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黎的事，让程启锋与张玥柠自交往以来首次陷入了小小僵局。
事情发生当晚，他们通过一次电话。
沈黎现在是羽毛球队的专项记者。
沈黎是为了隔壁场馆的比赛报道而来，来乒乓球馆看他只是顺道。
沈黎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她对自己不再有任何一丝过分的想法，仅仅只是作为一个铁杆球迷继续支持着自己喜欢的球员，仅此而已。
程启锋三言两语急吼吼地说完，自认为挑的全是重点且逻辑通顺。
“那个拥抱呢，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张玥柠很平静，语气轻描淡写，可却大有“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狡辩”的气势。
解释，当然要解释，只是要怎么说合适呢。
自己是真的闯祸了，程启锋此时三分怯，七分蠢，竟一时百口莫辩，到底是自己太迷糊，彼时根本没考虑过后果。他现在直想抽自己俩大耳刮子。
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脑子也越来越乱，在心里思量甚久，他还是毫无头绪。
最后，压根没过脑，程启锋回应了一句废话，“柠柠，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说出来就后悔了，敷衍又混账的一句话，连自己听了都上火。
“我知道那样不合适，所以一开始我拒绝了，但...但是...”
第二句说到一半，他又忍不住自己停下话头。
平时能说会道得很，一到关键时刻，最主要的是一到她面前就嘴笨，而且脱口而出的怎么竟都是些标准的渣男语录。
程启锋煎熬地扶住额头，他内心分明是坦然的，但错就错在，当时那个持续了十多秒的无声拥抱，不管背后的意义是什么，落在旁人眼中要说没点子暧昧，谁都不信。
他一时为难地语塞，对面也不吭声。耳边太过寂静，力证清白的人渐渐显得万分焦虑。
接下来，从柠柠到宝贝，再从宝贝到斗胆叫了声老婆，从正经解释“事发”经过，再到一人分饰两角还原当时的情况，从“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脑子不清楚”，再到隔着话筒愈加感觉无力，于是愤然起身，衣服鞋子一换就要往张玥柠家出发，想要找她当面解释，电话那头终于轻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比赛没打完，你还是别来了。”
“那你不生我气了嘛，好不好，我真的做错了，但我...我就是想说，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当时根本没想太多...沈黎在我眼里真就只是个普通的球迷而已...”
“普通？对其他球迷你也会这样吗？”这句话张玥柠接得异常迅速。
“我...”喉咙又是一窒，不得不说这问题再次把程启锋彻底问住。
这时候说会是错，说不会还是错。
握了握拳头，指尖陷进掌心，程启锋慌里慌张，无奈之下只得避重就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发誓下不为例，从今往后一定和所有女性球迷保持距离！”
那端又没声儿了，话筒里的沉默让程启锋越听越心悸，“柠柠，你说话啊，别让我着急...”
张玥柠这才缓缓说：“先挂了吧要不，我今天也累了。”
“不行不行，先别挂...你要保证你不生气了才可以。”怂是挺怂的，但该说还是得说。
“知道了。”一句简单的回应，又轻又淡。
“那就好那就好，”程启锋暂时松了口气，“那宝贝，你明天...”
“我暂时不去现场了，这两天你专心比赛，也别打电话给我。”
“......”
