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其实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难捱和尴尬,抵达鹿特丹的第三天,是比赛的第一日。前两日参赛队员需要熟悉场地,张玥柠和袁驿川解说前的准备工作也都基本完成。

    倒时差的过程也并不痛苦,来到这里的两个晚上,张玥柠都休息得非常充分,梁松带着女队忙于赛前备战,他们暂时还没有好好叙旧的空隙,而她这两天除了去演播室与主持人对稿之外,基本连房门都没怎么出过。

    她上次就听袁驿川说了,程启锋和孟霖的房间和她在同一层,只不过她的房间靠近走廊正中,而程启锋他们的房间在走廊的尾端,且他们那头还有一部电梯和一个出入口,再加上作息和行程的不同,就算同时出门,能碰上的几率也很小。

    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她还是选择了少出门为妙,甚至好几餐她都是叫的room service送到房间里来的。

    今天下午就要正式开赛了,她早早地起床,慢条斯理地洗漱,在房间里吃了早餐,处理着功课和工作的琐碎。另外还抽空盘算着今天一旦和程启锋有了碰面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就连见到他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她都暗暗练习了很多次。

    客房这扇小小的门将她暂时与外面的世界阻隔开来,但她今天迟早都要开门出去,且需要在外待上一整天。

    临出门前,她用很短的时间给自己化了个精致的淡妆,悉心收拾好头发,然后对着镜子前全新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

    这些她以前不太擅长的技能都是在伯克利的时候跟着苏晓后面慢慢学来的,花游队员都拥有极其精湛的在短时间内化好全妆的技术,而学习能力极强的张玥柠也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向她学来了八九分。

    她平时都是懒得化妆的,但二十余年的球场生涯告诉她,越是不想面对的事情,越是要用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

    这两天她的穿着都极为随意,或者说这些年她对于穿着其实都很随意,除了从前打球时只能穿的球服,平时日常中她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基本不会在穿衣服这件事上有过多的纠结和考虑。

    而今天她面对着从行李箱挂进衣柜里的各种衣物,却第一次犯了难。

    为什么不管何时,但凡遇到与程启锋有关的事,还是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这算什么破事儿啊,她在心里暗自腹诽,她是来出公差,又不是会私情,再说了,他在自己这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队友的身份,甚至连前男友都算不上,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地让自己花心思吗?

    但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舒适的休闲装,而是选了一件简单宽松的烟灰色V领衬衫,配了条黑色的修身小脚裤。中午饭点准备出门时,套上了黑色的大衣和一双黑色的短筒靴,这才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中午已经过了12点,国乒队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吃完了中餐去比赛场馆热身了,因此这个时间去餐厅也不会有遇到程启锋的可能,张玥柠出门的时候心情还算是轻松。

    电梯下至餐厅所在楼层,电梯门刚打开,张玥柠就看到了袁驿川和梁松在等她一起去吃饭。见到她今日的穿着风格大变,正式中带着点稀松的慵懒,甚至连妆容和发型都胜过平常的精致,两人都不禁在原地瞪着看了半天。

    “哇哦,老张,你今天...”袁驿川上下打量着她,一时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全。

    张玥柠傲娇地瞥了一眼袁驿川: “怎么着啊?”

    “你今天...也太漂亮了吧?”袁驿川终于发出一声长叹。

    看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徒弟,梁松也感到无比惊奇: “难得啊,玥柠,很少见你穿得这么淑女,看来是不打球了就有很多时间打扮自己了。”

    袁驿川马上补充: “不,梁指,老张是在米国待久了,审美和气质都不一样了,身价也提高了,连穿着都变得越来越高级!”

    梁松被逗笑,张玥柠狠狠瞪了袁驿川一眼: “袁驿川,你离谱吗?什么身价不身价,就这话题你没完了是吧?”

    “哎,小川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梁松笑得开心,就连语气里都透着对自己徒弟的骄傲: “你可能自己感受不到,现在不仅是你有时间打扮自己,举手投足间的谈吐也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

    “看吧老张,我说的是实话,没跟你开玩笑,”袁驿川委屈地为自己忿忿不平: “那天晚上见你,你穿得随意,今天就完全不同了,气场全开啊,妥妥的气质美女!”

