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养了几天,胳膊腿没那么疼了,江莱决定去县城。一听他要去县城,江家人都开始紧张,江母小心地说:“儿啊,那赌坊不要去了,在家呆着多好。”

    江父也忧心忡忡,儿子这段日子懂事了,也知道孝顺他跟老婆子,要是一直这样多好。去县城万一再变回去可咋办。

    “爹娘,你们放心,我不去赌坊。”江莱怕他们不让自己出门,耐心地解释:“之前是我不懂事害得全家跟我一起受累,这次鬼门关走一遭便觉得不该再那样下去,我想找个营生。”

    听他这么说江父江母的心放下一大半,儿子年纪不小了是该找个正经事做,将来也好说亲事。江母脸上露出笑容,她偷偷塞给江莱一把铜钱,“这个拿去用,不够娘再给。”

    “我也很久没去县里了,爹跟你一起去。”江父有些不放心,怕儿子阳奉阴违。到了县城没人看着再去赌坊就麻烦了,所以一定要跟着去。

    老父亲的担心江莱能理解,去就去吧,反正也没多远就当溜达了。江莱揣着江母偷偷给的银钱,在江墩儿渴望的眼神和江梅怒视下,与江父一起去了县城。

    县城内人来人往,街边小贩一家挨一家。走了一圈江莱觉得如果有独特的物品暂时赚点小钱不难。

    他边看边琢磨,不知不觉走到了临湘搂门口,空气中传来饭菜的香气。高大气派的门面,一看就很贵,吃不起吃不起,江莱摇摇头,吞吞口水打算快走几步远离这诱人的香。

    这段日子在江家清汤寡水的,冷不丁闻到红烧肘子的味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江莱觉得好笑,自己快跟胖墩墩一个样了。刚走出两步,就听江全道:“那不是咱家三宝吗?”

    三宝?江莱这才想起自己的三侄儿江丰在临湘搂当伙计。他止步回头往酒搂里瞧,正瞧见三宝被一男人推着后退。

    三宝满面赤红,梗着脖子说:“我没偷、你诬陷好人。”可男子不依不饶,硬是将三宝逼到墙角。

    江莱皱起眉,偷东西?三宝?他跨步进店,快走几步过去抬起胳膊挡开那人要打江三宝的手。

    男人一愣,上下打量一番后见江莱穿着粗布衣,眼中顿时露出不屑,“哪来的玩意儿,不懂规矩。”

    玩意儿?江莱被气笑了,“你说他拿了你的钱袋可有证据?”

    男子抬抬眼皮,“钱袋就放在桌角,他上菜后就不见了,不是他还有谁?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成?”

    江莱冷哼:“捉贼看赃,不是你亲眼所见也没有找出赃物,仅凭你的猜测便咬着人不放,竟还动手打人,未免太不讲道理。”

    并非江莱袒护自家人,这段日子他把江家人的性子都摸的差不多了,全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别说偷东西就是捡到银子都会忐忑不安,做不了多大事,但也不敢做坏事。

    自己病歪歪的那几日,三宝回去看过两次,老实本分的一个孩子,在酒楼干了这么久都没往家里拿过一根葱一头蒜,若说他偷东西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江莱绝对不信。

    “哼,他藏哪儿了旁人怎么知晓,主动交出来我便既往不咎。”

    “笑话,无凭无据冤枉好人乃鼠辈所为,看你也是体面人竟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江莱有些气,诬陷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究竟是谁给他的胆量?

    “你!”男人羞恼,抬手要打江莱。三宝不干了,江莱再怎么混蛋那也是江家人,何况刚才还为自己说话,怎么也不能看着他被别人打。

    三宝用手臂替江莱挡着,江莱横在两人中间,他也不能眼看着三宝被打,三人推搡间,男子顺势倒在地上。

    江莱郁闷,看来今儿是遇见无赖了,“报官。”碰上不讲道理的人那就别硬讲,找能说理的人或地方。

    酒楼掌柜左右为难,见双方互不相让,他叹口气让伙计去报官。江三宝没偷他也不能凭空变出钱袋来,若是传出他酒楼伙计手脚不干净,势必会影响生意。况且这位张举人他不想得罪,那就交给官府吧。

    江父拉着江莱的手不知所措:“这可咋办?”平头百姓最怕与官差打交道。

    江莱安慰他,“您别急,没偷就是没偷,不能让人往三宝身上泼脏水,官府会给咱们做主。”他想的很好,男人明摆着就是诬陷,报官是还自家清白。

    张举人似乎并不怕,施施然地从地上起身,坐在桌边悠闲喝茶。江莱心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没多久伙计领着几个官差回了临湘搂,江莱一看领头的竟是熟人。齐正泽问清事情原委,命人将三宝的身上、床铺和今日所过之处统统搜一遍,都没找到所谓的钱袋。

