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父皇身边的奴才也是瞎了眼,竟放了只癞蛤蟆进宫。”

    人未至声先到。

    内廷花园的墙后种着一树海棠花,花朵开得热闹浓密,墙头的日光从枝条的缝隙间坠落下来,跌在一道姿态娉婷的女子身上。

    海棠树下的人正是谢明珠,显然将男子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全了。

    谢鸳与她两两相望。

    紫衣男子也注意到这方的动静,乍一下见到二位贵人,面色喜不自胜。

    同行的伴友看见这二位一向水火不容的公主,打躬作揖后便避得远远的,生怕受了牵连。

    紫衣男子反其道而行,十分殷勤地迎了上去,先前嫌弃谢玥琅的傲慢与猖狂已经完全褪去了,满脸谄媚地揖礼。

    “下官许襄,见过七公主,见过九公主。”

    谢明珠唇边漫着讥笑,眼中是毫不遮掩的不屑,看也不看地从紫衣男子身旁走过。

    谢鸳本也要走,可听见紫衣男子自报家门后,欲抬起的脚又停住,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一闪,“许元德和你什么关系?”

    许襄面露喜色,连忙道:“他是下官的亲父,九公主与父亲认识?”

    谢鸳眨了眨眼,随后露出古怪的神情,“不算认识,只是对许统领有所耳闻。”

    上回许暨口中提起过一嘴许家。

    算起来许家和顾家祖上有些渊源,也曾联手击退外敌,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许家虽然没落了,但如今却也是在京中还唯一握有兵权的世家。

    不过许家在朝中一贯中立,为此还不惜把嫡子远送出京,放到老家教养,只是没想到养出来的却是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德性。

    许襄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九公主可知下官是哪里惹了七公主不悦?”

    谢鸳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许大人莫怪,七姐不是看你不顺眼,只是来时在路上遇见了脏东西,所以心情不大好,还请见谅。”

    她的语气十分和善,许襄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九公主客气了,七公主遇见的是什么东西,需不需要下官去教训一番?”

    闻言,谢鸳又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才转身离开。

    人走远了,许襄还立在原地痴痴望着,“这九公主也不像传言中冷酷,待我如此温柔莫不是也瞧上我了。”

    同伴走近,只看见许襄忽然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面摇着头一面嘴里呢喃着,“唉,这该如何是好......”

    .

    林贵妃的生辰宴设在御花园中,平日里御花园便是满园姹紫嫣红,今日经过好些天的布设,更是美得像一片花海,就连拂袖间都飘着馨香芬芳。

    这当口,进宫赴宴的宾客已经到齐了,男女分席而坐。

    名门闺秀个个都是盛装而来,群芳争艳却也美不过高座上那位天生丽质的林贵妃。

    一身的绮靡气度,笑如春风,三千青丝挽作一高髻,配着发间那支点翠芙蓉金簪,显得那原本昳丽的五官倒比往日里更妩媚妖娆些。

    回眸之间,身后所有的锦簇花团都化作了陪衬。

    众人落座不久,皇帝才姗姗来迟,于是起身跪拜,礼毕后这场生辰宴才终于要开席。

    可谁也没想到,这时席外却传来了一声高喝:“皇后娘娘到!”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正要跪下时顾皇后却平静地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今日本宫与尔等皆是贵妃的客人。”

    一字一句,听起来竟有些许温柔。

    众人愣住,皇帝又惊又喜,竟亲自上前扶她。

    可要落座时却有两难。

    没人料到顾皇后会来,所以席上只设了两个高座,贵妃是今日生辰宴的主角,必不能下座,可顾皇后乃后宫之首,也不可坐于下首。

    正犯难时,幸好李福全机灵,一早便让徒弟留了把高椅,让他抬了过来。

    眼看李福旺抬着高椅要放在皇帝身侧时,顾皇后忽然开口道:“放在贵妃身边。”

    皇帝一怔。

    今日是皇后头一回来给贵妃贺寿,他以为是皇后想通了要与他言归于好,所以看在他的面上才会来此,可现在看来,皇后还在生着闷气,那便也让她一回。

    皇帝这般想着,冲李福旺点了头,于是高座便被摆在了贵妃右边。

    席面上一时变成了贵妃在中,两侧坐着帝后,从远处看,贵妃倒是和皇后坐的更近些。

    众人心感怪异,埋低了头不敢说话。

    四下凝固般安静。

    林贵妃慵懒地靠着椅子上,浅笑轻颦,“陛下可答应臣妾了,今日一切都由臣妾做主。”

    “自然依你。”皇帝的笑带着纵容和宠溺。

    林贵妃转头看着顾皇后,笑得眉眼都舒展了,“多谢姐姐来为我庆贺生辰。”

    语罢,她的目光在席上的少男少女脸上转了一圈,眉梢微挑,“大喜的日子各位不必拘着。”

    有贵妃这句话,众人才松了口气,席上重新热闹起来。

    轻快之舞,靡靡之音,美酒佳肴亦如流水。

    一曲终了,谢明珠忽然起身往中间一站,俯身一拜,随后手中捧起一物,“这是明珠为了给母妃和父皇增福延寿亲手抄写的佛经,祝大晋社稷安宁,祝母妃青春永驻,祝父皇福寿康宁。”

    话音落,皇帝抚掌大笑,“好!说得好!朕重重有赏,明珠想要什么?”