    这一通吹捧让张玥柠感觉自己愈加不自在,好像真是自己为了和某人的碰面提前做足了准备,她忙找了个借口为自己开脱: “什么呀,你们就别夸张了,这次世乒赛,我是第一回不用上场打球,再也不用再穿球服和运动装了,但是作为解说,我觉得还是得穿得稍微正式点儿...”

    “好看好看,知性又优雅,今天头一回发现老张你还有这么一面,”袁驿川啧啧称奇,继续挑事: “这才像个女人嘛。”

    张玥柠哭笑不得,从身侧踹了他一脚: “我看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说完径直跟着梁松往前走了。袁驿川跟在身后抱怨着: “得,这淑女气质,一开口全都得露馅...”

    **

    张玥柠和袁驿川被分别安排去了给女队和男队解说,这也就意味着张玥柠不会遇上程启锋的比赛。

    午饭后来到演播室,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张玥柠和主持人以及所有工作人员挨个打了招呼,看着张玥柠今天的打扮,大家同样异口同声地发出赞美,都说她今天真漂亮,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她面带微笑地表示感谢,明面儿上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笑得面部肌肉都快僵硬了,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打扮得和以前不同了些,就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夸赞。她不禁反思,恐怕真的是自己以前太不修边幅了。

    在座位上坐下发了会儿呆后,张玥柠拿起主持人的演播稿,开始给自己提前做准备。

    刚坐下没多久,有人在身后碰了碰张玥柠,她回头一看,是老熟人,刘威杰。

    “嗨,刘老师,好久不见啊。”

    “张玥柠,好久不见,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啊。”

    “谢谢,谢谢...”

    刘威杰一如既往友善地笑着: “今天下午的解说结束后你有空吗?你本届世乒赛第一回作为解说嘉宾参与其中,需要采访你一下,顺便和我们简单聊几句你在美国的留学生活。”

    “可以啊,没问题,等比赛结束我去找你啊。”

    “好嘞,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忙。”

    比赛首日的小组赛基本不会有什么悬念。下午的第一场直播是邓楠的比赛,张玥柠和邓楠既是国家队的同门队友,又曾同时效力于北京队,张玥柠对她自然再熟悉不过,而邓楠作为本届世乒赛的夺冠大热门,再加上张玥柠解说,即便是小组赛,她的这场直播也成功吸引来了万人观看。

    两场直播后,有一段中场休息的间隙,工作人员买了咖啡来。

    身边的主持人接过包装袋,寻摸良久最后还是问了张玥柠一句: “柠姐,不太确定您要喝什么,是热美式还是冰拿铁?”

    张玥柠起身走过去,果断拿了一杯: “那就拿铁好了。”

    主持人愣了一下,和张玥柠悠悠着道: “鹿特丹今天这天气还是挺冷的,您喝冰的,不觉得太凉了吗?”

    “没关系,演播室里也不冷,咖啡我就爱喝个冰的。”

    主持人后面应了句什么话张玥柠不记得了,因为两秒后的她不过是往场下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便忽地恍了神,被那个熟悉的身影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她看见了程启锋,和薛祥、吴赫他们挎着球包,正有说有笑地往休息区那里走去。紧接着他们都在场中停了下来,猛然回望,徐震从后场来到他们中间,郑重其事地和他们说着什么,很久都没有离开。

    他猝不及防出现的那一瞬,她的大脑完全被抽空,心跳也加速到不可抑制。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她就看了他多久,眼神始终舍不得离开他一分一秒,所有的回忆都在瞬间跑了回来。

    原来她还是那么爱他,就算她不想也不敢承认,可此刻她所有异常的反应和心绪都在提醒着她,她还爱着他,他无论何时出现,永远都能轻易地将她撕扯,让浑身上下满是理智光环的她轻而易举迷失所有心智,让她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

    隔着厚厚的玻璃,她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她只知道看着他的笑,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微微失落,内心酸涩,谈不上是喜是悲,明明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可此刻却让她觉得尤为陌生。

    画面就这般定格了很久,她看着他和队友缓缓离开,越走越远,而她的目光继续跟随,在纷乱的世界中费力逡巡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柠姐,柠姐?”

