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姐姐?!你没事!”墨炎见来帮他的人与灵远如出一辙,只是眉间多了一朵粉梅,赫然正是失踪多日的清遥。

    “此处不宜久留,随我来。”清遥示意墨炎小声,随后快速转身走入围墙左边的小巷中。

    我好像也不至于这么惹人厌吧?知道清遥一向不喜欢自己,墨炎心里无奈地哀叹了一声,也迅速追了上去。

    死巷?!当墨炎看到小巷尽头的一排房屋时,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清遥看了墨炎一眼,也不做声直径地进入第二间屋子中。后有追兵,前是死路,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墨炎想到了刚才清遥的眼神,那是一种冷淡到几乎事不关己的态度,完全没有属下对主子的尊敬。进则信,不进则疑。几乎没有停顿,墨炎跟入屋中,并反手就要将门拴插紧。

    “别插门拴。”清遥提了一句。

    墨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放下门拴随她转入了里屋。这屋子似乎空置了许久,书桌上用镇尺压住的纸张暗得泛黄,砚台里的墨也早已干涸,尽是灰尘。

    清遥在房中静站了片刻,也不在意是否会有人追来,也不做任何防备。她看了看墨炎,发现他也是悠然自得的样子,眼角微微闪过肯定,然后慢慢走向书桌,轻轻转动桌上的烛台,只听到一阵沉闷的怪声。

    桌下有密道?她果然是在试探自己,而幸好自己一向用人不疑。墨炎嘴角轻轻向上一挑,跟着清遥走了下去,头顶的石板又缓缓合上。

    清遥没有点灯,墨炎也没有拿出火折,密道内黑得一丝光影都没有。自从母亲离开后,墨炎一向不喜欢黑夜,但这次他不曾开口,清遥也不曾说话,两人就这样缓步向前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盏的茶功夫,墨炎觉得自己快在这黑暗中窒息了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亮光,并且越往前越亮。从密道中走出才发现那空房竟通向一片密林中。

    “刚才真的不怕么?”死巷、空屋、黑暗的地道,再加上自己无所谓的态度,清遥不信墨炎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将他出卖给那帮人。

    “怕,”墨炎顿了顿声,“也不怕。”

    “哦?”

    “遥姐姐要想加害我随时可以,又何必大费周章来玩假装救人的把戏?再者小炎一向用人不疑。”

    “刚才在房中并没有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跟来,想来他们是不会追来的。”用人不疑……好一个“用人不疑”!好像越来越配做她的主人了,有些满意的,清遥脸上稍露了一些笑意。

    “就要多笑笑嘛,这样才好看。”墨炎打趣了一句,见清遥脸色又是一正,立刻扯开话题:“这里是哪里?”他四处望了望,高树掩映下几乎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连天空也不过是狭小的一块。

    “这是‘宾翠馆’外的‘七里林’。”清遥边说边往前走。

    “宾翠馆?”

    “‘试剑阁’内专门存放尸体的地方。”清遥可有可无地说了一句。

    “哦……遥姐姐,远姐姐不是说你受伤了吗?你怎么……?”墨炎有些奇怪地问。

    “你是想问为何我不仅浑若无事而且对试剑阁如此熟悉?”清遥转身望着他。

    “但看姐姐愿不愿说了。”

    “此事说来话长,清遥也不想解释,你信我最好,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遥姐姐何出此言?爹爹嘱咐小炎可以以性命相托。”墨炎笑着说。

    “如此甚好。”清遥甜甜一笑。她望着墨炎男生女相美丽地不似霸主的容颜,说话间依然带着抹不去的暧昧,但已经开始懂得了如何收买人心,如何试探他人,如何顾全大局,如何布置手段,不再是当初那个骄横任性的纨绔子弟了。

    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木屋,清遥回身道:“方才他们没有追来,可见外面已有天罗地网等君入瓮,但他们一定想不到要抓之人还在试剑阁内,因此此处最为安全。”

    “多谢遥姐姐,但小炎现下另有要事待办,不得不外出冒险一趟。”冰冰因自己而生死不明,小楠七日之限还要六日,要他怎么能在此处等待?

    “是什么大事值得你冒性命之危?”

    “不瞒姐姐,春归楼昨夜大火,冰冰因为我而下落不明,我必须去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既然是一场大火,那姑娘一介女流想必已经香消玉殒,你去了又有何用?”

