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沉,花开花落,半月时间不过白驹过隙,转瞬便到了七月,正是仲夏时节,暑气卷过长街,万物繁盛。

    京城里近来让人津津乐道之事有二,其一自然是春闱放榜。

    据说皇榜揭晓那日,榜上结果跌破了众人的眼睛,榜上贫寒学子成绩斐然,可谓是霸榜三甲,其中陆九承更是在殿试中高中状元,成为百年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考生,轰动京城上下。

    有人欢喜有人忧,当初那些光明正大贿赂沈浮白的达官贵人自是不服气自家儿郎榜上无名,一怒之下便将沈浮白告到御前,参他行贿受赂,卖官鬻爵,另有林家一脉从旁煽风点火,势要将科举舞弊这个污名推到沈浮白身上。

    事情愈演愈烈,沈浮白却又挂出了另一封皇榜,榜上高中人士皆为当初送钱打点之人,名次按照钱财贵贱高低排列,并当众拿出圣旨,宣布此乃是陛下推行的新政,是为捐生,捐的越多,官职越高。

    眼见私底下行贿买官变成了正当的捐生,得到的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官,林则气得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早该明白沈浮白行事如此大摇大摆,背后一定是有皇帝撑腰,往后林家怕是再难在朝堂上植党营私、揽权纳贿了。

    可噩耗却不止于此,接踵而至的是另一则重击。

    沈浮白竟顺着这些贵人的贿赂常性,顺藤摸瓜找出了左侍郎康为受贿的钱财证据,林家辛苦多年安插在礼部的一颗棋也就此毁于一旦,自此,这桩天大的科举舞弊案才得以告破。

    至于那些昔日目中无人,胆大妄为到光天化日之下聚众行贿的高门大族,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面咽下苦果一面还要笑着和沈浮白道谢,怎能不算是个圆满结局呢……

    京中其二的热闹事便是林贵妃生辰,据说皇帝特意吩咐要在宫中大肆操办,热闹一番,于是就连那些门户不够高的门第都得了请帖,这便也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就在大家胡乱猜测时,宫里很快便传出了消息,此次邀请众多青年才俊,实则是为了公主们的姻缘......

    这可谓是喜讯天上来,一时间得了请帖的人皆是振奋不已,若是能攀上这门好亲事,那便是一步登天。

    晚间用膳,谢鸳听织春讲起这事,啼笑皆非后便抛之脑后,只打算明日去宫中转转便打道回府,再晚些时候,府上却是来了一位稀客。

    进来禀报的婢女候在帘边。

    谢鸳十分意外,“你说谁来了?”

    婢女道:“殿下,是大公主。”

    谢鸳抿唇,片刻后才道:“让她进来吧。”

    “是。”

    婢女垂头退了出去。

    谢鸳倒了杯茶,心里不禁琢磨起谢玥琅是为何而来。

    论情论理,谢玥琅虽然在众人眼中是个温柔贤惠的皇长女,但谢鸳与她交情不深。

    幼年她曾亲眼所见怀了孕的梅妃不慎摔倒在御花园中,迎面而去的谢玥琅见此情景却是转身头也不回地换了条道走,那时起谢鸳便知道谢玥琅有两幅面孔,人前体恤入微,人后冷心冷面,是个从不多管闲事的性子。

    帘子一响,回忆顿时烟消云散,再抬起头来时,谢玥琅已经走了进来。

    谢鸳压下所有思绪,微笑着起身,“皇姐不必拘束,随意坐便是。”

    谢玥琅大谢鸳三岁,往日里落落大方,但此时面对谢鸳平静似水的眼睛,她却有些局促地落了座。

    “我不请自来,还望没有打扰到九妹妹的清静。”

    谢鸳也摆手坐下,“皇姐有事不妨直言。”

    “是有一事想求九妹妹,”谢玥琅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绣帕,“今日进宫,贵妃娘娘同我说,明日宴席是要为我与五妹妹挑选夫婿......”

    正说着,谢玥琅声音一顿。

    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免羞红了脸,她咬着唇,半晌后才继续道:“我想拜托九妹妹,明日我相看儿郎时,可否在旁给我提点两句?”

    闻言,谢鸳愣了愣,谢玥琅怕她推辞,急忙抬起头,“我自幼愚钝,自是不及九妹妹有双慧眼,只是唯恐这辈子错付良人,还望九妹妹切莫推辞。”

    谢鸳不答,却问:“皇姐心中可是已有相中之人?”

    谢玥琅面颊涌上一片绯红,轻轻点了点头。

    谢鸳没再追问,也点了头,“好,明日本宫帮皇姐瞧上两眼。”

    悬着的半颗心落了地,谢玥琅欣喜地揖了一礼,“如此皇姐便先在这里谢过九妹妹了。”

    谢鸳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五皇姐今日怎地没来?”

