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傍晚,青年背着霞光而立,他身形颀长,竟将身后的霞光都遮的一干二净。

    少女站在他身前,阴影之中,青年弯下了腰,少女的眼前又明亮起来,她踮起脚,将蔷薇花簪在青年头上。

    沈浮白耐着性子,问:“好了吗?”

    霞光有些刺人,谢鸳眨了眨眼,视线却落在他红了的耳廓。

    “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想都没想,径直用手指捏了上去。

    炙热而软,谢鸳手刚一碰上,沈浮白便浑身一颤,立刻直起了身。

    “你......你......”

    他没料到谢鸳如此大胆,竟然在大庭广众下摸他的耳朵。

    谢鸳看着他,无辜地睁大眼,然后扬起那只摸他的罪魁祸手。

    “不知道你信不信,刚才这手给你簪花,不小心被天上的霞光烫到了。”

    满口胡言乱语。

    沈浮白竟是被她不要脸的话气笑,端着一张红到了耳根的脸,冷冷道:“公主这手艺如此娴熟怕不是在十个男宠身上练来的。”

    谢鸳向他眨眨眼,笑道:“沈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沈浮白瞥了她一眼,沉默下来。

    谢鸳盯着他。

    那朵簪在沈浮白头发里的蔷薇花就像雪里的一枝梅,美而诱人,让他浑身的清冷疏离都染上些许红尘之气。

    她慢慢道:“今日这花算是还你,沈大人,我不欠你了。”

    沈浮白一时怔然。

    然后才意识到,谢鸳嘴里的花是他上回送她的锦囊上的牡丹。

    他慢慢攥紧了自己的手指,面色有些不自然,低低道:“公主本来就不欠我。”

    “是了,反倒是你欠着我。”谢鸳理直气壮,她仰起脸,“你带本宫来这儿,只为了那个许暨?”

    沈浮白道:“是”

    一阵长久的沉默。

    谢鸳浓长的眼睫微颤,舟车劳顿的疲惫在此刻涌了上来。

    从遇见沈浮白起,她便打算利用他的沈氏身份来扳倒林太傅一家,可如今她却有点迷惘,李公公的一句话让她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为的是沈氏身份,还是沈浮白......

    谢鸳想不明白,但不愿意在沈浮白面前表现出失落,于是她愠恼地朝他伸出手,“把伞还我。”

    沈浮白注视着她,手指在袖中微微一蜷,只摇头道:“这几日落雨,我的伞坏了,还需要再借几日公主的伞。”

    谢鸳不依不饶,“你说过我回来就还我。”

    沈浮白点了点头,道:“以后再还公主。”

    谢鸳一时语塞,她想问他,还伞与不还伞,和等她与不等她已经没了关系,又为何不肯放下这伞。

    可开了口,她却是讥讽道:“沈大人可真是天资聪颖,这才跟了太子几日,竟学了他一半无耻。”

    谁曾想沈浮白却摇头,一双漆黑的眼看着她许久,然后清冷的脸上才露出淡笑,他道:“无耻,我是同公主学的。”

    一句话气得谢鸳脸色变了又变,她冷冷道:“算了,伞我不要了。”

    紧接着她抬步便走,临走前还丢下一句。

    “沈浮白,太子的心慈好善可不是好东西,总有一天你会被他的菩萨之心害死。”

    .

    夜色深深,天边裹着浓墨,连月色都躲了去。

    夜色里的林府静悄森严,长廊上的灯笼被风吹动,在檐下巡视四周的侍卫影子也微微晃动。

    书房的主位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冷厉,目光如鹰。

    “如今太子大了,心思也大了,那件事情要抓紧,若是太子彻底倒戈了寒士,将来我们的路便不好走了。”

    底下的人附和。

    “太傅,眼下合阳的筹谋被九公主毁了,当初她杀死裴家人,在关外对我们也造成了不少损失,您说是不是被她发现了什么,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林太傅眉头深蹙,摆摆手。

    “应该只是巧合,九公主虽然对我们有威胁,但此时动她不得,顾羽绫是个疯子,若是将她逼急了,她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等事成之后,今日的账和我儿的帐我再一起和她算。”

    “眼下最棘手的反倒是合阳那批急需要运出城的银子,现在是风口浪尖,你们派几个生脸去,切记别被人抓到把柄。”

    有人点了头。

    “是。”

    林太傅又看向下首的灰衣男子,问:“沈家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男人笑了笑,“太傅放心,我的人已经在裴府找到了沈家通敌卖国的证据,现在正快马加鞭在回京的路上。”

    林太傅觉得此行倒是顺利,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这沈家不会是消失已久的沈氏一脉吧。

