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姐，有事吗？”程启锋点了一下头，神色友好而疏离。
“刚好路过这里，”罗薇缓缓朝他走过来，“不好意思，刚刚无意间听到你和张玥柠的谈话了。”
程启锋的脸色僵了僵，露出一个营业性笑容，“没事，我先进去了。”
说完，他刚握住门把手，背后再次出声，“我觉得，你还是先别回去比较好。”
程启锋不解地回过头，只见罗薇走上台阶，高跟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叮咚作响，“这个时候，张玥柠和韩骏与Thomas他们正聊得火热，你进去岂不是又会扫了她的兴？”
此话听上去极为不善，程启锋皱起眉头，语气不满，“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好心提醒你罢了，”罗薇垂眼一笑，“他们的谈话我也无法加入，所以我认为此时的你我倒更像是同病相怜之人，不如我们俩聊聊吧。”
“不用了。”程启锋轻哼一声，灰黑色的瞳仁淡漠而缺乏生机，再次转身打算离开。
“其实我来呢，是有事想告诉你。”
此前与她毫无交集，甚至可以说素不相识，程启锋情绪本就不高，也就更不愿与无关的人多费口舌，可他没想到罗薇会这么不依不饶。
背对着丢过去一个毫无情绪的眼神，是出于仅剩不多的礼貌和风度，实际上程启锋对她要说的话没有一丝兴趣。
“程先生好像不该是这么冷的一个人吧？”罗薇向他靠近一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过我敢说，听完这件事你就不一定有这么淡定了。”
女人的语气越发剑拔弩张，与其说是好心提醒，更像是等着看好戏。
“你到底想说什么？！”耐心基本耗尽，程启锋浑身的气质都骤然锋利起来。
背靠在他旁边的石柱上，罗薇淡悠悠道：“刚才你不是一直追问张玥柠，想知道她找Thomas所为何事吗？”
“我想我能给你答案。”
心事被参透，程启锋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有些迫切地开口，“什么？”
此时，罗薇也没再兜圈子，“Zebra公司邀请了她去纽约工作，我想这也是她今天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吧。”
茫然之中，程启锋炯炯的目光几乎要穿破空气，“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整个冠军班只有两个人收到了他们的offer，一个是张玥柠，另一个...”罗薇顿了顿，声线缓缓降低，“是韩骏。”
想到刚刚几人谈笑风生的场面，太多混乱情绪在这一刻于程启锋心底无声地抗衡喧嚣。
他看向罗薇，眼神里有疑惑也有求证，“你的意思，他们今天和Thomas的谈话就是为了这件事是么？”
罗薇冷哼一声，并未正面回答他，只是更加直接戳破道，“看吧，你这么爱她，可她对你竟是如此不坦诚。”
呼吸凝结，深邃的双眸也变暗了些，程启锋不经意间捏紧了拳头。
罗薇双手环在胸前，转脸朝他挑了挑眉，“一个把事业和梦想当人生全部的人，你觉得爱情在她心里排第几呢？”
“罗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抱歉，这是我们的私事，你也无权评价，”感受到一丝挑衅意味，程启锋即刻反驳，用冰冷的眼神回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罗薇不以为然地轻笑，“了解她什么？你是觉得她不会对你有所隐瞒，还是觉得她不会接受Zebra的邀请？”
程启锋咬了咬后槽牙，没应声。
“我和韩骏已经认识十二年了，可直到今天我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他，”罗薇继续反唇相讥，“后来我发现，有时连我们都会看不懂自己，更遑论我们敢说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张玥柠当年已经拿到了那么多冠军和荣誉，可退役后哪怕放弃与你的感情她也要去伯克利留学，如果她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对名利毫不在乎，她又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你若是真的了解她，刚刚在看到她与Thomas来往又怎么会那么愤怒？”
让沉默蔓延了几秒，罗薇觑着他的神色，再道：“程启锋，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承认吗？”
心中一阵苦涩翻涌，仿佛被魔鬼捏住后颈，也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恍惚之中程启锋被这番话彻底压制住，连同周遭闷热的气流化为了更加压抑的窒息感。
平复片刻，程启锋嘴角淡淡，“即便如此，你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韩骏也一样，他从不会在儿女私情里过分沉溺，也绝不可能为了感情放弃自己的理想与野心，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吗？”
罗薇冷呵道：“在我看来，张玥柠和韩骏就是同一种人。”
“所以，”程启锋犹豫了下，还是问，“他决定去了么？”
“如果换做以前，他一定会义无反顾作出选择，可这一次，他不会走了，”罗薇平静地摇摇头，“我自有我的方法留住他。”
程启锋微怔，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一丝的探究之意。
“因为...我怀孕了。”罗薇的话中带着自嘲，声音却没有起伏。
“就算他不是那么爱我，但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他们韩家的声誉，哪怕是做给外人看，他也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尽管我知道，我能留住的，仅仅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心。至于他的心在哪...”说罢，罗薇面向她，无奈却又会心一笑，“我想你和我都是明白人。”
