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白一口茶水呛了出来。

    这句话实在耳熟,他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谢鸳,耳后的燥红隐约可见。

    四目相对,谢鸳眼神坦荡,似乎并不知沈浮白这怪异的反应是为何。

    沈浮白握着茶杯的手过度紧绷,直到看出谢鸳满脸茫然,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仰头将冷茶一饮而尽。

    平复了心底那丝不可说的心绪,沈浮白才重新抬起眼来直视谢鸳。

    他道:“公主的玩笑话莫要在外人面前说。”

    谢鸳的目光后知后觉地落在沈浮白薄红的耳垂,凑近问道:“沈浮白,你算什么外人,竟还害羞?”

    女子的幽香就在身侧,沈浮白呼吸一滞,他并不知道谢鸳发现了端倪,低下头掩饰道:“公主怕是误解了,我只是惊讶公主方才的放浪之言。”

    谢鸳蹙了眉,还想问个明白,马车却在此时停下,见沈浮白掀帘走了下去,她也只好把疑惑埋于心底,也跟着下了马车。

    两人远远便瞧见宫门前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

    陆九承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到谢鸳与沈浮白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向他走来,眼神里并无半点意外。

    谢鸳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陆九承懒懒一笑,“公主今日不是要选驸马吗,我先在这儿排个队,九公主选我如何?”

    谢鸳还没开口,旁边的沈浮白却皱了眉头:“陆公子慎言,九公主乃陛下钦点的皇太女,自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陆九承仿佛才看见沈浮白,假意惊讶地施了一礼,“沈太傅竟也在此,恕我方才眼拙,实在没看见。”

    紧跟着他话锋一转,不紧不慢道:“可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皇太女又不是不能选驸马,沈太傅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两人针锋相对,谢鸳的目光却在触及到沈浮白视线的刹那,立刻点了头。

    “沈大人说得对,陆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还请谨言慎行。”

    语气急迫到只差没把别坏了本宫名声几个字写在脸上。

    沈浮白的唇边极快地划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见状,陆九承似笑非笑地“呵”了声。

    这边谢鸳想起什么,看向他的手臂,“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会试那日陆九承考晕在场上,谢鸳去宫中请来御医医治,是以才发现当初对陆九承下手之人并不懂分寸,所以留下了一丝挽救的机会,只是后来有沈浮白悉心照料,她便没再过问此事。

    陆九承挑眉,笑嘻嘻地将手抬高。

    “运气不错,养了些天,倒是保住了,公主要不要摸摸?”

    沈浮白唇边的弧度立刻落了下来,瞥了陆九承一眼,只觉得他这张俊脸笑起来实在碍眼。

    谢鸳轻咳一声,连连摆手,“既然你的手好了,沈浮白便是对你有救手之恩,你就不能对他和颜悦色些吗?”

    她是真不知陆九承为何对沈浮白有如此大的敌意。

    岂料陆九承摇摇头,竟道:“也没让他救,但沈太傅身上有两分沈湛的风骨,往后看在这沈氏风骨的份上,我便敬他两分。”

    “哦?”谢鸳忽然好奇,“此话怎讲?”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沈浮白,他却搭了眼帘,淡淡道:“殿下立在宫门口是想让人当猴子看吗?”

    话落未落,他便抬步往里走去。

    谢鸳与周围数双闪烁的眼睛对上,这才发现一时说的尽兴,竟忘了此地乃是皇宫入口。

    而他们三人又赫赫有名,一个前无古人的皇太女,一个名闻天下的沈氏后人,一个风头正盛的三甲状元,站在一起自然是十分吸睛。

    谢鸳眨眨眼,冲陆九承使了个眼色,然后喊道:“等等。”

    两人快步跟上沈浮白,一起向宫中走去。

    宫门之后是一段长长的宫道。

    青瓦粉墙,重楼飞檐,诸色人等穿梭其中。

    盛夏的天是炽亮的,三人的影子皆在脚下,走了片刻才将一干人众甩在身后。

    谢鸳见人少了,才又问:“陆九承,你刚才的话是何意思?”

    陆九承垂了头看她,语气散漫,“公主可曾看过今年的会试考卷?”

    谢鸳一怔,摇了摇头。

    近几日她忙着整理姜柳寄来的银钱线索,倒是没来得及看。

    陆九承便道:“今年会试考题与以往大相径庭,不仅命题基于民生国计,最后两道大题更是惊世骇俗,其一是让考生自主出题,其二是论平等与自由。”

    皇权之下讲平等与自由......

    倒也实在是大胆破格,像沈浮白一贯的作风。

    谢鸳惊讶了片刻。

    陆九承转头瞧着沈浮白,眼底掠过赞赏之色,面上却是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此次还得多亏沈太傅赏识,为我打了高分。”

    谢鸳听见这话忍不住抬头打量二人。

    能得沈浮白赏识,这外表看起来浪荡不端的陆九承怕是不只有简单的过人之处,这倒也让她越发好奇起今年的会试考卷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问道:“你如何答的?”