似乎不想在气头上再多说什么车轱辘话，也再无去观战的心情，没给程启锋继续争取的机会，那通电话以张玥柠的主观意愿最后先行收线，带着不容迂回的态度，就这么不了了之。
被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程启锋浑身不得劲儿，捧着阵阵忙音的手机，心情复杂。
女王的脾气他甚是了解，她就是只骄傲又好胜的猫，想三言两语就让她消气谈何容易。
站在透心凉的夜里望着夜空发呆，程启锋在心里一遍遍哀叹女人真是小气，却猛然意识到这是张玥柠第一回为自己吃醋。
凭空想象着她此刻可爱的模样，这种时候竟还不自觉欠欠地笑出声来。
“柠柠，反正往后岁月漫长，如果你想做一只鸵鸟，那我也可以陪你暂时把头埋一埋。”纵使一肚子委屈，程启锋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队友们都从高园和邓楠那里听说了沈黎的事，且由两个女人通过女性视角来负责转述，这其中必定会存在添油加醋的成分。因此在众人眼中，当时的现场绝对可以用“惨烈无比”来形容。
得知眼下的结果是张玥柠单方面提出要先冷战两天，各位兄弟也都开始众说纷纭。
“不是吧，老张这就‘熄火’了？”
无奈睨了齐元康一眼，程启锋小声嘟哝，“就像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变了个人。”
“明知故问，你还能不知道她吃错什么药了？”高园反问，似笑非笑，“要不是沈黎，她能给刺激成这样吗？”
“我突然想到，大魔王吃醋会变成什么？”孟霖慢悠悠地啃着薯片，嘴里咔咔的清脆咀嚼声此起彼伏，“是不是金毛狮王？”
除程启锋之外，几个大男人闻言瞬间大笑，女人们听了却上火，高园和杨雨向孟霖投去了杀气腾腾的眼神，邓楠干脆随手扯了个沙发上的抱枕朝他砸了过去。
“得得，当我没说，”孟霖反应迅速，抬手接住半空中的抱枕，抱在身上，讪笑一下，“不过这回老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了啊，疯子都解释了，她咋不听呢？”
“靠，亲眼目睹自己男朋友在公共场合、在自己跟前和别的姑娘抱了那么久，关键还是个喜欢过他的姑娘！”孟霖刚说完，邓楠又一次气鼓鼓拍案而起，“我就问你们，哪个女孩能受得了？！”
“呃，这个嘛...”在场其他几位男士纷纷开始装模作样地托腮思考。
高园叹了叹气，不忿地帮腔，“算了，咱也甭指望在座的这几个直男能感同身受了，我只能说当时连我俩局外人都看不过去，更何况是老张？”
“这事要换做薛祥呢，阿雨你会是什么态度？”邓楠灵光一闪，扭头看向身边的杨雨，“你觉得这种事得扣多少分？”
杨雨刚要开口，薛祥急了，摆摆手欲拦住对话，“欸，这是批评锋哥呢，好端端提我干啥啊？”
“自家兄弟，关键时刻借力打力！”高园眨了眨眼睛。
薛祥只好委屈地闭了嘴。
杨雨扫了薛祥一眼，笑眯眯地说：“在我看来，这种事根本不值得扣分...”
正当薛祥得意于他的女朋友还是相当善解人意的时候，杨雨脸上的笑容即刻消失，果决地表明态度，“薛祥要敢这么干，我直接跟他分！”
“看吧...”另外两个女人齐出声，高园鼓着掌，“这就是女人的思维和态度！”
“亲爱的，你这也太狠了吧，”无辜的薛祥此时感觉更憋屈了，“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也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其余几人啧啧了几声，看戏之余还止不住地偷乐，一边感叹国乒队的女人们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善茬，庆幸自己没栽在她们手里，另一边也幸灾乐祸地看着程启锋和薛祥，对这二位今后的家庭地位表示极度担忧。
杨雨只是瞪了薛祥一眼，没搭理他，继续原来的话题，“这在我看来柠姐已经够反常了，这回脾气咋这么好，按她一贯的风格，她的做法就该和我一样...”
而后她就把视线转向了程启锋，呛他说：“就应该休了你，锋哥！”
程启锋欲哭无泪，挣扎着解释，“我只是想着沈黎是我球迷，支持我这么久，我...”
“少来，你对球迷还真是有求必应啊！”邓楠打断他，毫不留情地又补刀，“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都该答应？”
“不过人毕竟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觉得吧...”
“你觉得个屁！”薛祥刚想替程启锋辩解两句，杨雨瞪他一眼，又在他身上使劲落下一拳，“正因为有男朋友了，追星就更应该懂点分寸吧？她是来看球的，不是来追爱的，OK？”
“......”