闻言，程启锋的眸子沉了沉，但他很快就波澜不惊地垂下眼皮避开了罗薇的目光。
“和我们不一样的是，你们之间除了十年的感情维系，其他剩不下什么，可感情本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旦遭遇现实壁垒的碰撞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到那时不能割舍便也是要割舍的了。”
向前走了几步，虚空望着远处，罗薇坦言，“所以我也真的很想知道，如果爱情与理想不能兼得，张玥柠会怎么选？”
事业与爱情之间的抉择，始终是个亘古不变的矛盾命题，这世上是不是真的不存在两全其美的事情？
程启锋瞬间露出一副纠结又痛苦的神色，好似被世纪难题困住。月光像是洒满了盐，落在他身上，影子被路灯拉得极长。
沉默了半天，他又冷冷地扯了下嘴角，“你今晚和我说这些，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今晚和你纯属偶遇，没有任何目的，和你说这些，你就当我是出于善意吧。”离开之前，罗薇轻描淡写地笑着否认。
“我和韩骏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也祝你们好运。”
**
酒会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程启锋叫了代驾回去，一路上他和张玥柠没怎么说话，只是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刚一进门，浑身被禁锢了数小时的张玥柠就忍不住想要脱下那件束身礼服，“衣服勒得我腰酸，我想先去洗个澡换下来。”
“嗯，我帮你。”程启锋伸手帮她拉下了侧面的拉链。
礼服顺着肩膀滑下了半边，张玥柠半拉着衣摆刚要往里走，出于本能程启锋又忍不住迎上去从背后抱住她，唇角和鼻尖反复蹭在她的肩膀上，贪婪地在她身上攫取香气。
转身对上他的视线，张玥柠抱住他的腰，眨了眨眼睛，“不生我气啦？”
“我哪里舍得，”程启锋笑了笑，轻抬手指帮她撩开额前碎发，温柔说了句，“我还想喝点酒，待会陪陪我好么？”
“好，你去准备，我洗个澡就来。”张玥柠不问缘由地应下，转身就进了浴室。
程启锋脱下外套后朝酒柜走去，拿出了半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倒上后放在一旁醒着。
飘窗前，寂静的黑夜，他注视着窗外川流不息的大街，眼下急流的血液和沸腾的脑海已逐渐平息，思绪也慢慢沉淀了下来。
他开始回想这些时日里自己看到的张玥柠。
自首尔颁奖礼，到今晚的商务酒会，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他仍能清晰地看到她本质里的真诚、纯粹与坚韧，然而与过往不同的，是她面对浮华世事所表现出的游刃有余和驾轻就熟。细细品读，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感受，是一种历经岁月洗礼后的成熟与神秘，也是一个令自己深陷又神往的美妙禁区。
真正的爱情本就是无法计划和控制的。如果说程启锋此前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时间带给每个人改变，也彻底把程启锋从胡乱冲动和任性的年纪推了出去。像陈年的酒，少了一丝躁动，多了几分坦然，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易被情绪掌控的易燃易爆因子，他也开始倚靠自己逐渐成熟平稳的内驱，不再会被别人的说辞意见轻易左右。
不论今晚罗薇究竟出于何种原因告诉自己这些，他都深深知道，自己自始至终爱着的就是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张玥柠。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没有理由扼杀掉她这些年颠沛流离后获得的成长。
先让爱情回归爱情本身，说不定就会找到最佳答案。
念及此，在令人惬意的夏日晚风里，程启锋兀自温暖地笑了。
-
张玥柠磨磨叽叽洗完澡出来，看到的是程启锋还在定定地面对窗外，那种出神的程度仿佛隔绝了周围的所有声音。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笑着朝他走去。
“想什么呢，这么苦大仇深。”
“没什么...”站在那里的人终于闻声转头，看见她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珠的头发，只是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干发巾，帮她把发尾捏在手心里吸干水分。
“怎么还是不爱吹头发呢？”
“吹风机的声儿老大了，听着躁得慌。”
“笨，这样容易头痛的。”
“睡你怀里就不会了呀。”
张玥柠抬臂从善如流地绕上他的脖颈，认真看着他，不断眨巴的眼睛跃动鲜活，她脸上恃宠而骄的小得意也让程启锋的心感到一阵阵柔软与安定。
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变成这般娇气柔弱的小女孩，时刻需要被他照顾、宠溺与保护。
捋顺了她擦到半干的头发，程启锋又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老婆给的糖这么甜嘛，腻得都得消化上一阵呢。”
张玥柠的嘴角高高撅起，“既然腻的话下回不说了。”
“那不行，我严重低血糖，你多给点才能续命。”
他们嬉笑着挨着沙发盘腿坐在地毯上，程启锋将其中一杯酒推到她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两人将酒杯轻碰在一起。
喝下半杯酒，随意聊了两句，程启锋这才平静无波地切入了正题，“柠柠，其实我都已经知道了。”
“嗯？”张玥柠纳闷地看了看他，“你知道什么了？”
“今晚你进去以后，我碰见了罗薇...”