    齐正泽拱手对男子道:“张老爷的钱袋也许是被旁人顺手牵了羊,且刚好江丰路过,老爷便以为是他所为,依我看这是一场误会。”

    “都说了不是我,我根本没有看见他的钱袋。”三宝语气中带着委屈。

    酒楼掌柜:“误会,纯属是误会,定是有旁人手脚不干净,本店伙计绝对不会做偷盗之事。”此时门外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得为自己解释,可不能影响了生意。

    张举人皱着眉不说话,都搜遍了没找到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又不想就这么算了。自己堂堂举人竟被穷酸小子说成鼠辈,他咽不下这口气,说出去他举人的名声还要不要。

    张举人决定为自己挽回颜面,“既然齐捕头都这么说了我便不与他们计较,不过、”他一指江莱:“我堂堂一举人被他责难、推打,又被骂成鼠辈,他该罚。”

    见齐捕头对此人颇为谨慎,即便自己有理江莱也不打算争了,既然事情已经澄清,那就各退一步,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江莱道:“刚才是小子莽撞了,还望见谅。”

    江莱自觉已经很给对方面子,可这位张举人却不领情:“哼,我乃知县大人座上宾,你算什么东西,一句见谅就想完事?磕个头我这气才能顺。”

    江莱眯了眯眼,三宝怕他二叔闹起来,走上前就要跪,“我给您磕。”

    哪知张举人不依,“不行。”他指着江莱,“就得他跪。”

    江莱冷笑,下跪?他也配?“你有错在先,要跪也该是你跪。”

    “大胆!”张举人腾地站起身,“混账东西,举人见官不跪,你算什么东西,让我跪。”

    江父以为官差来了就能还自家清白,可倒头来还是一样,家里不能再出事了。“噗通”一声,江全跪在张举人跟前,“小老儿给您磕头,我儿子说话不中听,请举人老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说完他在地上连磕三下。

    江莱心中怒火顿生,他虽与江全没多少父子情份,可这人毕竟是这身体的父亲,想过去把人拉起,却被酒楼掌柜指使伙计拉住,他们只想快点把张举人送走,否则生意没法做。

    掌柜的对张举人赔笑:“父代儿受过,这在哪里都说得过去,张老爷您就宽宏大量放过他们吧。”

    齐正泽指着江莱道:“这位小兄弟在修筑江堤时为县衙省了不少事,也算对芦沪县有功,县令大人也对他赞赏有加,张老爷不如看在这个份上,不在计较此事。”

    “哼,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计较。”张举人站起身背着手往外走,“钱掌柜你这店合该好好管管,留这种人在店里,谁还敢来。”临了还咬人一口。

    送走了难缠的张举人,江莱忍不住问齐正泽:“有错的是他,为何要我们下跪?却对他如此宽容?”江莱很生气,先前他认为齐正泽是个正直的人,能秉公执法,可到头来还是他们吃亏。

    齐正泽看一眼因愤怒而涨红了脸的少年,“他是本县举人,有大好的前途,正如他自己所言县令大人见了都要礼让三分,我们这些捕快更是不敢得罪。何况律法规定无故辱骂殴打有功名者杖刑、流放甚至砍头。他若不依不饶,你至少得挨顿板子。”

    “举人就能颠倒黑白,欺压百姓?世上哪有这般道理。”江莱嘲讽道:“呵,我竟不知读书还有这般好处。”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本朝读书人确实高人一等。江莱!年轻气盛不算坏事,但你要清楚自己有什么资本,不是所有的对错都能得到公平对待。”说完齐正泽领着人走了。

    是啊,他有什么?白身一个,受了委屈只能憋着。道理?规矩?在这里权势、地位甚至高过律法,哪里有什么公平道理可言。

    他觉得给人下跪是莫大的耻辱。可对江全和三宝来说如果下跪能解决问题,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弯下膝盖,哪怕磕头额头。羞辱算什么,总比挨罚或是没命好。

    底层百姓哪有什么尊严,能好好活着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酒楼掌柜身价不菲也对张举人毕恭毕敬,可见在这里富贵要低功名一等。

    哪怕自己以后如愿做了富人,也是半点不敢得罪有功名者,江莱最初的想法开始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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