    “啊,我在听,你说...”身旁的主持人在叫了她数声以后,她这才勉强将眼神从外场收回,努力回过神。

    主持人眼神关切地看着她: “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刚刚有点儿走神...是下场比赛要开始了吗?”

    “还没,大概还有十分钟。”

    感觉自己声音颤抖,双颊发烫,张玥柠想去洗手间用冷水扑脸冷静一番: “那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

    主持人还未来得及提醒,她就猛地站起身,后退的瞬间椅子向后一挪,绊到了正巧走过来的工作人员,那姑娘和张玥柠相撞在了一起,她手里端着的咖啡也刚好不偏不倚地溅在了张玥柠的衬衫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啊,柠姐...”

    小姑娘放下咖啡杯,主持人和身旁的助理也是急忙站起身,抽出纸巾帮她不断擦拭着衣服。

    “没事儿没事儿,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注意你走过来,该抱歉的是我...”

    一番擦拭后,却也只能拭干水分,胸口和袖子上的大片污渍已经无法去除了。

    那姑娘紧张得都快哭出来: “怎么办,柠姐,真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衬衫,现在擦不掉了...”

    张玥柠见状赶紧安慰道: “哎呀,我说了是我自己不好,我站起来的时候太急了,不知道你在后面,所以和你没关系,你别往心里去啊。好在我的衬衫颜色深,看起来也不明显...”

    看着小姑娘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张玥柠故作轻松,用打趣的语气劝说着: “我解说不用出镜,衣服脏了也没关系呀,晚上回去洗洗就是啦...”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 “好了,你快去忙你的,真的没关系。”

    把小姑娘好不容易安慰了,张玥柠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嘴里嘟囔着: “都是我不好,把人家姑娘也吓着了...”

    主持人笑着调侃道: “柠姐,您不笑的时候气场太强大了,大家见到您有点紧张是正常的...”

    “是吗?”张玥柠无奈拧眉摇了摇头: “抱歉,我自己真没意识到那么多...”

    主持人倒是有些担心地提醒着她: “但是待会儿您还要接受刘老师的采访,这件衬衫因为胸前有污渍,外套也盖不住,肯定不能出镜,要不要我们重新帮您找件衣服?”

    张玥柠思忖半刻,舒展着眉头轻松道: “别担心,等比赛结束,我尽快回房间换一件就行。”

    “好,那一会儿我调剂一下,让您早走十分钟。”

    都怪自己今天失智走神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张玥柠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

    **

    张玥柠走出演播室的时候刚好在出口处碰上了刘威杰。

    她无奈地撇着嘴: “刘老师,能不能给我20分钟时间?我现在要回酒店房间换件衣服...”

    刘威杰看着张玥柠衬衫上的咖啡污渍满脸了然: “可以可以,我这里没问题,你别着急,慢慢来。”

    张玥柠一路小跑回到酒店,却在掏出房卡急急忙忙开门的时候,那扇门怎么都无法感应,还频频亮起红色警示灯。连续尝试数次还是无果,张玥柠无奈之下只得对照着房卡上的号码,拨通了酒店前台的电话寻求帮助。

    服务人员说可能存在房卡消磁的情况,和张玥柠连连致歉后,便让她先耐心在门外等待几分钟,他们马上安排人过来帮她开门,顺便给她再送一张新的房卡。

    挂断电话,张玥柠倚靠在房门上轻叹一口气,本来因为自己的失误弄脏了衣服就很气恼了,现在又发生了房卡消磁这样的小概率事件,此刻的她感觉莫名轻微的烦躁。

    正当她百无聊赖,面朝前方电梯口焦急地等待时,身后很远的某一个房间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接着一阵阵踏在地毯上由急渐缓的脚步声响起。

    起初她并未在意,也没有回头,直到感觉那脚步声越来越熟悉,最后那人的脚步好像还在自己身后停了下来。她忽然想起他们的房间好像同在19层,这才有了某种莫名不好的预感。

    “张玥柠...”