“然后呢？”
盯着她的眼神，程启锋直言不讳，“所以，你要去Zebra的纽约总部工作吗？”
“哈？”
张玥柠心下一惊，暂时有点迷糊，而这时候脑子宕机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程启锋说的这两句话之间的关联过于跳脱，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她需要一点时间将这几个要素加以拼凑。
并未发现她脸上的匪夷所思，只是见她沉默，程启锋就等不及再次问道，“如果你已经有了决定，我想听听你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好吗？”
从他此刻的眼神里，张玥柠读出了一股莫名的认真。
经过回想，在搞清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后，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很想试探他一下。
表情逐渐松动，张玥柠漫不经心地微抬下巴，“那如果我决定离开，你的态度还会和之前一样么？”
顿了约莫三秒，程启锋的神色果断而郑重。
“一样，也不一样。”
她歪了歪头，问他，“怎么说？”
“柠柠，我知道，你是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这里，这对你而言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所以当我听说这个消息时，我很想和从前一样尊重你的选择...”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程启锋放下酒杯，盯住张玥柠微微颤动的睫毛，内心的挣扎也让他的眉头轻轻皱缩了一下，可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没有一丝狐疑。
“但人真的很怪啊，当初我们没在一起时，我只希望你好，希望你永远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我不在你身边...可现在，我变得自私了，也万万做不到以前那样豁达了。”
“我觉得，人都是贪心的吧，”程启锋忽然悠悠地笑了起来，“就像我们很久以前讨论过的那样，我们想要的东西，如果贪心一点就能得到，那为什么不呢？”
张玥柠托腮微笑注视着他，眸中迸发出期待的光芒，“所以，结论是什么？”
“所以这次，我要跟你一起去。”
程启锋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眼底晃动的光斑像青柠酒里浮沉的冰块，脆生生地撞了一下，融化了，连带头顶暖色的灯光，好像也跟着明亮了些。
“命运曾经厚待过我，可这样的好运气我想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不管发生什么，这次我都不能再放手...我们之间已经失去了过往的十年，我们再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去浪费，从前那种怎么都抓不住你的感觉，我也再不想体会了...”
起身坐到了她身边，程启锋紧紧拥她入怀，“爱情和理想可以不是单选题，你的野心，你的梦想，哪怕这辈子无边无际，我都会永远支持你，并且陪你一起去完成。”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好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话落，他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张玥柠与他对视，小幅度地拧起眉毛，似乎是困惑，又像是在认真思考。
缓冲了几秒，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不管你想去哪儿都好，我一定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自己目前的英文水平有限，其他能力也都不够理想，但给我半年时间，就半年，很多事情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到的...”
稍稍斟酌，程启锋坚定不移，挖地三尺掘出那份沉甸甸的心意，捧到台面上，无可阻挡地向着她倾斜。
“努力追赶你的脚步，和你一起努力，顶峰相见，这也是我们多年前的约定啊。”
流利地输出自己的心声，中间没有半点犹豫，程启锋甚至连气儿都没喘。张玥柠听完将脑袋又往里沉了沉，双手抱紧了他。
半晌，她柔柔的声音闷在他的臂弯里，“我才不会让你为了成全我而舍弃这里属于你的一切。”
“不，我其实没什么丢不掉的东西，”程启锋笑着辩解，依然坚持，“反正我已经做了决定，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没有？”从他怀里起身，张玥柠正视着他，语气乍然变得严肃起来，“程启锋，你最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真的没有吗？”
“真的，真的没有。”他对上她的眼睛，毫不畏惧。
“行，你不说，那就我来替你说...”
程启锋的脑子还有点懵懵的，张玥柠却已经开始娓娓道来。
“李指找你谈过退役后的规划，他想让你继续留在国家队储备，周老师那边很久之前就向你发出了邀请，南城队主教练位置空缺许久，他们也迫切地需要你回归执教...”
“最重要的，是你和唐远洲初创的公司，目前已经进入到关键的融资阶段，前些日子你除了备战世界杯，同时也还在为了公司的事日夜焦虑不安...”
“这些不都是你的牵挂吗？”
呼啦一下松开双臂，程启锋愣住了，他滚了滚喉咙，半天才含糊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启锋，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么？”张玥柠不答他的问题，只故作高深地斜睨着他，“为什么这些事你不但不告诉我，还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不不，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脑子里兵荒马乱，程启锋神色一凛，指尖也微不可察地瑟缩起来，“而是我觉得，这些都是我自己应该要解决的问题，我没有理由让你陪着我烦心...”
张玥柠生气地去轻捏他的脸，但还没等她开口说下一句，就被程启锋急促的声音再次打断。
“所以，你是在拒绝我，还是决定要一个人走吗？”
话题毫无预兆地被转回，试探到这儿已经有些绷不住了，观察着他熟悉又可爱的八字眉，几秒后张玥柠就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见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让程启锋莫名之余更加紧张，“笑什么呢，我很认真的好不好？”
张玥柠这才缓缓收起了笑，“对不起啊，刚才我也和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其实...”
“其实在回国之前我就已经拒绝了所有的海外offer。”
望着她，喉结高频滚动，程启锋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洗耳恭听。
“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要留在国内，和你在一起。”
程启锋震惊的神色几乎定格，察觉到他的将信将疑，张玥柠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在他面前打开了自己此前和Elaine的来往邮件。
最后一封由她回复，主要内容大约都是一些告别之际的展望和祝福语，程启锋目下十行，看到了写在接近末尾的最重要的一段话：
「Elaine，离别时刻，感谢你这四年来的关心与照顾，但我也需在此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比起对未知世界谜题的探索之心，如今我更加向往去寻找那份久违的安宁与平静。经过这段日子以来的深思熟虑，回国依旧是我的最终决定。」
......
将邮件放在眼前反复阅读，很久后程启锋从手机屏幕上抬头，既委屈又惊喜的情绪在五官上堆叠，神情好似缩水的海绵。
“这回相信了吧？”张玥柠的眼神狡黠又得意，还不禁打趣道，“逗你一下就能听到你对我表白这么一大段，还是挺值的。”
被调戏的人总算缓过神来，这下换程启锋急眼了，他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在她胸上狠狠捏了一下，听她吃痛地“啊”了一声心里好受了点，便义愤填膺地与她理论起来。
“欸不是，张玥柠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想听情话我随时都可以说的好不好，甚至可以连说上几小时都可以不带重复的那种...你这样真不厚道，骗我是不是很好玩啊？”
“这怎么是骗呢，”眼见他急得涨红了脸，张玥柠面上的喜色更甚，“谁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算是对你小小的惩罚。”
“你...”