诸位男士无言以对，薛祥更是直接认怂，“OK，OK，亲爱的你别急眼啊，你在我这说什么都是对的。”
到底是性别不同，看问题的立场和角度也千差万别。
现在看来，但凡是个女人，只要遇上这种事，都会达到连旁观者看了都会直摇头的程度。
原本是男人女人分帮结派似地各自持着不同观点，但因三个女人对程启锋的批-斗轮番上演，在场的男士们到最后全都叹为观止，甚至越听越有道理，干脆也跟着煽风点火。
“要这么说的话，疯子这回可算撞枪口上了，老张那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齐元康摇摇头，作出相当懊恼的样子。
“那我感觉这不像是熄火，怕是要结冰了快，”吴赫吐了口烟，也故作无奈地闭眼，“疯子，你可要顶住啊。”
“这谁顶得住啊？”孟霖不嫌事大，继续夸大其词，“不过这回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作茧自缚咯。”
薛祥拍了拍程启锋的膝盖，不知死活又一句：“哥，经过这么一分析，我也觉得，这次...你真的死定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一刀刀直插程启锋的内心，他被吓得彻底无言，心就像是被吊在浮船上，焦虑、纳闷，难熬得就差心肌梗塞了。
**
恋人之间出现矛盾，情绪的煎熬和混乱在所难免。
易燃易爆的程启锋如此，而在安静了很久之后，一向沉着冷静的张玥柠也不禁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反省中。
这么多年，她发觉自己的个性好像并没改变，从前不论遇到任何瓶颈和困难，她都习惯将自己包裹严实后独自躲起来，不与任何人交流，能把身边人都晾得彻底。
这一次亦是，从那天自体育馆回来后到现在，明明心里愤怒和酸涩杂糅在一起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烦闷，可她仍然强撑心智，不让自己爆发。
面对程启锋发来的短信，她不发泄也不指责，要么忽略不回，要么就三言两语地潦草带过，再次默默选择了冷处理。
可她又好像变了很多。
曾经征战赛场时，当她身处任何一个于自己或被动、或不利、或突发的局面时，她时刻都能做到以退为进、稳中求胜。她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那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也能一辈子理智、克制，将宠辱不惊的自我态度贯彻到底。
可眼下她才深有体会，强烈的爱与稳定的情绪无法并存。在爱情里，在自己深爱的人面前，没人能做到永远心如止水。
是个凡人就注定无法逃得过这一劫，无论是谁都不能免俗。
高园特意向羽毛球队那边打听了沈黎的近况，队员们相继证实了沈黎的男友的确真实存在，还说两人恩爱得很，每回跟同一场比赛时，总能在场边看到他们说说笑笑的亲密模样。
“老张，你差不多行了哈，疯子对你的感情那还用得着怀疑吗？全世界都知道他程启锋一片真心向着你，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他要真对沈黎有什么不一样，当年那小姑娘倒追他的攻势那么猛，他早就妥协了，还至于到现在嘛。”
程启锋面前，对他整了这么一出无中生有的暧昧行为，高园的确相当不满，但到了张玥柠这里，在她得知事实后，还是及时打了电话来劝和。
“话虽这么说，可我...”张玥柠停下话头，人半靠在沙发上，肩膀夹着电话，心有不甘地反问，“你是不是也觉着是我小题大做了？”
“那当然不是，都是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我和你一样生气。不过我们大家都帮你骂了他，他下回也一定知道分寸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你就不能再钻牛角尖了，情侣发生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感情不怕吵架，但最忌讳冷战，不管什么时候都别放弃沟通，而且现在这种时候，疯子还是很需要你的鼓励和支持的...”
