“其实,在你心里没有答案的时候,就把一切交给时间,让自己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张玥柠应得含糊,平铺直叙的语气不是问句,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是啊,所谓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共同抵御暴风雨,而不是成为彼此世界里的暴风雨。”

    张玥柠晶亮的眼眸辗转,看向芸姐:“芸姐,你也体会过这样的感情吗?”

    “玥柠,其实我们俩,真的很有缘分,除了我们能在这里遇见,也因为...”芸姐冲她笑着扬了扬眉:“当初我爱的那个人,他也是这么放开我的。”

    “我们一样?”张玥柠苦笑,眼含心酸地看着芸姐。

    “是啊,我不年轻了,但是回想起我这一辈子,也遇到过很多个爱我的人,他们都是用尽办法想把我困在他们身边,以爱的名义束缚住我...可后来我遇到了我这辈子最爱的那个人,他不一样,他的爱比他们都伟大...”

    芸姐忽然顿住,她望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再转头看向张玥柠的瞬间,眼眶早已微红,只听她哽咽地说道:“他让我自由。”

    二人之间迎来了一瞬短暂的沉默。

    “芸姐,难道这一切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真正的爱是想触碰却收回的手吗?”张玥柠淡淡打破了空气里的寂静。

    “也许吧,小爱缠绵,大爱放手,这些道理年轻的时候我也不肯认同,可现在却不得不接受...”芸姐笑得释然:“我们都是凡人,不该有太多奢求,时间也不会永远只停留在过去...”

    张玥柠却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可你现在还是选择一个人,你还在等他回来。”

    “不过是怕他心痛,我才选择自由,但风筝的那根线永远都在他手中...”芸姐抿了抿唇,眸光闪亮,像是带着某种希望:“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但我相信他会...”

    大雪的山间一片沉寂,洁白的银装肃穆深沉,辽阔无垠,两人沸腾又饱满的话语和笑声却成了今晚清冷暮色之下唯一的温暖。

    原来,不过都是在宁静世界中寻找答案的人。

    张玥柠不置可否,却能渐渐明了,一段情感逝去六年都没有结果,即便彼此深爱又有什么用。芸姐说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心中没有答案的时候就把一切交给时间。

    当溃烂的旧伤口终于开始叫嚣着愈合,就该给它时间去慢慢生长,如果因为过程难捱而去着急地撕扯开那层薄薄的皮,那最后终是免不了再次经历一次流血破皮的疼痛。

    “但是玥柠,我想告诉你的是,这种深入骨髓的爱根本没那么容易消逝,这种感情宛如附骨之疽,终其一生都会让你在其中辗转疼痛,不得抽身。你们之间会有反复的羁绊,虽是你痛苦的源泉,但也必将会成为你这一生精神的支撑。”

    当时的张玥柠并未深究芸姐的这番话。

    她只想着,六年的执念,或许应该尝试放下,人生才会重新豁然开朗。

    那天晚上,手机再次响起,她在无视了几日手机上所有的来电和消息后,终于选择接听了这通电话。

    韩骏温柔的话语一如往常,两人都没提那些敏感的话题,她只是像孩子一样兴奋地跟话筒那头的人描述了在江原道感受到的一切。

    她需要自在,也需要亲密。

    她需要独处,也需要分享。

    她再强大,也并不是所有事都能靠自己扛下的。

    后来,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突然地,电话那头又一次开口。

    “柠柠,北京这两天要下雪了。”

    “北京的雪也迟到了吗?”

    “是呀,就在这两天,你要回来看看吗?”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重新开始」。

    她在心里长足地吸气,尽管话筒那端的人看不见,呼出去的一瞬间真的有如整个冬日的阳光都向她涌来,那股暖流柔润了枯败杂草般彻底干燥的气息,仿佛要催开自己的春天。

    眼底是湿亮明媚的琥珀色,张玥柠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好。”

    “柠柠,我等你。”

    **

    山间的大雪下了一夜,张玥柠整夜好眠。次日凌晨,她按照芸姐所说的时间定了闹钟,背着相机,裹了好几层厚厚的衣物,走向了山顶。

    她看着遥远的几颗残星在深邃无边的天空里渐渐消失,看着东方天际浮起一层鱼肚白,白色的云烟在朦胧的天地间随着冷风缓缓四散,看着地平线上缓慢拉出一道浅橘色的光线,就像从宇宙深处迸发出的一种最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世间万物在彩色的云海中时隐时现,斗转星移。

    接着她抬眸向远方的雪顶望去,只见红日冉冉从云雾中露出一抹温和的金橘色,仿佛快要燃烧殆尽的火焰,耀眼却不灼热,映在雪花上反而还带着丝丝薄凉。

    直至一轮火球跃然而起,阳光穿过树丛,透过晨雾慷慨地洒满了青白色相交的山峦,被金光投出的影子不断变换着光影,与细碎的冰晶水乳交融,昭示着万物的苏醒与重生。

    大自然的馈赠从不吝啬,如此美景,壮观又奢靡。

    张玥柠欣慰地笑着,拿出相机,为这壮观的一幕永远定格。看着眼前缤纷的朝霞缓缓渲染开,一圈又一圈,如此清晰的足迹,将她的思绪无限拉长。

    太阳在偌大的世界里上升与下沉,循环往复,就像人世间的相聚与分离,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就像两只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越吹越远的船,仿佛攀爬着永远没有尽头的山。

    生命之河变化莫测,管他野马与尘埃,还是朝朝与暮暮,都将在寒冷中枯萎与凋零。

    也许在她心中,那些无解的难题,已经慢慢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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