程启锋气到语塞，张玥柠自知理亏，努努嘴装乖，一股脑钻进他怀里，却还是调皮地顺手掐了一把他的腰，以致他浑身一哆嗦，跟着就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张玥柠的身体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但整个人仍被他框住逃脱不得，“啊，我错了我错了...”
止不住的笑声和两人脆生生的声线一起萦绕在空气中。
嬉闹了一番，程启锋出走的思绪在此刻复位，语气染上了浓重的忧愁，“可是...你确定不会后悔吗？毕竟，这是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
张玥柠立刻摇摇头，抬起的双眸骤然亮起，给予了他斩钉截铁的否定答案，“什么啊，才不是。”
程启锋摩挲着她的手，掌心愈加发烫，静候她的下一句。
须臾，张玥柠神秘地扬起眼尾，伸出手轻柔地去努力抚平他眉间那座紧绷的小山。
“你总希望我飞得更高，可你不知道，天空广袤无垠，并没有鸟儿的栖息之所。而你对我来说，就是这陆地上最能让我安心的那棵树。”
“世界这么大，山外永远有山，要是选择永远奔跑下去，那么到底哪里才是尽头？”
“人的欲望总是永无止境的。”
她语带笑意，自问自答，他如醉如梦，安静聆听。
“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太辛苦了，我们从前不是说过吗，未来要自由自在地去生活。”
“其实不管山巅怎样，一路爬升的风景就已经很美了。”
“更重要的，是那么多想要的东西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你。”
“所以，我最大的梦想从来都不是别的，只是和你在一起啊，程启锋。”
向他的脸颊靠近，张玥柠的长睫几乎要挨上他的，继而用指腹轻捏他下颚，眸中笑意潋滟，字正腔圆，“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沉沦在深情中的人短暂回神，他情不自禁去贴她的唇角，若有似无的交缠气息里，他沉声答：“想！”
“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不管你是想留在国家队，想回省队，还是你有其他想去的城市，或者有一直想做但始终没完成的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去做...”
“不止你可以为我改变，我也可以。”
“你所期盼的，我不比你少。”
张玥柠的表情韫色，声线缓慢、温柔、笃定，淡淡悠悠说完所有，嘴角甜蜜的笑意依旧挥之不去。
而这一段字字珠玑的内心剖白，让程启锋心跳如擂鼓，短时间内整个人更像是坐了一趟惊险刺激的过山车，情绪太多，像海水蔓过头顶，无法解析。
他缄默依旧，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越抱越紧，后来干脆将脸埋进了她的胸口里，时间也自此进入到一段漫长的空白。
原来张玥柠从始至终都甘愿囚于永夜，原来自己才是她人生必选题中唯一的最优解。
图穷匕见的时刻，夜空星罗棋布，银白月光铺了满屋，房间被夜色浸泡得过分宁静，嘈杂的声音被隐去，唯有窗外柔和的风声与两人交错紊乱的心跳声。
直到程启锋如醉方醒地抬眸，四目相对间，他们都深深望进对方眼底，发现了那里有着同样的雀跃和从未消弭的渴望，明亮似繁星，清澈如月光，藏了诉不尽的千言万语，落在彼此共振的心弦。
张玥柠的眼睛平静温和，却让接收者受困于天地苍穹，彻底失了方向，巧言善辩的人在此刻竟再次变得笨嘴拙舌，“我...”
没有被组织好语言的一句话就这么哽在喉咙里，他只顾着一个劲儿喜出望外地笑。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轰地一声，一道道漫天花火划破静谧夜空，短促而绚烂的彩色映照在深蓝色的天幕里，如同相聚的流星。
“啊，是烟火...”张玥柠眨着眼开心地说了句，接着就起身跑去了窗边，像个孩子一般好奇地趴在窗台向外遥望。
程启锋跟在她身后走过去，与她望向同一束光亮，忽地有感而发，“从前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场烟火，别人会记得在哪里见过我，可他们总记不住我的样子。”
偏头去看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好似带着几许哀伤的基调，张玥柠很快从身侧拉住了他的手，“我不这么想。”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夏风掠过耳畔，窗外的世界也是闹嚷嚷的，她的声音几乎快被湮没。
可程启锋却听得格外清晰。
“我不需要你再为我改变和舍弃什么，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有属于你自己的光芒和骄傲，你是国际乒坛里曾创造过双打神话的‘战神’，无人可取代...”
“我爱你，就爱你本来的样子。”
她看得到他所有的遗憾，一切的不安，然后，毫无保留地拥抱了它们。
“不过现在看来，不管是踏实稳定还是四处漂泊，我们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对他露出明媚笑靥，张玥柠柔声道，“对吗？”
程启锋鼻间一阵发酸，握住她的双肩，他侧身与她额角相抵，“对，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
胸腔起伏很久，千言万语最终又汇成一句老套的话，但是真诚一如既往。
“张玥柠，我爱你...”
