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台上的烛火被风撞得明灭晃动。

    沈浮白转头看着身旁的人。

    烛光映着少女的侧脸,细长的眉下是一双乌黑清亮的眸,清绝轮廓在晃动的烛影下显得有几分柔和和忧虑。

    沈浮白看了谢鸳许久,才出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公主心里,似乎有难解之事。”

    谢鸳将信放了回去,然后斜了沈浮白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沈郎果真有一双慧眼,知我心中有忧。”

    话音未落她便转过了身,随意拎起书案上的茶壶,自顾自倒了一杯冷茶,才问:“沈郎可曾遭受挫折?”

    “人活一世,哪能事事顺心如意。”沈浮白看向她,“只要万事尽心,定有结果,臣不知公主为何所难,但顺其自然,说不定所求就在眼下。”

    谢鸳抿了口冷茶,眼睫微垂,“若有一艘载满金银财宝的船,顺着河流,它会去哪里?”

    沈浮白道:“河流四通八达,顺水行船,一艘船自然是哪里都能去。”

    谢鸳顿时怔住。

    是了,一艘船无根无蒂,自是自在,但若是运银的货船不止一艘也不只运了一次呢......

    脑中一丝灵光乍现,谢鸳想到了什么,随即放下手里的茶杯便要往外走。

    岂料身旁的沈浮白忽然伸手,把狗往她眼下一递,提醒道:“公主别落下了东西。”

    谢鸳冲他挑眉,笑眯眯道:“本宫今夜有公务要忙,面团就叨扰沈大人一晚。”

    丢下这句话,少女清瘦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黑夜里。

    沈浮白愣怔在原地。

    面团?

    谢鸳竟然给狗取了这个名字……

    他慢慢垂下眼去,望着趴在手中熟睡了的狗,面色有些怪异。

    另一边,谢鸳回院之后,便立刻吩咐人伺候她笔墨。

    织春神情诧异,“公主这么晚是要给何人写信?”

    谢鸳道:“姜柳。”

    她伏在案前,泉思如涌,笔快如飞。

    多亏沈浮白提醒,她才能想到要写信问清姜柳前几批白银消失的踪迹。

    天大地大,无论从哪个码头走水路,舵手相同,所去的地方一定相同。

    不过片刻,她便将信写好了。

    “明日找可靠的人送去合阳。”

    “是,公主。”

    织春将信接过来。

    “对了,”谢鸳喊住她,又道:“明日记得去沈府将面团接回来。”

    织春脚下一顿,一脸疑惑。

    “面团?”

    谢鸳便道:“给那狗崽子取的名字。”

    织春下意识问:“公主怎的取了这个名字?”

    谢鸳望向窗外的那轮明月,莫名笑了声。

    “本宫是觉着,那狗在沈浮白手中,看起来就跟在他手中任他随意揉搓的面团差不多。”

    翌日

    织春从沈府将面团接回来时,它已经会睁眼了,谢鸳看着十分新奇,正要开口让织春将狗放到榻上,帘子外雨棠却一脸兴奋地冲进来。

    “公主,你猜奴婢看到什么了?”

    谢鸳问:“你看到什么了?”

    雨棠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今日沈府十分热闹,好多人来给沈大人送礼,奴婢亲眼瞧着那一箱箱搬进沈府的箱笼装的都是银子。”

    谢鸳手指乍然一抖。

    沈浮白他是疯了不成!

    .

    炽热的天光在阁楼之中随意穿梭,林府正院的书房里一片透亮。

    林则坐在书案后头,林修远端了茶递上前去。

    “父亲,依我所看,那沈浮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如今也为一点蝇头小利昏了头,竟让府上管家四处宣扬,谁给的钱多,会试时谁考的名次便在前列。”

    “如此公然行贿受贿,怕是无需我们栽赃嫁祸,他就会自取灭亡。”

    林则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林修远,“陆九承可还有人跟着?”

    林修远点头,“只是有沈浮白立在风口浪尖,儿子觉得那陆九承去不去考会试已经无关紧要。”

    林则的眉心慢慢拧了起来。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春闱风波由陆九承而起,寒门弃考也是因他所起,他又怎会是无关紧要之人。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林氏父子抬头看去。

    门外的人却是半月前离京去了南阳的四皇子谢明景。

    林修远惊疑站起,“殿下,你怎么回来了。”

    谢明景从外面走进来,面上褪去了所有表情,眼中冰冷一片。

    “外祖父被贬黜,本宫再不回来,怕是京城再无林家一席之地。”

    林修远便道:“京中的事殿下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谢明景抬眼看他:“春闱之事舅舅打算如何做?”