高园在耳边苦口婆心地安慰，张玥柠安静听着，举着手机、咬着手指，盘腿卷曲着身体，大脑又开始沉入思考。
成年人遇事都应该及时沟通解决，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女生玩冷战，这是很幼稚的臭毛病吧？
她逐渐明白，感情不是打球，程启锋更不是自己的对手，而是往后人生里即将相伴而行的爱人。
张玥柠无奈又自嘲地笑着，积攒在心中的别扭和火气渐渐在消散。
也是这两天，临近年尾，张玥柠接到了一些知名高校和体育相关团队的邮件和电话，他们的年末总结会以及各种年终盛典，希望有幸能够邀请到她及其他冠军班部分成员做分享和演讲嘉宾。
有的在北京，有的在其他城市。
考试在即，不愿过多分散心神，且近期的情绪和精力都不在最佳状态，张玥柠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回复了邮件，一一婉拒。
接下去程启锋的比赛，她在家里认真看了电视转播。
从他场上的每一次接发球到每一回合的进攻与防守，她都能看得出他为了努力证明自己，浑身上下处处铆足了劲的样子。
而上天也的确足够眷顾他，八进四抽签时运气占了绝对的上风，程启锋本轮没有遭遇自己人，在4:2战胜了奥地利选手后，他顺利挺进了四强。
这个结果几乎令所有人意外，徐震在赛后接受采访时笑容里满是惊喜，而电视机前的张玥柠在看到程启锋赢下最后一球后，兴奋地忘记了手里正端着水壶倒水，手微微一颤，大半杯水都洒了出来。
十分钟后，手机短频震动：【宝贝，我进四强了！】
【我看了，我都看到了。】张玥柠快速摁着屏幕秒回，这也是发生不快的两天以来，她回他最快的一条消息。
发出去的文字看似浅淡，可她的嘴角却无意识地高高扬了起来。
【明天下午半决赛我对乐仔，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
次日一早十点，手机响起。
“柠柠，今天中午你回来吃个饭，家里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几日没联系，此时张母略显急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莫名的喜悦。
“成，我一会儿就出发，”张玥柠爽快答应下来，顺便好奇问了句，“是谁要来？”
“嗐，你就别问了，回来不就知道了。”
不懂妈妈在搞什么神秘，张玥柠没想太多，以为只是普通的家里来客，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拾掇起自己。
程启锋和孟乐的比赛在下午四点，她打算回家吃完午饭后就出发去体育馆。
中午十一点半，张玥柠准时回到家，刚打开门，便看见妈妈和那位客人正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柠柠啊，快过来快过来，看看是谁来了？”见她进门，张母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惠姐？”张玥柠的眼神定格在来访客人身上，只一眼就认出是旧相识，她换了鞋子脱了外套走上前，礼貌的笑意中含着不少惊讶，“您什么时候回的北京啊？”
今日家中的贵客是孟言惠，体坛圈子里的资深前辈，前排球奥运冠军，同为北京人。在张玥柠年幼刚刚进入什刹海体校之时，张父张母便与其相识。
当初退役后，孟言惠也曾留学美国加州攻读管理学，归国后自己创业，早年就在北京成立了自己的体育管理公司，而后选对并抓住时机，又与友人合伙做起了金融。如今因为工作业务往来，常年都在深圳和香港之间辗转。
“上周就回来了，这不快过春节了嘛，回来看看家里人...”孟言惠不禁打量了下张玥柠，边笑边由衷地感叹，“玥柠，咱至少得有十多年没见过了吧，你现在成大姑娘了，都长变样了，个儿还这么高挑，真好看啊！”
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张玥柠抿唇笑了笑，“哪儿有，惠姐...”
“哎呀，怎么没有，你看看你，比电视上看还要漂亮！”孟言惠凑近了些，拉了下张玥柠的手，欣慰地望着她，“你这孩子本来就已经非常优秀了，这留学回来后气质更不一样！”
被一连串妙语连珠的夸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张玥柠只是赧然笑着不说话，一旁的张母虽暂时也没出声，但脸上却露出了引以为傲的神情。
一番寒暄后，在张母的招呼下，三人到饭厅落座，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在屋内环视一圈，张玥柠这才发现一直未见爸爸的身影，“爸呢，怎么没在，去哪儿了？”
“哦，他啊...一大早去你严叔家了，说有事，中午估计也不回来吃了...”张母随口说着，急忙给孟言惠碗里热情地夹菜，“没事，不管他，咱们吃咱们的...”