“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绽放的花火盛大，向漆黑的幕布之外无限扩张，仿佛怎么都看不到尽头。可焰尾却很轻，渐渐融在了程启锋幸福炙热的笑容里。
这一刻，仿佛他从不曾踏入过黑暗。
“刚好路过这里，”罗薇缓缓朝他走过来，“不好意思，刚刚无意间听到你和张玥柠的谈话了。”
程启锋的脸色僵了僵，露出一个营业性笑容，“没事，我先进去了。”
说完，他刚握住门把手，背后再次出声，“我觉得，你还是先别回去比较好。”
程启锋不解地回过头，只见罗薇走上台阶，高跟鞋底在大理石地面上叮咚作响，“这个时候，张玥柠和韩骏与Thomas他们正聊得火热，你进去岂不是又会扫了她的兴？”
此话听上去极为不善，程启锋皱起眉头，语气不满，“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好心提醒你罢了，”罗薇垂眼一笑，“他们的谈话我也无法加入，所以我认为此时的你我倒更像是同病相怜之人，不如我们俩聊聊吧。”
“不用了。”程启锋轻哼一声，灰黑色的瞳仁淡漠而缺乏生机，再次转身打算离开。
“其实我来呢，是有事想告诉你。”
此前与她毫无交集，甚至可以说素不相识，程启锋情绪本就不高，也就更不愿与无关的人多费口舌，可他没想到罗薇会这么不依不饶。
背对着丢过去一个毫无情绪的眼神，是出于仅剩不多的礼貌和风度，实际上程启锋对她要说的话没有一丝兴趣。
“程先生好像不该是这么冷的一个人吧？”罗薇向他靠近一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过我敢说，听完这件事你就不一定有这么淡定了。”
女人的语气越发剑拔弩张，与其说是好心提醒，更像是等着看好戏。
“你到底想说什么？！”耐心基本耗尽，程启锋浑身的气质都骤然锋利起来。
背靠在他旁边的石柱上，罗薇淡悠悠道：“刚才你不是一直追问张玥柠，想知道她找Thomas所为何事吗？”
“我想我能给你答案。”
心事被参透，程启锋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有些迫切地开口，“什么？”
此时，罗薇也没再兜圈子，“Zebra公司邀请了她去纽约工作，我想这也是她今天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吧。”
茫然之中，程启锋炯炯的目光几乎要穿破空气，“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整个冠军班只有两个人收到了他们的offer，一个是张玥柠，另一个...”罗薇顿了顿，声线缓缓降低，“是韩骏。”
想到刚刚几人谈笑风生的场面，太多混乱情绪在这一刻于程启锋心底无声地抗衡喧嚣。
他看向罗薇，眼神里有疑惑也有求证，“你的意思，他们今天和Thomas的谈话就是为了这件事是么？”
罗薇冷哼一声，并未正面回答他，只是更加直接戳破道，“看吧，你这么爱她，可她对你竟是如此不坦诚。”
呼吸凝结，深邃的双眸也变暗了些，程启锋不经意间捏紧了拳头。
罗薇双手环在胸前，转脸朝他挑了挑眉，“一个把事业和梦想当人生全部的人，你觉得爱情在她心里排第几呢？”
“罗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抱歉，这是我们的私事，你也无权评价，”感受到一丝挑衅意味，程启锋即刻反驳，用冰冷的眼神回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罗薇不以为然地轻笑，“了解她什么？你是觉得她不会对你有所隐瞒，还是觉得她不会接受Zebra的邀请？”
程启锋咬了咬后槽牙，没应声。
“我和韩骏已经认识十二年了，可直到今天我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他，”罗薇继续反唇相讥，“后来我发现，有时连我们都会看不懂自己，更遑论我们敢说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张玥柠当年已经拿到了那么多冠军和荣誉，可退役后哪怕放弃与你的感情她也要去伯克利留学，如果她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对名利毫不在乎，她又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你若是真的了解她，刚刚在看到她与Thomas来往又怎么会那么愤怒？”
让沉默蔓延了几秒，罗薇觑着他的神色，再道：“程启锋，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承认吗？”
心中一阵苦涩翻涌，仿佛被魔鬼捏住后颈，也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恍惚之中程启锋被这番话彻底压制住，连同周遭闷热的气流化为了更加压抑的窒息感。
平复片刻，程启锋嘴角淡淡，“即便如此，你又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韩骏也一样，他从不会在儿女私情里过分沉溺，也绝不可能为了感情放弃自己的理想与野心，你不觉得他们很像吗？”
罗薇冷呵道：“在我看来，张玥柠和韩骏就是同一种人。”
“所以，”程启锋犹豫了下，还是问，“他决定去了么？”
“如果换做以前，他一定会义无反顾作出选择，可这一次，他不会走了，”罗薇平静地摇摇头，“我自有我的方法留住他。”
程启锋微怔，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一丝的探究之意。
“因为...我怀孕了。”罗薇的话中带着自嘲，声音却没有起伏。
“就算他不是那么爱我，但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他们韩家的声誉，哪怕是做给外人看，他也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尽管我知道，我能留住的，仅仅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心。至于他的心在哪...”说罢，罗薇面向她，无奈却又会心一笑，“我想你和我都是明白人。”
闻言，程启锋的眸子沉了沉，但他很快就波澜不惊地垂下眼皮避开了罗薇的目光。