    谢明珠的目光有意落在了席上男子坐的那侧,抬头轻轻撒着娇道:“府上金银珠宝太多了,明珠斗胆想跟父皇讨些别的赏赐。”

    皇帝看出她的小心思,笑道:“今日席上都是我大晋的青年才俊,明珠可有瞧上眼的?”

    短短一句话,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谢玥琅几人目瞪口呆,不知道谢明珠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高座上的林贵妃却是眉头轻挑,一眼便瞧出她这女儿心里打的什么坏主意,心中不禁喟叹,到底是跟林家人走得太近,脑子都坏了。

    就在谢鸳兴致缺缺,掩唇小心地打着呵欠时,忽然对上了谢明珠热灼的目光。

    谢鸳眼皮忽地一跳,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便听见谢明珠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父皇,明珠中意沈太傅,想让他做本宫的驸马。”

    一语落,满堂惊,众人齐齐转头去看沈浮白。

    沈浮白端坐不动,一袭素袍清冷如雪,神色间亦是毫无波澜。

    那头的谢鸳轻叩点着茶盏的手却是一斜,茶水顿时泄了满桌,指尖淌在沸水里犹不自知,直到身侧的雨棠发现异样,连忙清理案桌上的茶水,她才发觉手指被烫红了。

    高座上,皇帝面上的笑隐了下来,正要开口却被旁边的林贵妃抢先,一双媚眼极为认真地凝视着谢明珠,

    “今日是你自己想胡闹,还是因为林家人胡闹?”

    听了这话,众人神色各异,连气都不敢大声喘。

    谢明珠仰着头,嘴角一丝凄绝的笑。

    “这有何不同,在母妃眼中,明珠只会胡闹吗,”她的神色格外执拗,“母妃不如听听沈太傅所言?”

    话音刚落,谢明珠便有些害怕和后悔。

    这是她第一次驳了自己母妃。

    不料林贵妃并不生气,反而笑了一笑,“那便依你所言,沈太傅可有异议?”

    闻言,谢明珠彻底愣住,呆呆地望着林贵妃。

    她不在乎沈浮白所言,只是她不懂母妃的意思,母妃是笃定了沈浮白会拒绝她,所以又一次为了谢鸳而顺着自己的话让沈浮白当众给她难堪?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沈浮白身上。

    沈浮白唇线抿直,可还未等他站起,谢明珠竟又向皇帝一拜,莞尔而笑,便道:“父皇,明珠看沈太傅不惯,与他开个玩笑罢了,母妃竟还当真了,普天之下谁都不如父皇好,明珠才不嫁人呢。”

    娇生惯养的七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耍小性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皇帝失笑。

    “你啊......哪里是与沈爱卿过不去,分明是与你母妃过不去。”

    皇帝不舍得生气,此事便被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歌舞又起,中途亦有人照葫芦画瓢地向贵妃进献一些奢靡稀世的珍宝。

    席间一片热闹,皇帝向林贵妃递去一盏酒,“朕敬你。”

    林贵妃眼波流转,柔美一笑,将酒推了回去 ,“陛下,这杯酒臣妾不能喝。”

    皇帝的手顿在半空。

    帝王敬酒,旁人哪有不喝的道理,当下,瞧见了这幕的人纷纷埋下了头。

    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绷,林贵妃又是一笑,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她道:“陛下忘了么,臣妾的风寒还未好,陛下往日总是嘱咐臣妾不能饮酒。”

    皇帝恍然点头,手才落下来,叹了一声,“瞧瞧朕这记性,这几日忙着公务竟忙忘了。”

    林贵妃便道:“那臣妾以茶代酒,敬陛下。”

    皇帝温煦一笑,“这也好。”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皇帝没坐一会儿便起身离去。

    谢鸳心不在焉地啜着清酒,目光扫过皇帝的背影时忽然停住,眯了眯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父皇的步伐似乎有些蹒跚,就连背影瞧着也比往日佝偻了些。

    席上皇帝前脚刚走,后脚皇后便端起酒盏要敬林贵妃。

    宾客看着,心又都吊在了嗓子眼。

    谁都知道皇后和贵妃是死对头,两人在宫里争斗十几年,现在若是闹起来,只怕会殃及池鱼......

    出人意料的是林贵妃并没有推拒,笑盈盈地接过顾皇后手里的酒盏,碰杯后一饮而尽。

    所有人惊愕地瞪大了眼。

    席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而接下来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顾皇后与林贵妃竟然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的肆无忌惮地喝了起来。

    谢明珠傻了眼。

    母妃什么时候和皇后娘娘的关系这么好了。

    她侧过头看身旁的谢鸳。

    面对她质问的眼神,谢鸳眉毛一挑,满脸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

    谢明珠咬牙,正要骂人时,身后传来了细微动静,余光扫去。

    竟是谢玥琅轻手轻脚地起身,悄悄从席上离了去。

    谢明珠与谢鸳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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