    她刚刚直起身子,然而背后就响起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声音,虚无缥缈地如一缕轻雾飘落进耳畔。

    那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脏几近骤停,四肢失去知觉,僵在原地,迟迟没敢回头,原本流淌至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变成了粘稠、膨胀的沉重液体,快要涨破毛细血管。

    三秒钟过去了,在酒店安静的回廊中,他的声音还在她的耳畔不断回响,她深呼一口气,这才缓缓转过身,朝他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望了过去。

    尽管对于这场见面早已有了预期,但两人的双眼还是在对视的那一瞬几乎同时泛起了微红,表情都在瞬间微微凝滞,而她所谓的理智和镇静早就无意识地被抛之脑后,之前在脑海里反复练习过的无论是神情还是话语,终究还是被重逢的复杂情绪所吞噬。

    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分明就是在梦里消失很久却仍然让她日思夜想的面容。下午只是隔着玻璃窗遥遥一瞥,现在他就这么近距离地站在自己面前,她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她找不到边界,就这样安静地和他对望,直到手指的骨节处被她攥到麻木,鼻腔酸涩,眼睛干疼。

    令她感到更窒息的是,自己竟然开不了口,喉咙处像是塞满枯蓬断草般被哽到发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连一个拟声词都说不出来。

    “好久不见,张玥柠...”程启锋终于向前一步,弯起眉眼,打破了窘迫。

    她竭尽全力抑制住躁动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嘴角勉强扯出好看的微笑,回应得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好久不见...”

    「程启锋,别来无恙。」

    人们都说,久别重逢的人第一眼见到对方首先想起来的都是对方所有的好,张玥柠发现,这句话对自己而言是完全成立的,此时此刻关于他们过去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像是洪水猛兽一般,汹涌迭至。

    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全副武装,全在这一刻,被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瞬时击溃。

    “你站在这儿干嘛,怎么...怎么不进去?”他笑着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暗哑。

    她转移了视线,眼神四处漂浮: “我...我的房卡消磁了,现在在等酒店的人来帮我开门...”

    他点点头,目光跟着下滑,疑惑道: “那你这衣服上是...”

    沾满咖啡渍的衬衫在此刻格外抢镜,她难堪地垂头笑了笑,尽可能地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 “刚才在演播室,不小心泼上了咖啡...待会儿刘老师那儿还有采访,我只能回来换件衣服,结果还进不去,是不是很倒霉?”

    虽然声线颤抖,但她还是干脆一口气解释了所有状况,却无比想嘲笑自己,今天出门时精心打扮了一番就是为了应对和他这不可预知的相遇,而现在终于还是见面了,让他看见的却是一件满是污渍的衬衫,还有此刻被消磁的房卡关在门外的窘态。

    “这...听起来好像是有点衰...”他笑了笑,打趣道: “但不妨碍你今天还是很好看...”

    她苦笑着叹了口气,这句话今天真的需要人人都说一遍吗?她在内心不断暗忖,虽然终于轮到这个该说的人说了,可他该出现的时候没出现,非要在她最尴尬的这种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衣服都脏了,哪里好看了...”她摇摇头很是无奈,赶紧转了话题: “你...你怎么也在这个时间回来?”

    “我回来换个拍子,马上晚饭后再练两场,”他抬头再次和她对视的瞬间,眼神黯然,却还是给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没想到,你也住在这层...”

    “是啊,很巧...”她的眉宇微微皱起,拼命忍住情绪,哽住喉咙尽量避免颤抖和轻微的呜咽: “你们不都是从后面的电梯走吗?今天怎么...”

    “我和老孟昨儿才发现,从前面的电梯出去距离场馆更近,从后面还得绕一圈...”他满脸诧异: “你怎么知道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意间将自己对他的在意和关注展露无疑,立即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听老袁说的...”

    之后的时间里,两人就这样沉默又深情地对望了许久,直到有人走过来才打破了静寂,服务人员帮张玥柠打开了门,又给了她一张新的房卡,提醒她尽量避开和手机一起放置以免消磁的情况,之后便迅速离开。

    再次留下了他们两人站在原地,对望很久,谁都没有开口,却仿佛谁都不舍得离开。

    “在美国,还好吗?”