“和我们不一样的是，你们之间除了十年的感情维系，其他剩不下什么，可感情本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旦遭遇现实壁垒的碰撞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到那时不能割舍便也是要割舍的了。”
向前走了几步，虚空望着远处，罗薇坦言，“所以我也真的很想知道，如果爱情与理想不能兼得，张玥柠会怎么选？”
事业与爱情之间的抉择，始终是个亘古不变的矛盾命题，这世上是不是真的不存在两全其美的事情？
程启锋瞬间露出一副纠结又痛苦的神色，好似被世纪难题困住。月光像是洒满了盐，落在他身上，影子被路灯拉得极长。
沉默了半天，他又冷冷地扯了下嘴角，“你今晚和我说这些，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今晚和你纯属偶遇，没有任何目的，和你说这些，你就当我是出于善意吧。”离开之前，罗薇轻描淡写地笑着否认。
“我和韩骏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也祝你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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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结束的时候已是深夜，程启锋叫了代驾回去，一路上他和张玥柠没怎么说话，只是两只手紧握在一起。
刚一进门，浑身被禁锢了数小时的张玥柠就忍不住想要脱下那件束身礼服，“衣服勒得我腰酸，我想先去洗个澡换下来。”
“嗯，我帮你。”程启锋伸手帮她拉下了侧面的拉链。
礼服顺着肩膀滑下了半边，张玥柠半拉着衣摆刚要往里走，出于本能程启锋又忍不住迎上去从背后抱住她，唇角和鼻尖反复蹭在她的肩膀上，贪婪地在她身上攫取香气。
转身对上他的视线，张玥柠抱住他的腰，眨了眨眼睛，“不生我气啦？”
“我哪里舍得，”程启锋笑了笑，轻抬手指帮她撩开额前碎发，温柔说了句，“我还想喝点酒，待会陪陪我好么？”
“好，你去准备，我洗个澡就来。”张玥柠不问缘由地应下，转身就进了浴室。
程启锋脱下外套后朝酒柜走去，拿出了半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倒上后放在一旁醒着。
飘窗前，寂静的黑夜，他注视着窗外川流不息的大街，眼下急流的血液和沸腾的脑海已逐渐平息，思绪也慢慢沉淀了下来。
他开始回想这些时日里自己看到的张玥柠。
自首尔颁奖礼，到今晚的商务酒会，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他仍能清晰地看到她本质里的真诚、纯粹与坚韧，然而与过往不同的，是她面对浮华世事所表现出的游刃有余和驾轻就熟。细细品读，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感受，是一种历经岁月洗礼后的成熟与神秘，也是一个令自己深陷又神往的美妙禁区。
真正的爱情本就是无法计划和控制的。如果说程启锋此前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时间带给每个人改变，也彻底把程启锋从胡乱冲动和任性的年纪推了出去。像陈年的酒，少了一丝躁动，多了几分坦然，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易被情绪掌控的易燃易爆因子，他也开始倚靠自己逐渐成熟平稳的内驱，不再会被别人的说辞意见轻易左右。
不论今晚罗薇究竟出于何种原因告诉自己这些，他都深深知道，自己自始至终爱着的就是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张玥柠。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没有理由扼杀掉她这些年颠沛流离后获得的成长。
先让爱情回归爱情本身，说不定就会找到最佳答案。
念及此，在令人惬意的夏日晚风里，程启锋兀自温暖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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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玥柠磨磨叽叽洗完澡出来，看到的是程启锋还在定定地面对窗外，那种出神的程度仿佛隔绝了周围的所有声音。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笑着朝他走去。
“想什么呢，这么苦大仇深。”
“没什么...”站在那里的人终于闻声转头，看见她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珠的头发，只是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干发巾，帮她把发尾捏在手心里吸干水分。
“怎么还是不爱吹头发呢？”
“吹风机的声儿老大了，听着躁得慌。”
“笨，这样容易头痛的。”
“睡你怀里就不会了呀。”
张玥柠抬臂从善如流地绕上他的脖颈，认真看着他，不断眨巴的眼睛跃动鲜活，她脸上恃宠而骄的小得意也让程启锋的心感到一阵阵柔软与安定。
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变成这般娇气柔弱的小女孩，时刻需要被他照顾、宠溺与保护。
捋顺了她擦到半干的头发，程启锋又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老婆给的糖这么甜嘛，腻得都得消化上一阵呢。”
张玥柠的嘴角高高撅起，“既然腻的话下回不说了。”
“那不行，我严重低血糖，你多给点才能续命。”
他们嬉笑着挨着沙发盘腿坐在地毯上，程启锋将其中一杯酒推到她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两人将酒杯轻碰在一起。
喝下半杯酒，随意聊了两句，程启锋这才平静无波地切入了正题，“柠柠，其实我都已经知道了。”
“嗯？”张玥柠纳闷地看了看他，“你知道什么了？”
“今晚你进去以后，我碰见了罗薇...”
