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真能帮到旖文?” 方才墨炎的话他是听到的,脸上虽无甚表情,眼中却因为这句而闪出了期待。

    “随我来。”清遥牵起旖文的手走入小木屋中。

    “你的剑。”亓修然随后进屋,并且将刚拔出的短剑还给了清遥。

    “记住我的话。”清遥接剑入鞘,看也未看修然一眼,只轻轻地让朱旖文横躺在一张木塌之上。

    “亓哥哥……”旖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迷茫地望着亓修然。

    “我会的。”亓修然也不恼怒,只微笑地看着心上人。

    清遥为旖文诊了诊脉,踌躇了片刻微微皱起了眉头:“好阴损的蛊毒。”

    “蛊?!连月来我带旖文访遍名医,大夫们都只说此毒无解,未曾想到竟是中了蛊术?”

    “这蛊毒本名回春,与其他蛊术不同,回春每发作一次身体就衰老一岁,但容貌却年轻一年,每每发作之时中蛊者因身体骨骼内脏构造的变化而经历的痛苦不亚于分筋再造、拆骨重装,非但如此,它……”清遥叹了口气。

    “它又如何?你快说!这苦本该是我受的,这命本该是我偿的,旖文趁我昏迷之时将我身上的毒转到了自己身上……她、她只是一时冲动,不应该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姑娘既能认出此蛊,想必精通医术,亓某别无所求,但求你把蛊再转回我身上可好?”亓修然上前一把抓住清遥的手臂,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神中却波涛汹涌。

    “亓盟主!”清遥一把挣脱开来,往后退了一步:“清遥并非见死不救,只是蛊毒已深……”

    “够了!”亓修然甩袖打断了她的话。

    “亓哥哥,不要皱眉,皱眉了就不好看了。”朱旖文直起身子尽力伸手够上了亓修然的眉间,手指轻轻滑过,她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又皱眉了,这代表他不开心了,而自己最讨厌亓哥哥不开心了。

    “旖文乖,我没事的。”亓修然轻轻抚上朱旖文长长的白发,展眉牵强却温柔地对她笑了笑。

    那一记甩袖中难掩的威仪与霸气让清遥愣了一阵,眼前这个男子自己只见了他对心上人的温柔体贴软言软语,却忘记了他不仅是温柔的情人也是片刻间让邪月教血流成河的“暮拂云”,更是在南江湖号令群雄莫敢不从的亓修然。

    “清遥虽不能治她,却可帮她少受些世人怪异的目光,也算是略尽绵薄吧。”不知为何有些于心不忍,自己最近的情绪似乎很容易受干扰,不过亓修然既然是南江湖的盟主,那么帮他一次有百利而无一害。

    清遥拿过桌上的铜盆递给他:“去打半盆水。莫给人发现了。”

    “好。”亓修然接过铜盆。

    “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清遥轻声补了一句。

    亓修然握着铜盆的手猛地发白又渐渐恢复,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无妨,我一样谢你。”

    “亓哥哥!”见亓修然想要出门,朱旖文急急地叫了一声,有些艰难却任性地坐起身来。

    “旖文乖,”亓修然连忙回身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抚道:“我很快就回来。”

    “不要嘛,亓哥哥去哪儿,旖文也要去哪儿,旖文不要离开亓哥哥。”

    “这里有清遥姐姐陪着旖文,旖文很安全的。”亓修然显然对这般言辞毫无办法。

    “旖文不要冷冷的姐姐,也不要安全,旖文只要亓哥哥陪着,呜……”小女孩的双眸渐渐氲湿。

    “不哭不哭,旖文不哭。”这下亓修然是彻底投降了。

    “呜……亓哥哥坏!亓哥哥不要旖文了,相……”话说了一半朱旖文的身子突然软软地瘫了下去,安静地躺在了木塌上。

    “旖文!”亓修然猛地一惊。

    “只是睡着了而已,亓盟主莫不是想等群萃会结束了再出现?”清遥做事一向果断,看不惯这番儿女情长。

    “抱歉。”亓修然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转身就消失在了小木屋门口。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清遥看着随风微微开阖的木门,心中莫名有些愤慨——他真的是那个在南江湖武林大会上神秘寡言以剑代话的凌厉男子吗?真的是那个杀人如麻,让□□都害怕的男子?怎么竟然可以温柔慌乱至此?她回头看了看在木塌上安然沉睡的虚弱女孩——莫非真是应了那句“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呢?突然想起半月前自己刚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人宽慰、如释重任般的笑容。从来没有人能笑得那般阳光清澈,也从来没有人这般地照顾关心过自己。只是这个人本就是对人人都好的人啊,这个人的身份地位也不是自己可以攀及的,因为他是——龙鸣,“公子龙鸣,一呼百应”。所有的温柔都是因为他只以为自己是被仇人追杀的平常女子,若是知道自己冷血杀手的身份,这个以伸张正义为己任的试剑阁少阁主是否还会救下自己呢?