    “若不是因为我春归楼也不至于惨遭灭门,不管她有没有死我都必须去看上一眼!”墨炎坚定地说。

    “儿女情长!”清遥有些鄙夷地说。

    “不仅是如此,我还要替一人解毒,若是晚了他因我而死,我必定悔恨终生。爹常常教导我大丈夫一诺千金,我今日若不出去岂不是失信于人?”墨炎知道清遥一向敬重啻天云,搬出他来心想清遥不会不答应。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在我看来没有谁的性命比大业、比报仇雪恨更为重要,今日无论如何我不会应允。”清遥看出了墨炎的企图,立刻回绝了他。

    “遥姐姐,求你了,我会一切小心的,绝不会让自己冒险。”

    “清遥担不起这‘求’字,倒是要请少城主三思。”清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态度却依旧冷淡。

    “你……”若是别人拦着他,他用强也就过了,偏偏挡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心为自己,一心为火云城又对自己有几次救命之恩的清遥!

    “你可曾想过既然你没有杀人那为何种种证据都指向你?为何时间地点都能算计得丝毫不差?是谁对你的习惯如此熟稔甚至连‘轻柳剑’这一细节都不曾放过?是谁有如此深、如此狠的心机和手段?又是谁有如此势力能片刻之间毁了春归楼而不被人知晓?还是谁能一剑杀了剑痴?”清遥直直地望向墨炎,脸上尽是“你应该知道”的神情。

    “你是说……”墨炎整个人怔住了。不只为了清遥一连串的问题,更为了那一句“连‘轻柳剑’这一细节都不曾放过”。他不是没想过,那天晚上他是睡在冰冰的房中的,唯一能近他身的人只有冰冰!

    “……是师父。”他叹了口气,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太过巧合,墨炎早已猜到一定是楚若衫在暗中搞鬼。

    “无影心狠手辣,气走主母,毒杀主人,挑拨城众,现下独掌大权只差斩草除根,为了达到这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自然不顾连造杀孽。除此之外清遥想不出第二人选。”

    “无、影!”娘亲离开的背影、爹痛苦的表情、小楠苍白的虚弱,墨炎的双拳紧握,浑身轻颤。

    “请少城主再仔细想一想轻柳剑上为何有血印,是否你贪图美色……”清遥话中有话。

    “够了!”墨炎近乎愤怒地低吼一声。冰冰可能是楚若衫的棋子他也曾想到过,但一直不肯相信,如今被清遥一击指出,却不得不面对。若非为了杀人灭口死无对证,春归楼又为何被火焚?

    “是。”清遥难得乖巧地低下头,嘴角却勾起一丝微笑。

    “遥姐姐请起。”墨炎温柔地扶起面前跪地的女子。

    “多谢。”清遥看来墨炎一眼——竟如此快速地掩藏了自己的情绪,看来确实成熟了不少啊。

    “就算冰冰的事情可以暂时放到一边,我要救之人对我而言极为重要,不管怎样小炎定要出去一遭。”墨炎说完便决然转身。

    “唰”清遥拔出手中佩剑架在墨炎颈边,“我说过,在我看来没有谁的性命比大业、比报仇更为重要的。”

    “遥姐姐,”墨炎温柔一笑,“清遥,我以火云城城主的身份命令你把剑放下。”

    “多事之秋,城主不思报仇思温柔,如今城池破碎,主已非主,还请恕清遥不敬之罪。”清遥一边平静地望着墨炎毫不相让,一边将他慢慢带向小木屋。

    “呵呵,好个重情重义的男儿!好个冷情冷义的姐姐!”茂密的树林中蓦地出现一声轻笑,声音空灵而悠扬如同鬼魅,在安静无声的茂林中更显得十分突兀和诡异。

    “谁?”这树林本就人迹罕至,方才她也未曾感受到有人靠近,猛地想起人声确实将她吓了一跳。

    “亓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帮帮他?”

    “哎……”回答她的是一个男子低沉的轻叹,这一叹中满是无奈和宠溺。

    “遥姐姐莫怕,”墨炎挑唇一笑,“本公子多谢姑娘夸奖。”

    “谁在那儿装神弄鬼?”清遥稳了稳心绪说。

    墨炎趁她分神之际伸手隔开她架在颈边的短剑,反手夺过一把插入草地中,并在清遥讶异之时点住她的穴道使之不能动弹。

    “姐姐勿怪。”

    “你已经帮了他了。”这男子的声音低沉好听,但没有那种鬼魅般的悠扬。

    “是吗?那他为什么不谢谢我呢?”还是那个女声,却卸去了那份空灵,多了些清脆。

    “在下墨炎,多谢仙侣相助,二位在树上呆着可不舒服,可愿出来一见?”方才的声音太过灵异让人无法分辨来向,现下墨炎却轻易地找到了二人所在的方位。

    “好啊,亓哥哥抱,我们下去。”那女子声音中有几分孩子气的哀求。

    “呵呵。”墨炎轻轻一笑,想必又是个娇纵的女子。

    从东南方一棵参天大树上轻轻飘下两个身影,二人背光处在阴影中有些看不清脸庞,墨炎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怀中紧紧依偎着一个头戴斗笠娇小清瘦的女子。

    “好了,放我下来。”那女子挣扎了一下,几乎有点迫不及待地奔向墨炎。

    “小心点。”男子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咦,你的头发好漂亮。”那女子仰头看着墨炎,毫不怕生地上下打量着,“哇!你长得真好看,和亓哥哥一样好看,不对,你才没亓哥哥好看呢。”

    墨炎则惊讶地望着她,并非因为她的语气和态度,而是……这女子的身高竟然只到他腰间,走近听来她的声音也并非是带着孩子气,而是奶声奶气的竟然就是童声!