    语罢,前方忽然有一道黑影直直撞了过来,谢鸳来不及看清,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浮白却迅速伸出了手。

    “小心!”

    两人异口同声。

    沈浮白一把拉住谢鸳的手臂,将她护在怀中,避开了那人的冲撞。

    与此同时,陆九承也挡在了谢鸳的身前,一双手擒住对方衣领,方才面上的散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他寒着脸道:“冲撞皇太女,你是瞎了眼不成。”

    穿着锦衣的太监惨白着脸颤声求饶,“大人,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是奉贵妃之令去宫门迎接七公主,因为误了时辰一时心急才没有看见九公主。”

    谢鸳站稳了,沈浮白才松开扶着她胳膊的手,随后他那双平和的眼睛穿过陆九承望向那嘴里不断认错的太监。

    太监对上他的视线,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九承冷笑一声。

    刚才这太监分明就是冲着谢鸳撞来的,他五指攥紧,正要逼太监说实话,身后的谢鸳却暗中扯了扯他的袖袍,陆九承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顷刻,后方便有声音传来。

    “九妹好福气,一左一右两位护花使者,”谢明景从远处走来,笑容和煦,“只是今日是四哥母妃生辰,九妹可否看在四哥的面上高抬贵手,勿要搅和了贵妃娘娘的生辰宴。”

    太监伏在地上,连连磕头,“奴才不长眼,奴才不长眼......”

    谢鸳摆手,“你走吧。”

    “多谢九公主。”

    太监起身,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谢鸳这才望向对面的谢明景。

    他仍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向沈浮白施了一礼,沈浮白便还了一礼,一侧的陆九承却是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敷衍地偏过头去,假意看不见。

    谢鸳见了,心中发笑,面上也毫不遮掩,笑得明媚,“四哥该好生调教手底下的奴才,毕竟奴才随主,今日的事传了出去,莫要人以为四哥和这狗奴才一样不长眼睛。”

    谢明景垂在袖中的手掌悄然握紧,面上却也笑了起来,“九妹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日后莫要毁在这嘴上才好。”

    谢鸳道:“这便不劳四哥挂心,本宫还要去拜会母后,便先告辞了。”

    谢鸳一走,沈浮白和陆九承也都跟着离去。

    御花园的进口就在前方,三人在此分道扬镳。

    谢明景立在原地,眼看着人消失了,才慢慢沉下了脸。

    “殿下,方才那二人反应实在太快,奴才没机会下手。”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说话的人正是先前离去的太监,原来刚才的害怕竟都是装的,此时面上哪里还瞧得出半分先前求饶时的恐惧之色。

    “没得手便算了吧,别打草惊蛇了。”有一瞬间,谢明景的面容扭曲的如同阴鸷可怖的恶鬼。

    “往后有的是机会叫她死。”

    坤宁宫宫门外,谢鸳一直想着谢明景最后说的那句话,心中起了疑。

    她这四哥一向是笑面虎,往日都演得极好,今日却隐隐有锋芒毕露的架势。

    就好像......

    笃定了她往后会落在他手里一样。

    谢鸳顿住脚步,转头吩咐织春道:“去查查方才那个太监的来头,本宫瞧着眼生。”

    “是。”

    织春退了下去。

    谢鸳便只带着雨棠踏进坤宁宫里。

    日光从东窗倾泻进来,顾羽绫坐在窗边,半边身子都是斑驳的窗影,她垂着头,手中握着刻刀,另一手执着一柄刻好的木剑。

    谢鸳行了礼,好奇地走近,只见母后手指灵活转动,不过几下就在剑柄处削出了一个女子的肖像。

    谢鸳有心想问刻的是谁,可见顾羽绫的心思全然只在手中的木剑上,便没有过多打搅,轻声说了两句体己话后起身离去。

    .

    御花园中,谢鸳才过了一道圆门,就看见不远处的亭子一角站着一群人,其中一位穿着紫色长袍的年轻公子身前的人格外眼熟,正是昨夜来府中寻过她的谢玥琅。

    谢鸳想起昨夜她说的话,顿时停在原地,目光望着前方。

    只见紫衣男子嬉笑着将嘴凑到谢玥琅脸上,眼看要亲下去时,谢玥琅却一把推开他独自离开。

    四下瞬间无声,被下了面子的紫衣男子脸色变了好几道,转头却傲气地与同行的人吹嘘。

    “大公主今日是要选我做驸马的,你们别看她刚才挺能装的,往后嫁了我,就只是我许家妇,还要替我许家生儿子,高傲不了几日。”

    “皇长女又怎样,命不好,有个上不了台面的母族,我等着她将来跪着给我洗脚,哭着求我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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