“然后呢？”
盯着她的眼神，程启锋直言不讳，“所以，你要去Zebra的纽约总部工作吗？”
“哈？”
张玥柠心下一惊，暂时有点迷糊，而这时候脑子宕机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程启锋说的这两句话之间的关联过于跳脱，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她需要一点时间将这几个要素加以拼凑。
并未发现她脸上的匪夷所思，只是见她沉默，程启锋就等不及再次问道，“如果你已经有了决定，我想听听你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好吗？”
从他此刻的眼神里，张玥柠读出了一股莫名的认真。
经过回想，在搞清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后，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很想试探他一下。
表情逐渐松动，张玥柠漫不经心地微抬下巴，“那如果我决定离开，你的态度还会和之前一样么？”
顿了约莫三秒，程启锋的神色果断而郑重。
“一样，也不一样。”
她歪了歪头，问他，“怎么说？”
“柠柠，我知道，你是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到这里，这对你而言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所以当我听说这个消息时，我很想和从前一样尊重你的选择...”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程启锋放下酒杯，盯住张玥柠微微颤动的睫毛，内心的挣扎也让他的眉头轻轻皱缩了一下，可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没有一丝狐疑。
“但人真的很怪啊，当初我们没在一起时，我只希望你好，希望你永远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我不在你身边...可现在，我变得自私了，也万万做不到以前那样豁达了。”
“我觉得，人都是贪心的吧，”程启锋忽然悠悠地笑了起来，“就像我们很久以前讨论过的那样，我们想要的东西，如果贪心一点就能得到，那为什么不呢？”
张玥柠托腮微笑注视着他，眸中迸发出期待的光芒，“所以，结论是什么？”
“所以这次，我要跟你一起去。”
程启锋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眼底晃动的光斑像青柠酒里浮沉的冰块，脆生生地撞了一下，融化了，连带头顶暖色的灯光，好像也跟着明亮了些。
“命运曾经厚待过我，可这样的好运气我想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不管发生什么，这次我都不能再放手...我们之间已经失去了过往的十年，我们再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去浪费，从前那种怎么都抓不住你的感觉，我也再不想体会了...”
起身坐到了她身边，程启锋紧紧拥她入怀，“爱情和理想可以不是单选题，你的野心，你的梦想，哪怕这辈子无边无际，我都会永远支持你，并且陪你一起去完成。”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好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话落，他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张玥柠与他对视，小幅度地拧起眉毛，似乎是困惑，又像是在认真思考。
缓冲了几秒，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不管你想去哪儿都好，我一定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自己目前的英文水平有限，其他能力也都不够理想，但给我半年时间，就半年，很多事情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到的...”
稍稍斟酌，程启锋坚定不移，挖地三尺掘出那份沉甸甸的心意，捧到台面上，无可阻挡地向着她倾斜。
“努力追赶你的脚步，和你一起努力，顶峰相见，这也是我们多年前的约定啊。”
流利地输出自己的心声，中间没有半点犹豫，程启锋甚至连气儿都没喘。张玥柠听完将脑袋又往里沉了沉，双手抱紧了他。
半晌，她柔柔的声音闷在他的臂弯里，“我才不会让你为了成全我而舍弃这里属于你的一切。”
“不，我其实没什么丢不掉的东西，”程启锋笑着辩解，依然坚持，“反正我已经做了决定，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没有？”从他怀里起身，张玥柠正视着他，语气乍然变得严肃起来，“程启锋，你最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真的没有吗？”
“真的，真的没有。”他对上她的眼睛，毫不畏惧。
“行，你不说，那就我来替你说...”
程启锋的脑子还有点懵懵的，张玥柠却已经开始娓娓道来。
“李指找你谈过退役后的规划，他想让你继续留在国家队储备，周老师那边很久之前就向你发出了邀请，南城队主教练位置空缺许久，他们也迫切地需要你回归执教...”
“最重要的，是你和唐远洲初创的公司，目前已经进入到关键的融资阶段，前些日子你除了备战世界杯，同时也还在为了公司的事日夜焦虑不安...”
“这些不都是你的牵挂吗？”
呼啦一下松开双臂，程启锋愣住了，他滚了滚喉咙，半天才含糊道：“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启锋，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么？”张玥柠不答他的问题，只故作高深地斜睨着他，“为什么这些事你不但不告诉我，还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不不，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脑子里兵荒马乱，程启锋神色一凛，指尖也微不可察地瑟缩起来，“而是我觉得，这些都是我自己应该要解决的问题，我没有理由让你陪着我烦心...”
张玥柠生气地去轻捏他的脸，但还没等她开口说下一句，就被程启锋急促的声音再次打断。
“所以，你是在拒绝我，还是决定要一个人走吗？”
话题毫无预兆地被转回，试探到这儿已经有些绷不住了，观察着他熟悉又可爱的八字眉，几秒后张玥柠就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见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让程启锋莫名之余更加紧张，“笑什么呢，我很认真的好不好？”
张玥柠这才缓缓收起了笑，“对不起啊，刚才我也和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其实...”
“其实在回国之前我就已经拒绝了所有的海外offer。”
望着她，喉结高频滚动，程启锋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洗耳恭听。
“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要留在国内，和你在一起。”
程启锋震惊的神色几乎定格，察觉到他的将信将疑，张玥柠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在他面前打开了自己此前和Elaine的来往邮件。
最后一封由她回复，主要内容大约都是一些告别之际的展望和祝福语，程启锋目下十行，看到了写在接近末尾的最重要的一段话：
「Elaine，离别时刻，感谢你这四年来的关心与照顾，但我也需在此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比起对未知世界谜题的探索之心，如今我更加向往去寻找那份久违的安宁与平静。经过这段日子以来的深思熟虑，回国依旧是我的最终决定。」
......
将邮件放在眼前反复阅读，很久后程启锋从手机屏幕上抬头，既委屈又惊喜的情绪在五官上堆叠，神情好似缩水的海绵。
“这回相信了吧？”张玥柠的眼神狡黠又得意，还不禁打趣道，“逗你一下就能听到你对我表白这么一大段，还是挺值的。”
被调戏的人总算缓过神来，这下换程启锋急眼了，他又好气又好笑，随即在她胸上狠狠捏了一下，听她吃痛地“啊”了一声心里好受了点，便义愤填膺地与她理论起来。
“欸不是，张玥柠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想听情话我随时都可以说的好不好，甚至可以连说上几小时都可以不带重复的那种...你这样真不厚道，骗我是不是很好玩啊？”
“这怎么是骗呢，”眼见他急得涨红了脸，张玥柠面上的喜色更甚，“谁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算是对你小小的惩罚。”
“你...”