    清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将这一切杂念皆抛之脑后——一个杀手最怕的就是动情,除非他不想活了!应该庆幸还没有这么一个人能扰乱自己平静的心湖,对龙鸣的也只是感激之情罢了,别无也不会再有其他。

    大约不到一刻的工夫,亓修然就匆匆赶回,手中的铜盆装满了清水。

    “清遥听闻亓盟主独修的‘静夜可思’心法是要求修炼者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吧?”清遥拔下朱旖文头上的木簪不,使那一头白发披散而下。

    “确实。”似乎被那白光刺痛了双目,亓修然用力闭了一下眼。

    “不是说心如止水之人即使是提着满满一桶清水狂奔也不会洒落半滴的么?”清遥看了看亓修然天青色云锦长衫上溅着的点点水印。

    “试问天下间谁又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呢?”

    “凡人皆有杂念,心如止水者确实天下难寻,只是亓盟主因为朱姑娘的事是否太不淡定了些?这蛊毒毒性奇异旁人帮不上忙,但亓盟主若因心法不慎而使自己遭险,朱姑娘体质太弱恐怕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啊。”

    “多谢姑娘提点,这两个月来‘无药可解’这四个字听多了本以为可以处之泰然没想到依旧无法自控,方才情绪激动之处还望姑娘见谅。我此生欠旖文太多,不愿再让她有半点忧心,修然余生别无所求,只求她平安无恙。”

    “清遥所做之事不过是为了替少城主报恩,你不必感激我或对我有愧。只是提醒一句‘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清遥往盆中滴了一滴药水,整盆清水瞬间变黑,然后她将朱旖文的白发轻轻放入盆中,慢慢润湿,那一缕缕白发就一点点晕染上了乌黑。

    “枕边人身体如何,我岂会不知。”亓修然叹了口气。

    “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将她扯入江湖纷争之中?倒不如陪她远离嘈杂寄情山水岂不逍遥?何必要管这些江湖闲事?”

    “不瞒姑娘,亓某只是不甘心罢了。我所爱之人绝不能被任何人夺走,就算阎王爷也不可以。”亓修然握了握拳头,“我在南江湖访遍名医都是未果,这次来北江湖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群萃会。只是听闻‘七十顽童称妙手,六殿阎王也难留’的妙手顽童就在北江湖,因此想带旖文来一探究竟。”

    “哦?那可有所得?”清遥神色不变,晾了晾朱旖文的长发,此刻已完全乌黑了,看起来十分自然。那一盆的水竟然像是被一头白发给尽数吸收了似的,丝毫不剩!

    亓修然摇了摇头:“妙手顽童行踪不定,亓某用尽办法也遇不上他一面。”

    “清遥可否冒昧问一句:尊夫人是何出身背景?”清遥拿出簪子将朱旖文的长发轻轻挽了个发髻。

    “这……只是个普通的医学世家罢了,姑娘为何出此一问?”

    “这蛊毒本是一天发作一次,竟能被拖延至七日一次,又可转嫁回春蛊,想来并非普通。亓盟主若不愿说清遥也不勉强。”清遥将朱旖文扶起,点开了她的昏睡穴:“这发色沾水不退,只是十日后会自动褪去。若是届时亓盟主还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可到洛阳城东‘紫芸邬’来找我,不过必须告知我尊夫人的真实身份。”

    “亓哥哥……”朱旖文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擦了擦眼睛,完全一付迷茫极了的样子。

    “大恩不言谢。我相信那时斗笠已经回来,就不麻烦姑娘了。”亓修然作了一揖。

    “旖文,感觉怎么样?”他关切地上前拉住爱妻的手。

    “亓哥哥、亓哥哥,方才我梦到下大雪了呢!遍地的白雪就像几个月前一样!后园的梅花开得好漂亮哦!亓哥哥,我们今年冬天再去梅园赏梅可好?到时候我再给亓哥哥煮酒好么?”朱旖文拉着亓修然兴奋地说。

    “好……好,”亓修然极力忍下满眼的苦涩,“那旖文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的身子,今年初雪……我们还去赏梅饮酒。”太多的事她都不记得了……竟然唯有与自己有关的事还念念不忘。旖文,旖文……

    “嘻嘻,亓哥哥真好!”朱旖文一下扑在了亓修然身上,就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

    “麻不麻烦到时再说吧。”清遥略有深意地说。

    “姑娘……”亓修然总觉得清遥的话中另有一番深意,此刻又着实无心情去推敲,便抱拳说道:“群萃会就要开始了,修然拜别,他日有用得着亓某的地方只要姑娘一句话亓某必定尽力而为!”

    “亓盟主言重了,清遥还想提醒一句:如今尊夫人已经是十一二岁孩童的相貌,‘拙荆’二字还是少说为妙,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用兄妹的身份,以免引人非议。”

    亓修然看了朱旖文一眼,她正望着自己,那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与依赖,仿佛自己是天地间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是同我拜过天地的妻子,无需避着任何人。”

    “亓修然光明磊落、武艺超群,自然是不怕旁人口舌的,只是亓夫人如今不过十岁女童的心性,若亓盟主认为她有能力夺过唇枪舌剑明枪暗箭的话,可以继续不避着任何人。”

    “这……修然考虑不周,多谢姑娘提点。”亓修然抱拳歉然一笑。

    “既然如此……亓盟主请。”面对这样直白深情的男子,说不感佩是假的。清遥佯装淡定地一挥手,做出送别的姿态。

    “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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