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皇太女府上来了十几二十个人,前面的人挑着担,后面跟着几辆拉行李的马车。

    门房问清缘由,不敢怠慢,引着领头的老伯进了沈府。

    “奴才高福,见过沈大人。”

    两鬓微白的高福局促地跪在地上。

    “起来吧,不必拘谨。”沈浮白扶他站起来,问道:“其他人呢?”

    高福道:“还在府外头,奴才是来问大人要住在哪个府邸,奴才们好去安置行李,再把府里打扫妥当了接您过去。”

    沈浮白却摇头,“就住这里。”

    高福微微诧异。

    天下谁人不知沈湛与谢舒在这座旧宅子的陈年旧事?况且这座旧宅与公主府仅一墙之隔,皇太女还在这里住着,若是沈浮白也住下,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外头该怎么胡言乱语呢。

    高福张嘴正要提醒,却对上了沈浮白那双漆黑冷冽的眼,他自是不蠢,立刻垂了头,道:“好,那奴才现在就叫下人们把东西搬进来。”

    沈浮白给他指了两条道,“那是侧门,从那里搬东西进来会省些力气,等会儿若是有事,便去进沈府的那个月洞门找我。”

    “是,大人。”

    高福离了去。

    皇宫里出来的人虽都是些家世清白的新人,但胜在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府上打理好了。

    见状,高福让他们候在院子里,他则走过了月洞门去找沈浮白,原还在猜后园极大,要去哪里找时,往前多走了几步便在石子路旁的花丛里瞧见了一道松劲而安静的背影。

    一面弯腰,伸手拔掉地里的黄草,一面挖地,裤脚和手掌沾了不少黄泥。

    高福不可思议。

    此地该是皇太女的后花园,在这除草为的岂不是......他心头一跳,不敢再猜。

    沈浮白却在此时注意到了他,拔除最后一簇杂草,他抬头问道:“有事?”

    高福这才回过神来,忙点头,“大人,府里都忙完了,您要不要去见见府里的奴才,也好叫他们认个脸。”

    “好。”

    沈浮白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干泥,见他这样便要往院子里去,高福不禁出声提醒,“大人,您要不要先去后院换个衣裳。”

    沈浮白摇头,“一副皮囊而已。”

    高福跟在他后面,又一次对这位沈湛后人刮目相看。

    院子里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紧张又好看地望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沈浮白,见他满脚满手的淤泥,惊讶的都睁大了眼。

    也有人见沈浮白如此平易近人,便壮着胆子喊道:“大人,府里的大门也不知是谁修缮的,里面竟坏的不成样子,奴才恐怕要明日才能修好。”

    沈浮白却摆手,“不用修,放着吧。”

    一旁的高福低声劝:“大人,还是修吧,您以后每日进出不能都走府里侧门,不然会有损您的颜面。”

    然而沈浮白异常平静,只道:“我从皇太女府上的正门出去。”

    高福一听,眼皮一跳,索性宫里在见惯了这等场面,很快便掩下面上异色。

    “行了,都忙活去吧,别杵在这儿。”他将人赶走,才又说到:“沈府的家财奴才还需要清点几日才能将账本给大人送上来。”

    沈浮白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说,“高管事,您年纪大了,也无需太过操劳,府里的事还要都托您看着。”

    一席话,说得高福心里十分熨帖。

    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出宫前李福全为什么说他运气好,原来李福全一早便知道沈浮白是个好主子。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掌灯时分,沈浮白才想起来被他带回来的桃子,于是亲手洗了干净,走过曲折蜿蜒的后院,送到了谢鸳府上。

    雨棠兴冲冲问:“要不要进去坐坐?公主见到你想必是十分欢喜。”

    见沈浮白摇头,她不做多想地捧着桃子乐滋滋地冲进房中,“公主,沈浮白送桃子来了。”

    织春正在伺候谢鸳笔墨,听闻蹙了眉,瞪她一眼,“没大没小,如今沈大人的身份可不一般,你这般称呼叫人听了去岂不是又该骂公主目中无人。”

    “好好好,我的织春姐姐,你别生气了。”雨棠赶忙将托盘放到桌案上,然后嬉笑地抱紧了织春的胳膊,“往后我一定改口,一定叫他沈大人。”

    她蹭来蹭去,跟只猫儿一样,织春也拿她没办法,失笑道:“油嘴滑舌。”

    谢鸳笑看两人打闹,从果盘里拿起桃子咬了口,含糊不清地问:“沈浮白人呢?”

    雨棠道:“走了吧。”

    闻言,谢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咽下桃肉,吩咐道:“等天色再晚些,你们去灶屋叫人煮上一碗山楂粥送去沈浮白手中,就说是本宫亲手做的。”

    雨棠声音弱弱,“啊,公主,这......这样不好吧。”

    “确实不妥当,公主这法子定逃不过沈大人的火眼金睛。”织春难得也附和了雨棠一回。

    谢鸳却不管这么多,又咬了口桃子,理直气壮地说:“府上的食材采买花的都是本宫的银钱,不过是借厨子的手做碗山楂粥,和本宫亲手去做又有何异。”

    她招手将雨棠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她几句。

    “公主,真要如此吗?”

    雨棠不太安心,面色充满了迟疑。

    谢鸳将桃子啃了个干净,心情看着不错,她点头,“你按本宫的吩咐去办便是,若是搞砸了,本宫也不罚你,明日那面你替沈浮白做。”

    雨棠飞快摇头。

    她哪里会下厨,将灶屋烧个干净她才在行。

    织春疑惑地看着雨棠跑出去的背影,问:“公主,你都说了些什么,让她吓成这样?”