席间，张玥柠和孟言惠相互交流了不少在美留学期间的事，一顿饭下来气氛也很是愉快。
午饭吃完，一边喝茶一边又聊了片刻，直到一个话题结束，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张玥柠得空低头看了眼手机，顺手回着程启锋和梁松的消息。
此时，趁她不在意，张母默默看了眼孟言惠，有意无意轻咳了几声，后者的眼里也带上了一丝深意，朝她点了点头。
张母想要传达的无声之意不言而喻，今天这顿饭的主题和目的，孟言惠当然没忘。
事情发生当晚，他们通过一次电话。
沈黎现在是羽毛球队的专项记者。
沈黎是为了隔壁场馆的比赛报道而来，来乒乓球馆看他只是顺道。
沈黎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她对自己不再有任何一丝过分的想法，仅仅只是作为一个铁杆球迷继续支持着自己喜欢的球员，仅此而已。
程启锋三言两语急吼吼地说完，自认为挑的全是重点且逻辑通顺。
“那个拥抱呢，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张玥柠很平静，语气轻描淡写，可却大有“我倒要听听你怎么狡辩”的气势。
解释，当然要解释，只是要怎么说合适呢。
自己是真的闯祸了，程启锋此时三分怯，七分蠢，竟一时百口莫辩，到底是自己太迷糊，彼时根本没考虑过后果。他现在直想抽自己俩大耳刮子。
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脑子也越来越乱，在心里思量甚久，他还是毫无头绪。
最后，压根没过脑，程启锋回应了一句废话，“柠柠，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说出来就后悔了，敷衍又混账的一句话，连自己听了都上火。
“我知道那样不合适，所以一开始我拒绝了，但...但是...”
第二句说到一半，他又忍不住自己停下话头。
平时能说会道得很，一到关键时刻，最主要的是一到她面前就嘴笨，而且脱口而出的怎么竟都是些标准的渣男语录。
程启锋煎熬地扶住额头，他内心分明是坦然的，但错就错在，当时那个持续了十多秒的无声拥抱，不管背后的意义是什么，落在旁人眼中要说没点子暧昧，谁都不信。
他一时为难地语塞，对面也不吭声。耳边太过寂静，力证清白的人渐渐显得万分焦虑。
接下来，从柠柠到宝贝，再从宝贝到斗胆叫了声老婆，从正经解释“事发”经过，再到一人分饰两角还原当时的情况，从“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脑子不清楚”，再到隔着话筒愈加感觉无力，于是愤然起身，衣服鞋子一换就要往张玥柠家出发，想要找她当面解释，电话那头终于轻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比赛没打完，你还是别来了。”
“那你不生我气了嘛，好不好，我真的做错了，但我...我就是想说，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当时根本没想太多...沈黎在我眼里真就只是个普通的球迷而已...”
“普通？对其他球迷你也会这样吗？”这句话张玥柠接得异常迅速。
“我...”喉咙又是一窒，不得不说这问题再次把程启锋彻底问住。
这时候说会是错，说不会还是错。
握了握拳头，指尖陷进掌心，程启锋慌里慌张，无奈之下只得避重就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发誓下不为例，从今往后一定和所有女性球迷保持距离！”
那端又没声儿了，话筒里的沉默让程启锋越听越心悸，“柠柠，你说话啊，别让我着急...”
张玥柠这才缓缓说：“先挂了吧要不，我今天也累了。”
“不行不行，先别挂...你要保证你不生气了才可以。”怂是挺怂的，但该说还是得说。
“知道了。”一句简单的回应，又轻又淡。
“那就好那就好，”程启锋暂时松了口气，“那宝贝，你明天...”
“我暂时不去现场了，这两天你专心比赛，也别打电话给我。”
“......”