    不过很快他便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转而将这念头抛之脑后。

    太子扶持寒士,九公主斩杀他儿,祸乱阜城,背手皆有沈浮白的手笔,如今是该清算的时候了。

    他捋了捋花白胡子,冷笑道:“届时我们先送那沈浮白上路,告慰我儿在天之灵。”

    深夜,长灯不息的又何止一处府邸。

    谢鸳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旁的侍女正手指轻柔地按压她的太阳穴。

    帘子外,织春走了进来,替了她的位置。

    侍女出去后,她方才开口道:“公主,你让奴婢查沈公子这些日见过什么人,已经有眉目了,您离京后不久,皇后娘娘突然招了沈公子进宫,自那以后,沈公子便和太子殿下走得近了。”

    谢鸳倏然睁开眼,织春见她神色不对,以为是担心皇后,安慰道:“皇后娘娘见外男虽然在朝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但他们拿皇后娘娘毫无办法,陛下只罚了皇后娘娘一日禁闭。”

    谢鸳闭了闭眼,只道:“备车。”

    “公主,你现在要进宫?”织春愕然地停下手。

    谢鸳点头。

    一股郁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她猜出沈浮白忽然选了太子一定是事出有因,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因竟然是她母后,她要去问清楚,她母后到底同沈浮白说了什么。

    她走的又快又急,临到府门前时,却又整个人突然停住。

    织春疑惑,“公主?”

    “不去了。”谢鸳转身,然后慢慢地往回走。

    织春只好命人撤了马车,她跟在谢鸳身后,良久,才听到谢鸳叹了一声。

    “母后不会害本宫,她这样做一定有理由,她若不想告诉本宫,本宫也问不到答案。”

    从太子府出来时,沈浮白拒绝了许暨相送的好意,他提着盏旧灯笼,慢慢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

    “沈浮白。”一道女声在背后幽幽响起。

    沈浮白还未回头,脖子后传来剧痛,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你看你干的什么好事,等公主醒了,看她怎么罚你。”厢房外,织春简直要被雨棠气晕。

    雨棠道:“我也是看那沈浮白不识好歹,竟然敢伤公主的心,这才想给他一点教训。”

    织春浑身颤抖,咬牙,“所以你就把他送到了公主床上?”

    “那要不......”雨棠有些心虚,拉了拉织春的手,“我现在把他送回去?”

    可惜为时已晚,厢房里,谢鸳在床上翻身时不小心磕到了头。

    “嘶......”她摸着额头,幽幽醒来。

    见状,织春只好狠狠瞪了眼雨棠,“我们去外面守着别让人过来,今夜发生的事决不能传出去。”

    沈浮白恢复意识时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他慢慢睁开眼。

    黑糊糊的夜里,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似有若无的温软鼻息拂过他的脸颊,紧跟着,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隔得太近,谢鸳几乎是瞬间听见了他错乱的呼吸声,不过很快被克制下来。

    谢鸳轻轻一笑,手指拂过他的鼻尖,又从唇边划过,最后停在下巴上。

    “沈郎。”她温柔叫他,指尖却微微用力,让他抬起了脸。“你总爱和我作对。”

    跟谁不好,偏偏要选择她瞧不上的圣父谢润嘉。

    她几乎凑到他眼前来,“嗯?我母后都同你说了什么话?”

    沈浮白被绑的动弹不得,浑身僵硬像块石头,他偏过脸去,只道:“公主,你喝醉了。”

    察觉到他的不自在,谢鸳得寸进尺地靠近他。

    “你不愿做我的谋臣,那做我的驸马如何?”

    黑暗中,两人望着彼此,呼吸缠绕。

    沈浮白喉结滚动了两下,长睫轻颤,却是问:“公主身边有十位男宠,还要我做什么?”

    谢鸳目光闪动,竟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他们和你不同,比你听话,不与我作对。”

    说着,她开始数手指头。

    “十个人,一个给我唱曲,一个给我吹曲,一个给我锤腿,一个给我做饭,一个给我洗衣,一个陪我用膳,一个陪我赏花......”

    沈浮白胸口闷的透不过气,他咬牙切齿道:“公主还挺会享受。”

    谢鸳眨了眨眼,笑道:“都是我编的,他们只是我交由陛下证明我两袖清风的证据。”

    不等沈浮白反应,她欺身而上,与他脸对着脸,鼻尖似有若无地触碰他的。

    “现在如何,能做我的驸马了吗?”

    沈浮白呼吸凝滞,他闭了闭眼,绑在身后的手一点点攥紧,用尽全力克制,才重新看向她,压低着声音喊。

    “谢鸳,你先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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