程启锋气到语塞，张玥柠自知理亏，努努嘴装乖，一股脑钻进他怀里，却还是调皮地顺手掐了一把他的腰，以致他浑身一哆嗦，跟着就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张玥柠的身体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但整个人仍被他框住逃脱不得，“啊，我错了我错了...”
止不住的笑声和两人脆生生的声线一起萦绕在空气中。
嬉闹了一番，程启锋出走的思绪在此刻复位，语气染上了浓重的忧愁，“可是...你确定不会后悔吗？毕竟，这是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
张玥柠立刻摇摇头，抬起的双眸骤然亮起，给予了他斩钉截铁的否定答案，“什么啊，才不是。”
程启锋摩挲着她的手，掌心愈加发烫，静候她的下一句。
须臾，张玥柠神秘地扬起眼尾，伸出手轻柔地去努力抚平他眉间那座紧绷的小山。
“你总希望我飞得更高，可你不知道，天空广袤无垠，并没有鸟儿的栖息之所。而你对我来说，就是这陆地上最能让我安心的那棵树。”
“世界这么大，山外永远有山，要是选择永远奔跑下去，那么到底哪里才是尽头？”
“人的欲望总是永无止境的。”
她语带笑意，自问自答，他如醉如梦，安静聆听。
“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太辛苦了，我们从前不是说过吗，未来要自由自在地去生活。”
“其实不管山巅怎样，一路爬升的风景就已经很美了。”
“更重要的，是那么多想要的东西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你。”
“所以，我最大的梦想从来都不是别的，只是和你在一起啊，程启锋。”
向他的脸颊靠近，张玥柠的长睫几乎要挨上他的，继而用指腹轻捏他下颚，眸中笑意潋滟，字正腔圆，“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沉沦在深情中的人短暂回神，他情不自禁去贴她的唇角，若有似无的交缠气息里，他沉声答：“想！”
“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不管你是想留在国家队，想回省队，还是你有其他想去的城市，或者有一直想做但始终没完成的事情，我都会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去做...”
“不止你可以为我改变，我也可以。”
“你所期盼的，我不比你少。”
张玥柠的表情韫色，声线缓慢、温柔、笃定，淡淡悠悠说完所有，嘴角甜蜜的笑意依旧挥之不去。
而这一段字字珠玑的内心剖白，让程启锋心跳如擂鼓，短时间内整个人更像是坐了一趟惊险刺激的过山车，情绪太多，像海水蔓过头顶，无法解析。
他缄默依旧，只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越抱越紧，后来干脆将脸埋进了她的胸口里，时间也自此进入到一段漫长的空白。
原来张玥柠从始至终都甘愿囚于永夜，原来自己才是她人生必选题中唯一的最优解。
图穷匕见的时刻，夜空星罗棋布，银白月光铺了满屋，房间被夜色浸泡得过分宁静，嘈杂的声音被隐去，唯有窗外柔和的风声与两人交错紊乱的心跳声。
直到程启锋如醉方醒地抬眸，四目相对间，他们都深深望进对方眼底，发现了那里有着同样的雀跃和从未消弭的渴望，明亮似繁星，清澈如月光，藏了诉不尽的千言万语，落在彼此共振的心弦。
张玥柠的眼睛平静温和，却让接收者受困于天地苍穹，彻底失了方向，巧言善辩的人在此刻竟再次变得笨嘴拙舌，“我...”
没有被组织好语言的一句话就这么哽在喉咙里，他只顾着一个劲儿喜出望外地笑。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轰地一声，一道道漫天花火划破静谧夜空，短促而绚烂的彩色映照在深蓝色的天幕里，如同相聚的流星。
“啊，是烟火...”张玥柠眨着眼开心地说了句，接着就起身跑去了窗边，像个孩子一般好奇地趴在窗台向外遥望。
程启锋跟在她身后走过去，与她望向同一束光亮，忽地有感而发，“从前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场烟火，别人会记得在哪里见过我，可他们总记不住我的样子。”
偏头去看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好似带着几许哀伤的基调，张玥柠很快从身侧拉住了他的手，“我不这么想。”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夏风掠过耳畔，窗外的世界也是闹嚷嚷的，她的声音几乎快被湮没。
可程启锋却听得格外清晰。
“我不需要你再为我改变和舍弃什么，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有属于你自己的光芒和骄傲，你是国际乒坛里曾创造过双打神话的‘战神’，无人可取代...”
“我爱你，就爱你本来的样子。”
她看得到他所有的遗憾，一切的不安，然后，毫无保留地拥抱了它们。
“不过现在看来，不管是踏实稳定还是四处漂泊，我们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对他露出明媚笑靥，张玥柠柔声道，“对吗？”
程启锋鼻间一阵发酸，握住她的双肩，他侧身与她额角相抵，“对，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局。”
胸腔起伏很久，千言万语最终又汇成一句老套的话，但是真诚一如既往。
“张玥柠，我爱你...”
“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绽放的花火盛大，向漆黑的幕布之外无限扩张，仿佛怎么都看不到尽头。可焰尾却很轻，渐渐融在了程启锋幸福炙热的笑容里。
这一刻，仿佛他从不曾踏入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