似乎不想在气头上再多说什么车轱辘话，也再无去观战的心情，没给程启锋继续争取的机会，那通电话以张玥柠的主观意愿最后先行收线，带着不容迂回的态度，就这么不了了之。
被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程启锋浑身不得劲儿，捧着阵阵忙音的手机，心情复杂。
女王的脾气他甚是了解，她就是只骄傲又好胜的猫，想三言两语就让她消气谈何容易。
站在透心凉的夜里望着夜空发呆，程启锋在心里一遍遍哀叹女人真是小气，却猛然意识到这是张玥柠第一回为自己吃醋。
凭空想象着她此刻可爱的模样，这种时候竟还不自觉欠欠地笑出声来。
“柠柠，反正往后岁月漫长，如果你想做一只鸵鸟，那我也可以陪你暂时把头埋一埋。”纵使一肚子委屈，程启锋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队友们都从高园和邓楠那里听说了沈黎的事，且由两个女人通过女性视角来负责转述，这其中必定会存在添油加醋的成分。因此在众人眼中，当时的现场绝对可以用“惨烈无比”来形容。
得知眼下的结果是张玥柠单方面提出要先冷战两天，各位兄弟也都开始众说纷纭。
“不是吧，老张这就‘熄火’了？”
无奈睨了齐元康一眼，程启锋小声嘟哝，“就像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变了个人。”
“明知故问，你还能不知道她吃错什么药了？”高园反问，似笑非笑，“要不是沈黎，她能给刺激成这样吗？”
“我突然想到，大魔王吃醋会变成什么？”孟霖慢悠悠地啃着薯片，嘴里咔咔的清脆咀嚼声此起彼伏，“是不是金毛狮王？”
除程启锋之外，几个大男人闻言瞬间大笑，女人们听了却上火，高园和杨雨向孟霖投去了杀气腾腾的眼神，邓楠干脆随手扯了个沙发上的抱枕朝他砸了过去。
“得得，当我没说，”孟霖反应迅速，抬手接住半空中的抱枕，抱在身上，讪笑一下，“不过这回老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了啊，疯子都解释了，她咋不听呢？”
“靠，亲眼目睹自己男朋友在公共场合、在自己跟前和别的姑娘抱了那么久，关键还是个喜欢过他的姑娘！”孟霖刚说完，邓楠又一次气鼓鼓拍案而起，“我就问你们，哪个女孩能受得了？！”
“呃，这个嘛...”在场其他几位男士纷纷开始装模作样地托腮思考。
高园叹了叹气，不忿地帮腔，“算了，咱也甭指望在座的这几个直男能感同身受了，我只能说当时连我俩局外人都看不过去，更何况是老张？”
“这事要换做薛祥呢，阿雨你会是什么态度？”邓楠灵光一闪，扭头看向身边的杨雨，“你觉得这种事得扣多少分？”
杨雨刚要开口，薛祥急了，摆摆手欲拦住对话，“欸，这是批评锋哥呢，好端端提我干啥啊？”
“自家兄弟，关键时刻借力打力！”高园眨了眨眼睛。
薛祥只好委屈地闭了嘴。
杨雨扫了薛祥一眼，笑眯眯地说：“在我看来，这种事根本不值得扣分...”
正当薛祥得意于他的女朋友还是相当善解人意的时候，杨雨脸上的笑容即刻消失，果决地表明态度，“薛祥要敢这么干，我直接跟他分！”
“看吧...”另外两个女人齐出声，高园鼓着掌，“这就是女人的思维和态度！”
“亲爱的，你这也太狠了吧，”无辜的薛祥此时感觉更憋屈了，“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也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其余几人啧啧了几声，看戏之余还止不住地偷乐，一边感叹国乒队的女人们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善茬，庆幸自己没栽在她们手里，另一边也幸灾乐祸地看着程启锋和薛祥，对这二位今后的家庭地位表示极度担忧。
杨雨只是瞪了薛祥一眼，没搭理他，继续原来的话题，“这在我看来柠姐已经够反常了，这回脾气咋这么好，按她一贯的风格，她的做法就该和我一样...”
而后她就把视线转向了程启锋，呛他说：“就应该休了你，锋哥！”
程启锋欲哭无泪，挣扎着解释，“我只是想着沈黎是我球迷，支持我这么久，我...”
“少来，你对球迷还真是有求必应啊！”邓楠打断他，毫不留情地又补刀，“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都该答应？”
“不过人毕竟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觉得吧...”
“你觉得个屁！”薛祥刚想替程启锋辩解两句，杨雨瞪他一眼，又在他身上使劲落下一拳，“正因为有男朋友了，追星就更应该懂点分寸吧？她是来看球的，不是来追爱的，OK？”
“......”