    谢鸳笑而不语。

    月亮爬上苍穹,天高云淡,繁茂花木的影子高低疏密。

    雨棠轻车熟路地端着托盘来到沈浮白的书房。

    高福见了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愕。

    “雨棠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雨棠示意手里的托盘,笑吟吟道:“公主亲手做了碗山楂粥,念着沈大人爱吃,叫我送来。”

    高福眼皮微微颤抖,还未开口便听里头道:“拿进来吧。”

    雨棠冲高福颔首,绕开了他端进屋中。

    再然后,她便依照公主所教,硬是硬着头皮站在书房里不走。

    沈浮白喝着粥,也不问她为何不走。

    反倒是雨棠先憋不住气,见他快喝完了,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问道:“好吃吗?”

    沈浮白略一点头。

    雨棠便一股脑告诉他,“那明日早上我家公主要吃沈大人亲手做的面,这礼尚往来的道理沈大人该是懂的。”

    说完雨棠心虚地瞥沈浮白一眼,趁他愣神的瞬间,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瓷碗便跑了,还差点与门外的高福撞了个正着。

    高福见她行为冒失,又听见她先前的话,正想说这皇太女未免欺人太甚,却瞧见了屋里烛影的映照下,沈浮白唇角微微一勾,似是笑了下。

    他默不作声地将话咽了回去,又退了出去。

    第二日,谢鸳如愿所偿吃到了沈浮白曾在关外亲手给她做过的那碗又香又鲜的面条。

    朝阳初升,殿外鸣钟。

    皇帝身体抱恙,并未亲自上朝,反而是吩咐了李福全,在大殿上将今年春闱的差事指给沈浮白,命他担任此次春闱的主考官。

    此事落得满朝哗然。

    春闱三年一度,因着今年合阳大旱之事,才推迟了会试时间,如此才让沈浮白碰上。

    是好事,也是得罪人的事,以往春闱由礼部负责,如今沈浮白抢了礼部的肥差,这条路自是不会好走。

    即便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但审时度势是朝中官员之本能,便绞尽了脑汁想去与沈浮白套近乎。

    趁着人挤上来时,谢鸳从沈浮白身边退开,还不忘留下一句,“沈大人,桃子不甜。”

    沈浮白怔然,下一秒就被人团团围住。

    “沈大人,今日可有空,臣请您去醉香楼吃酒。”

    “臣府上有几幅沈湛先师的真迹,想请沈大人一同品鉴。”

    ......

    谢鸳从大殿里走出时又被秦肇拦下,她停住,只道:“秦卫尉还是离本宫远些,没看见太子身边的那些人的眼睛都快把你我盯穿了吗?”

    秦肇退开两步,揖礼道:“对不住殿下,是臣越距了。”

    谢鸳淡声问:“你又有何事找本宫?”

    秦肇道:“还是与织春姑娘有关。”

    谢鸳略微惊讶,“你上回不是亲自问了她吗。”

    秦肇撇开了眼睛,道:“臣是有与织春姑娘有关的事想同殿下说。”

    谢鸳问:“什么事?”

    秦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向面瘫的脸上浮现出几缕红晕,“我喜欢她。”

    听到这里,谢鸳眉间蹙起,声音冷了下来,“你可知你们身份天壤之别,便是连朋友都不能做。”

    秦肇道:“殿下放心,臣早与陛下提起过,陛下心性宽厚,若臣与她在一起,自会放弃陛下身边卫尉之职。”

    谢鸳不可思议,“你为了织春要放弃这一路拼搏上来的卫尉官职?”

    秦肇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喜欢她是我的事,还请公主不要告知织春姑娘,让她徒增烦恼。”

    谢鸳又问:“那你为何要告知本宫?”

    秦肇答:“臣并不想蒙骗殿下。”

    谢鸳微一犹豫,问道:“你何时喜欢上织春的?”

    秦肇不假思索地道:“臣也不知道,但从关外回宫后,臣总会想起她。”

    出宫时,谢鸳还是有些恍惚,被扶上马车,她望着埋头斟茶的织春,忽然开口道:“你觉得秦卫尉怎么样?”

    织春吓了一跳,杯中的茶水险些泼出去。

    “秦卫尉如何奴婢怎会知晓,但他应该是个好人,奴婢欠了他一顿酒,上次他来找奴婢,奴婢便给了他一贯钱叫他自己去吃酒,可是叫人瞧见嚼舌根了?”

    谢鸳摇头,叹了口气。

    人人都说局中人,人人都是局中人。

    不知道织春何时能看清,也不知道这桩姻缘能成不能成。

    .

    竖日,沈浮白去了礼部,原以为会受些刁难,但所有人都低估了姓氏沈字,单凭这个字,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不过几日,他便与礼部上下打成一片,但也因为春闱之事忙的不可开交,整日早出晚归。

    谢鸳极难与沈浮白碰得上面,不过每日天黑时,他府上的人总会送来新鲜洗净的桃子。

    会试在即,紧要关头还是出了纰漏,原来在不久前,去年秋闱的第一名,就当场放了话要弃考,还点名春闱有鬼,是富人高官平步登天的青云梯,也是清苦寒门的万丈深渊。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般,很快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十年寒窗苦读,谁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如今被人告知一朝飞黄腾达的春闱早被高官贵人掌控,谁还愿意做垫脚石。

    于是无数的贫寒学子也纷纷效仿解元,要弃考春闱。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皇帝传召了沈浮白进宫,要他严阵以待,清廉执考,且不能真让辛苦考上来的学子们弃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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