    他终于问出这句话,那么轻的语调,却像勾人的问号挂在她心里难耐地摇晃,继而掀起万尺波涛。她的笑容愈加苍白,可所有的回忆画面却是越发浓墨重彩。

    “我...我挺好的啊,你呢?”

    “我也还行,老样子...”他的眼神忽然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躲闪,但最终还是开口: “他...怎么没陪你一起过来?”

    “回北京了...”她几分哽咽的气声中带着一点清冷,仿佛不愿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是来工作的,干嘛...干嘛要他陪我...”

    “那你们...”他刚准备接着往下说,电话却在此刻响了起来。

    走廊里的寂静让她听出了话筒那头孟霖的声音,他在催促程启锋尽快赶去场馆。

    他挂了电话,刚想继续和她说什么,她抢在他前面,截住了接下去所有的对话: “他们催你了,你快去吧,我也要赶快进去换衣服了...”

    她刚准备推门而入,他叫住了她: “反正...都要去场馆,要不...要不我等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了,你赶时间,我可能还需要一会儿,你先去吧。”她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

    “哦...好吧,那...那我就先走了...”

    他是拖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离开的,甚至在她进门之前,他还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她很多次,最后还是她果断地打开了房门。冲进房间关上门的那刻,她痛苦地闭着眼,靠在门上让自己平复了很久很久。

    原来,久别重逢的心是真的会疼的。那根紧绷了很久的弦,就这么生生断了。

    **

    自从知道程启锋和孟霖也会乘坐同一部电梯,在那之后的两天,张玥柠都没有再碰上程启锋,或者说在她刻意错开和躲避各种可能会相遇的时间或机会之后,她再没见到他。

    倒是在场馆遇到过不少次孟霖和吴赫他们,要不是他们有比赛任务在身,以孟霖的性子,知道张玥柠和他们住在同一楼层,至少要扯着她聊上一天一夜都不嫌多。

    小组赛已相继打完,接下来便是残酷激烈的淘汰赛。这届世乒赛还是和以往一样,基本没爆出什么冷门,比赛进行到现在,张玥柠除了在演播室和后台观看比赛之外,她很少去场外的观众席,因为在男女队决出八强之前,每一场比赛自己的队友几乎都赢得毫无悬念。

    男单16进8的抽签结果出来了,下一场程启锋的对手又是罗蒙洛索夫,一年半前在莫斯科世界杯决赛场上的对决又将再次上演。

    张玥柠的肩膀微微颤抖,心好像沉入了深深的海底,听不见一点声音。这场比赛蕴含的难以言明的意义,大概除了他们自己,再没有人知道。

    那天晚上,张玥柠回到酒店,刚下电梯走到转角处,远远就看见了程启锋倚靠在自己房间门外的情景。她原本轻快的步伐看到那个立在暗处的身影时,不由自主地渐渐放慢了些许,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等她。

    而程启锋在意识到了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也转正了身体,双眼带着灼热的温度聚焦在她身上,目光中是无法琢磨的深意,她实在受不了这样暧昧的气氛,看得她内心发慌。

    走到他面前,她屏息凝神,嘴角倔强地微微扯出一抹笑,轻声问道: “怎么了,有事儿吗?”

    他的眼睫一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是,我有事想跟你说。”

    她的眉头紧紧攥起,看着眼前这个在她心里筑了巢,时不时都要出来晃悠的男人,此刻深夜站在她的房门前等待她许久,现在还如此郑重其事地与她相对。哪怕她已经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可依然慌乱到无所适从。

    她微不可闻地长舒一口气,继续用一抹浅笑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嗯,你说吧。”

    “明天,我16进8,对老罗...”

    她咬了咬唇,点着头: “我知道,看到抽签结果了。”

    “你能不能...来看我?”他的眼里满是期盼,甚至带着泪盈盈的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够准确,他急忙改口: “来看我的这场比赛...”