    “旖文,”那男子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抱拳向墨炎说:“拙荆口无遮拦,兄台切莫怪罪。”

    墨炎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二十五岁上下,貌不惊人得走在人堆里就会认不出来,神情呆板,只那一双星目却炯炯有神令人难忘,温文有礼,气度倒是真真不凡,因此反而让人忽略了他相貌的普通,油然升起想亲近之意。

    ——这应该……是个美男子。墨炎对自己的直觉向来深信不疑。

    “你、她……是夫妻?”只是这女……童往大了猜也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吧?

    “夫妻……?亓哥哥什么叫夫妻?”这名叫旖文的女娃疑惑地补充了一句。

    “绝无虚言。”男子眼中的认真不容置疑。

    “在下火云……”

    “墨炎!”清遥此时动弹不得,只能即刻打断他。

    “无妨,”墨炎摆了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男子的眼睛,“火云城不肖城主啻炎,敢问兄台与娇妻尊姓大名。”

    “南江湖亓修然,拙荆朱氏旖文。墨兄坦荡重情我俩都很佩服。”亓修然是个聪明人,已经听出了墨炎隐姓埋名不欲人知,他肯如实相告,已经很难得了。

    “对呀对呀,所以我们才会帮美人哥哥的呀!”朱旖文俏皮地摇了摇手中一个状如碗的东西,不过身子长了很多,两边两个口一大一小,想来她就是用这个东西把自己的声音扩大,使之悠扬灵异如鬼魅的吧。

    “多谢,只是真正想阻我的人并非遥姐姐,只怕墨炎今日能走得出这七里林也走不到春归楼,更救不了想救之人。”墨炎无奈地说。

    “好可怜,亓哥哥我们帮人帮到底好不好?”旖文哀求似地拉了拉亓修然的衣袖,“把我的斗笠借给他,这样别人就认不出他啦。”确实,朱旖文带的斗笠是经过特制的,四周用黑纱围起,根本看不出面容,甚至连头发都覆盖在尖尖的斗笠之下了。这样子的密封法还真是少见。

    “旖文确定要这么做?”亓修然沉默了良久才开口,他半跪于地直视着朱旖文,认真地问道。

    “不要皱眉头嘛,旖文没了斗笠还有亓哥哥啊,不管怎么样亓哥哥都会保护旖文的对不对?但是这位美人哥哥没了斗笠就什么都不能做了。”似乎看出了心上人的担忧,旖文乖巧地说。

    “恩……”亓修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温柔,恍惚间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美丽聪颖又俏皮的女子,让他的心微微揪痛——对不起,旖文。

    “亓兄……”似乎又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墨炎说不上来。

    “这个给你。”朱旖文一把脱下头上的斗笠,轻巧地递给墨炎:“记得还我哦!”她可爱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道白光流泻而下,轻轻闪过却轻易刺痛了人的双眼,有那么好一会儿七里林中安静地只有墨炎和清遥的抽气声。

    “怎么了?你怎么不接啊?”朱旖文看了看满脸惊愕的墨炎,又委屈地望着自己的亓哥哥。

    “没事,只是因为旖文太漂亮了,所以他们都惊呆了。乖,别动。”亓修然像哄小孩似地哄着朱旖文,握剑的手如今温柔地捋过她的长发,将藏在斗笠下未曾扎起的长发轻轻盘起,又从怀中抽出一根木簪插上。这一套动作干练如行云流水,想来早已做过无数次。

    “对啊,谢谢你哦。我不叫美人哥哥,不如叫我炎哥哥吧?”墨炎俯下身真心一笑——稚气却苍白的面庞,因太过瘦弱而微微凹陷下去的脸颊,满头如雪的白发,幼嫩与苍老诡异地结合在了这个可爱的女孩身上,分外地令人心疼。

    “替我帮她。”墨炎带上斗笠遮住了显眼的红发与容颜,走到清遥面前轻声说道,又飞速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墨兄留步。”亓修然叫住墨炎并递上一块木牌:“这令牌或许能减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切记不可转送他人。”

    “一定,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墨炎攀身飞上高耸的大树上,隐于茂密的树冠中消失不见了。

    “若他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亓、盟、主。”清遥冷冷地说。

    亓修然漠然的脸上依然没有出现什么神色,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来表示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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