    “我来时遣婢女邀过她,但五妹妹一贯性子弱,不敢出府,实在劝不动她,”谢玥琅一面说一面打量着谢鸳的神色,“眼下天色也晚了,我还要去七妹妹府上一趟,就不再叨扰九妹妹了。”

    见她面色无波,谢玥琅这才才舒了口气,起身离去。

    她走后,织春在旁问了一句,“公主,大公主所言是真的吗?”

    “她所言非虚,只是话未说全。”谢鸳眯了眯眼,端起茶轻抿一口,“大皇姐想得太多,活得太累,想借本宫之手试探如意郎君,也想借本宫身份明日替她撑起排场,好叫未来夫家不看轻了她,若本宫没猜错,此时大皇姐去找谢明珠也是同样缘由。”

    雨棠吃惊地“啊”了声,“可公主与那谢明珠并不对付,大公主就不怕明日您和谢明珠闹起来坏了贵妃的宴席吗?”

    织春附和道:“若是七公主也和公主一般应下大公主所求,那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便如何,”谢鸳不紧不慢地将茶放下,语气笃定:“谢明珠一定不会推拒。”

    两人怔住,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谢明珠恨透了公主,又怎么肯答应大公主在人前与公主和睦相处......

    谢鸳自是看出两人所想,只笑道:“女子何故为难女子。”

    谢玥琅虽贵为公主,但母妃家境平平,若非是占了个皇长女的名讳,怕也是会和五公主谢竹一般沦为宫里不起眼的沙砾,所以她从小苦心竭力,做事从不落人口舌,这才在宫中博得一席之地,所以即便谢玥琅想利用她与谢明珠抬高身份,挑个好夫婿,也没有错。

    .

    翌日午时,沈府门前。

    高福早早命人备好了进宫的贺礼,如今马车候在府前,他立在沈浮白身后,心中有万般想说的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上马车。

    沈浮白掀起帘子一角,躬了身却对上一张嫣然含笑的秀脸。

    这段时间他忙于春闱之事,与谢鸳甚少见面,所以乍一下见到如此鲜活的她,沈浮白当即愣在原地。

    谢鸳坐在马车里,穿着一身绿色云烟长裙,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根玉簪,面庞略施粉黛,坐姿散漫也美得十分张扬。

    她眨眨眼,无辜道:“沈大人,本宫的马车坏了,今日只好劳烦沈大人载本宫一程。”

    话音刚落,沈浮白攥着帘子的手一松,帘子便轻飘飘落了下来,盖住了那张娇艳动人的脸。

    他退后一步,道:“公主,这不合规矩。”

    马车里的谢鸳轻笑了一声,“本宫在沈大人这里什么时候合过规矩了。”

    周遭人人屏声静气,高福缩着头,更是恨不能原地消失。

    片刻的沉默,沈浮白抬头,目光落在拐角处的那辆豪华马车上,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弯腰坐进马车里。

    谢鸳等他在对面坐下,才慢吞吞开口:“捐生之策瞒得可紧,不过沈郎这主意实在聪明,就连本宫也未曾想到你会如此大胆,只是此举稍一不慎便会令君臣离心,你究竟是如何说服父皇的?”

    沈浮白垂下眸子,眼睫在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答道:“国库空虚,我告诉陛下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既能深得民心,亦能充盈国库,还能叫权贵心甘情愿地拿出银子。”

    谢鸳若有所思,问道:“所以你当初答应陆九承时便已经算计好了?”

    沈浮白道:“当初我在户部翻阅卷宗时便发现历来科考这些考卷钱对于富室大家来说不过牛至一毛,但对于穷困苦民来说却是千斤重担,掏空所有家底只为赌一个学子的渺茫前途,实在不公。”

    “那为何当初不告诉本宫,害得本宫白白忧心......”谢鸳想起上回在马车里的不愉快,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差点忘了,沈大人现在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有事自然是要与太子商量,只怪本宫自作多情。”

    沈浮白握紧了手,抬头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此事从头到尾除了陛下外只我一人知晓。”

    “哦......”

    谢鸳慢吞吞地拖长了尾音,然后忽然拎起裙摆坐到沈浮白身边。

    两人的距离骤然近得让人心悸。

    沈浮白不自然地往后挪了位置,“公主有话直说,不必坐的如此近。”

    谢鸳却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指,紧接着转头看他,揶揄笑道:“沈郎想到哪里去了,本宫只是口渴,你这边离茶水更近些罢了。”

    沈浮白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抿了唇,默默伸出手去倒水,却不料此时谢鸳也伸了手,他的手便覆在一只纤薄柔软的小手上,动作不由得为之一停,数秒后才将手移开。

    谢鸳并未察觉沈浮白的异样,向他递去倒好的茶。

    沈浮白迟疑:“公主不是渴了吗?”

    谢鸳不答反问,笑眯眯地,“沈郎近日可曾听人说过宫中有关贵妃娘娘生辰宴的流言?”

    流言......那便是有关公主的姻缘之事。

    沈浮白眼睫低垂,接过那杯茶,“不曾。”

    谢鸳望着他,只是笑道:“听说今日宴席是要公主挑夫,沈郎做本宫驸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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