    他的眼神和话语,带着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瞬间毫无罅隙地将她全然笼罩,而她原本和他对视的眼睛也随即沉了下去,她将指尖狠狠攥进自己的手心里,接着通过缓慢调整呼吸来试图遏制跳动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她的沉默给周遭几近凝结的空气再添几分压抑,最终胶着的牙齿碰了碰,花了很长时间才回答道: “其实你们这两天的比赛,我在演播室都有看,我明天也一样会看的...”

    “我是说,你来观众席的VIP区。”他走上前一步,果断解释,目光坚定不移。

    “不...不用了吧,”她下意识说着违心的话,侧脸看向一旁发出微光的吊灯,喃喃低语: “而且你明天比赛的那个时间,我可能...可能还要和老袁一起解说一场混双...”

    “你明天是没有解说任务的,老袁已经告诉我了。”

    她抬头望向他落寞的目光,手指在掌心又一次扣紧,脸上却继续保持着平静: “那么,在哪儿看不都一样吗?为什么我一定要去观众席?”

    “因为这场比赛,我希望能在现场看到你...”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有略微的停顿,她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没有思考。走道里有一阵穿堂风吹来,让她感到一阵凉意,又将身上的大衣裹紧了些。她将双手抱在胸前,低头不断呼气的嘴唇欲言又止,眼睛里的水汽像雾一样渐渐遮掩住那张迷离又忧郁的美丽面孔。

    时间过去半晌,他依旧目光笃定又恳切地望向她。她无能为力,只得垂眸,滞缓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

    “你别误会,张玥柠,我没别的意思...”他勉强扯开嘴角,声音带着轻微的凝噎: “只是...这场比赛对我来说的意义不同,我不在乎这次自己的单打能打到什么份儿上,但我只在乎这一场,我只希望这一场我能赢...”

    他的语气并不委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实,可她却随之跌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间夹缝,一年半前的那个清醒却又荒唐的梦境里,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天假装幸福的自己和饮恨终生的他。

    这场比赛对他而言意义非凡,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再次抬眼和他相对,眼睛里竟透着一股曾经在赛场上才能见到的坚韧的锐气,沉声道: “难道,我去了你就能赢吗?”

    他也一样用凌厉的眼神回看她,眼神中早已充满了然: “比赛的结果永远没那么绝对,我只知道,你来了我不一定能赢,但你不来,我一定赢不了。”

    “那为什么偏偏是老罗这一场?”她故意向他抛出这个问题,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得到的究竟是怎样的答案。

    他的嘴角微微一弯,沉默两秒后,淡淡答道: “你那么聪明,自然能明白的,并且你也知道我是对的。”

    她的脸上也有了浅浅的弧度,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玫瑰: “你怎么还是那么自负?”

    他看着她,不禁往前又走了两步,缓缓缩进了俩人的距离,直至只有不到半米之距,他压低声线,唇角是一抹斜斜的笑意: “因为我没变,你也没有。”

    她轻哼一声,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所以,在你的潜意识里,你一直认为这是我欠你的,对吗?”

    “如果我说是呢?”他脸上的笑意更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你既然来了,这又是你欠我的,我认为你应该还给我,你说呢?”

    他如此这般的靠近让她万般恍神,一股无比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忽地涌进鼻腔,她愣怔打量着他许久,他的脸色疲惫苍白,额前遮住部分眉毛的碎发被比赛后的汗水浸湿,略显凌乱,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汗水蒸发后留下的凝珠,那双深邃如漩涡的黑色眸子,哪怕隐约透着血丝,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在暗夜里闪着迷人的光。

    她的整个身体已经有些绵软无力,仿佛再一次沦陷在他温柔的瞳孔中。

    但随着此刻楼道尽头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多位外籍选手走进长廊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她叫嚣着出走的思维这才终于缓缓归位,急忙后退了半步适时避开了他。

    她的躲避也让他及时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失了分寸的言语,他立即笑着解释道: “你那么强大,就当是借我一点力量吧。”

    她随即迎上他的眼神,语气恢复了清冷: “好,如果明天我没有别的事儿,我会去的...”

    “好,那我等你...”他明显有些失落,但还是挑了挑眉,强扯出笑容: “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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