诸位男士无言以对，薛祥更是直接认怂，“OK，OK，亲爱的你别急眼啊，你在我这说什么都是对的。”
到底是性别不同，看问题的立场和角度也千差万别。
现在看来，但凡是个女人，只要遇上这种事，都会达到连旁观者看了都会直摇头的程度。
原本是男人女人分帮结派似地各自持着不同观点，但因三个女人对程启锋的批-斗轮番上演，在场的男士们到最后全都叹为观止，甚至越听越有道理，干脆也跟着煽风点火。
“要这么说的话，疯子这回可算撞枪口上了，老张那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齐元康摇摇头，作出相当懊恼的样子。
“那我感觉这不像是熄火，怕是要结冰了快，”吴赫吐了口烟，也故作无奈地闭眼，“疯子，你可要顶住啊。”
“这谁顶得住啊？”孟霖不嫌事大，继续夸大其词，“不过这回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作茧自缚咯。”
薛祥拍了拍程启锋的膝盖，不知死活又一句：“哥，经过这么一分析，我也觉得，这次...你真的死定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一刀刀直插程启锋的内心，他被吓得彻底无言，心就像是被吊在浮船上，焦虑、纳闷，难熬得就差心肌梗塞了。
**
恋人之间出现矛盾，情绪的煎熬和混乱在所难免。
易燃易爆的程启锋如此，而在安静了很久之后，一向沉着冷静的张玥柠也不禁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反省中。
这么多年，她发觉自己的个性好像并没改变，从前不论遇到任何瓶颈和困难，她都习惯将自己包裹严实后独自躲起来，不与任何人交流，能把身边人都晾得彻底。
这一次亦是，从那天自体育馆回来后到现在，明明心里愤怒和酸涩杂糅在一起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烦闷，可她仍然强撑心智，不让自己爆发。
面对程启锋发来的短信，她不发泄也不指责，要么忽略不回，要么就三言两语地潦草带过，再次默默选择了冷处理。
可她又好像变了很多。
曾经征战赛场时，当她身处任何一个于自己或被动、或不利、或突发的局面时，她时刻都能做到以退为进、稳中求胜。她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那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也能一辈子理智、克制，将宠辱不惊的自我态度贯彻到底。
可眼下她才深有体会，强烈的爱与稳定的情绪无法并存。在爱情里，在自己深爱的人面前，没人能做到永远心如止水。
是个凡人就注定无法逃得过这一劫，无论是谁都不能免俗。
高园特意向羽毛球队那边打听了沈黎的近况，队员们相继证实了沈黎的男友的确真实存在，还说两人恩爱得很，每回跟同一场比赛时，总能在场边看到他们说说笑笑的亲密模样。
“老张，你差不多行了哈，疯子对你的感情那还用得着怀疑吗？全世界都知道他程启锋一片真心向着你，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他要真对沈黎有什么不一样，当年那小姑娘倒追他的攻势那么猛，他早就妥协了，还至于到现在嘛。”
程启锋面前，对他整了这么一出无中生有的暧昧行为，高园的确相当不满，但到了张玥柠这里，在她得知事实后，还是及时打了电话来劝和。
“话虽这么说，可我...”张玥柠停下话头，人半靠在沙发上，肩膀夹着电话，心有不甘地反问，“你是不是也觉着是我小题大做了？”
“那当然不是，都是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我和你一样生气。不过我们大家都帮你骂了他，他下回也一定知道分寸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你就不能再钻牛角尖了，情侣发生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感情不怕吵架，但最忌讳冷战，不管什么时候都别放弃沟通，而且现在这种时候，疯子还是很需要你的鼓励和支持的...”