    林修远看向林则,犹豫了下,道:“我同父亲商议,眼下沈浮白大张旗鼓收受贿赂,已经是立于风口浪尖之上,我们静观其变,只需稍稍运作便能将贪污之罪栽赃嫁祸到他的头上。”

    话音未落,谢明景冷笑一声。

    “舅舅,你想栽赃嫁祸,焉知沈浮白不是想请君入瓮,”他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林则,道:“外祖父应该和本宫一样,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林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默认道: “殿下做了什么?”

    谢明景唇边勾出个嗜血的笑来,“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抓了个人,废了只写字的手罢了。”

    林则只道:“眼下情形特殊,殿下不要闹出人命。”

    谢明景道:“外祖父放心,本宫自有分寸。”

    林则看着他,道:“南阳那边......”

    谢明景搭下眼帘,慢慢道:“南阳的事外祖父也能放心。”

    .

    眨眼已过五日,会试当日卯时,乃学子进院候考之时,张量却一脸慌张地敲开了皇太女府上的门。

    谢鸳见他神色焦急,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公主,沈大人让我来问问您,有没有见过陆九承?”

    谢鸳心里咯噔一下,“发生何事了?”

    张量便道:“陆九承他......他不见了,若是在一炷香内他还不进贡院,那便是弃考。”

    谢鸳眉头紧蹙,只道:“你先回去,本宫去找。”

    哪知翻遍了大半个京城都找不到陆九承的身影,他整个人好似凭空消失了般。

    转瞬便到了辰时,雾气散尽,日光透过云层,倾泻到贡院的屋檐之上。

    谢鸳望着青铜香炉里的那一柱快要燃尽的香,问身旁的沈浮白。

    “你说陆九承会来吗?”

    荒山脚下的一处废宅。

    有人轻轻推开院门,朝院子里被困住手脚,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走去。

    一碗饭放到地上,一句话冷冰冰落下。

    “还有两日便放你回去,别死在这儿了。”

    门又被落了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却忽然睁开了眼。

    贡院门前,众人等了许久依然不见人来,偏偏就在要收回目光那刻。

    空荡荡的街道上多了一个人。

    陆九承一瘸一拐地走近,他立在石阶下。

    眉眼邪气,衣衫尽是血迹,却仍那般懒懒地抬起头来,“看什么,我没来迟吧。”

    众人神色震惊,唯有沈浮白,盯着陆九承受伤的手臂拧紧了眉。

    张量慌忙下去将陆九承扶上来,“陆公子,你都这样了还怎么进考场。”

    陆九承毫不在意地挑了下眉,“我自是来了,便自然能进去考试,不过今日这只手怕是握不了笔,考得不好可不算毁约。”

    谢鸳眉间微蹙,眼底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

    “陆九承,你不知道痛吗?”

    陆九承右手的手指几乎血肉模糊,手臂在袖子里颤抖,疼得脸色发白,但仍然挑着眉头慵懒一笑。

    “殿下不必担心,那人虽废了我右手,可我左手也能写字,定会给殿下考一个好功名,不过......”

    “不过你为了挣脱绳索卸下了左臂,现在需要一个人替你接骨。”

    沈浮白一面说,一面上前,飞快将陆九承完好的左臂接好,而后目光才落到他藏在袖子里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上,声音略有犹豫,“你这右手......”

    陆九承随意扭了扭恢复如初的左手,坦然道:“无伤大雅,不过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了了而已。”

    沈浮白便平静道:“既然如此,那陆公子快些进去吧,香若灭了,你便算是弃考。”

    闻言,陆九承瞥了眼香烛上那点摇摇欲坠的星火,挑了一下眉,“沈太傅倒真是冷酷无情。”

    说罢他便不紧不慢地走进贡院之中。

    厚重的院门“轰隆”一声重新关上,三声悠远浑厚的钟声在贡院上空久久回荡。

    旁人散去后,檐下又只剩下沈浮白和谢鸳。

    日头正盛,谢鸳双眼微微眯起,道:“沈大人方才言语,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沈浮白轻轻垂眸,望着手指上刚才不小心从陆九承身上沾到的血迹,喉结涌动,淡声道:“寒窗苦读十余载,谁又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今日若是弃考,来日又要再等三年。”

    话末了他又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看向谢鸳,“公主打算如何处置背后之人?”

    谢鸳与他目光对上,微微一笑,“沈大人知道是谁对陆九承动的手?”

    沈浮白道:“公主心中应该早有人选,但无凭无据,公主若动手便会授人口实。”

    谢鸳道:“听沈大人这话,似乎另有高见?”

    沈浮白便道:“礼尚往来罢了。”

    谢鸳眸光流转,挑眉笑道:“沈大人与本宫,真是心有灵犀。”

    礼尚往来,既是闷亏,那便闷亏回去。

    没过几日,林修远在一处偏僻的暗巷遭歹人毒手,被揍成了猪头,官府苦苦寻找多日,却找不到半分凶手的蛛丝马迹,查来查去竟成了一桩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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