高园在耳边苦口婆心地安慰，张玥柠安静听着，举着手机、咬着手指，盘腿卷曲着身体，大脑又开始沉入思考。
成年人遇事都应该及时沟通解决，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女生玩冷战，这是很幼稚的臭毛病吧？
她逐渐明白，感情不是打球，程启锋更不是自己的对手，而是往后人生里即将相伴而行的爱人。
张玥柠无奈又自嘲地笑着，积攒在心中的别扭和火气渐渐在消散。
也是这两天，临近年尾，张玥柠接到了一些知名高校和体育相关团队的邮件和电话，他们的年末总结会以及各种年终盛典，希望有幸能够邀请到她及其他冠军班部分成员做分享和演讲嘉宾。
有的在北京，有的在其他城市。
考试在即，不愿过多分散心神，且近期的情绪和精力都不在最佳状态，张玥柠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回复了邮件，一一婉拒。
接下去程启锋的比赛，她在家里认真看了电视转播。
从他场上的每一次接发球到每一回合的进攻与防守，她都能看得出他为了努力证明自己，浑身上下处处铆足了劲的样子。
而上天也的确足够眷顾他，八进四抽签时运气占了绝对的上风，程启锋本轮没有遭遇自己人，在4:2战胜了奥地利选手后，他顺利挺进了四强。
这个结果几乎令所有人意外，徐震在赛后接受采访时笑容里满是惊喜，而电视机前的张玥柠在看到程启锋赢下最后一球后，兴奋地忘记了手里正端着水壶倒水，手微微一颤，大半杯水都洒了出来。
十分钟后，手机短频震动：【宝贝，我进四强了！】
【我看了，我都看到了。】张玥柠快速摁着屏幕秒回，这也是发生不快的两天以来，她回他最快的一条消息。
发出去的文字看似浅淡，可她的嘴角却无意识地高高扬了起来。
【明天下午半决赛我对乐仔，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
次日一早十点，手机响起。
“柠柠，今天中午你回来吃个饭，家里有重要的客人要来。”几日没联系，此时张母略显急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莫名的喜悦。
“成，我一会儿就出发，”张玥柠爽快答应下来，顺便好奇问了句，“是谁要来？”
“嗐，你就别问了，回来不就知道了。”
不懂妈妈在搞什么神秘，张玥柠没想太多，以为只是普通的家里来客，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拾掇起自己。
程启锋和孟乐的比赛在下午四点，她打算回家吃完午饭后就出发去体育馆。
中午十一点半，张玥柠准时回到家，刚打开门，便看见妈妈和那位客人正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柠柠啊，快过来快过来，看看是谁来了？”见她进门，张母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惠姐？”张玥柠的眼神定格在来访客人身上，只一眼就认出是旧相识，她换了鞋子脱了外套走上前，礼貌的笑意中含着不少惊讶，“您什么时候回的北京啊？”
今日家中的贵客是孟言惠，体坛圈子里的资深前辈，前排球奥运冠军，同为北京人。在张玥柠年幼刚刚进入什刹海体校之时，张父张母便与其相识。
当初退役后，孟言惠也曾留学美国加州攻读管理学，归国后自己创业，早年就在北京成立了自己的体育管理公司，而后选对并抓住时机，又与友人合伙做起了金融。如今因为工作业务往来，常年都在深圳和香港之间辗转。
“上周就回来了，这不快过春节了嘛，回来看看家里人...”孟言惠不禁打量了下张玥柠，边笑边由衷地感叹，“玥柠，咱至少得有十多年没见过了吧，你现在成大姑娘了，都长变样了，个儿还这么高挑，真好看啊！”
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张玥柠抿唇笑了笑，“哪儿有，惠姐...”
“哎呀，怎么没有，你看看你，比电视上看还要漂亮！”孟言惠凑近了些，拉了下张玥柠的手，欣慰地望着她，“你这孩子本来就已经非常优秀了，这留学回来后气质更不一样！”
被一连串妙语连珠的夸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张玥柠只是赧然笑着不说话，一旁的张母虽暂时也没出声，但脸上却露出了引以为傲的神情。
一番寒暄后，在张母的招呼下，三人到饭厅落座，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在屋内环视一圈，张玥柠这才发现一直未见爸爸的身影，“爸呢，怎么没在，去哪儿了？”
“哦，他啊...一大早去你严叔家了，说有事，中午估计也不回来吃了...”张母随口说着，急忙给孟言惠碗里热情地夹菜，“没事，不管他，咱们吃咱们的...”
席间，张玥柠和孟言惠相互交流了不少在美留学期间的事，一顿饭下来气氛也很是愉快。
午饭吃完，一边喝茶一边又聊了片刻，直到一个话题结束，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张玥柠得空低头看了眼手机，顺手回着程启锋和梁松的消息。
此时，趁她不在意，张母默默看了眼孟言惠，有意无意轻咳了几声，后者的眼里也带上了一丝深意，朝她点了点头。
张母想要传达的无声之意不言而喻，今天这顿饭的主题和目的，孟言惠当然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