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燕一笑,就如同头顶灿烂的阳光,驱散了冬季的寒冷。叶小七也觉得这笑容很好看,可想到凌云度那态度不明的一句呢喃,这好看在她面前便显得晃眼。然而她面上依旧不改笑嘻嘻的神色,蹲了身子,扯开小竹筐上面盖着的碎花布。小筐子里便露出一叠叠摆得整齐而看起来非常精美的各色糕点。

    叶小七捏了一块儿,那小块糕点随着她的手指的动作酥成一团。放到嘴里,糕点带着点儿薄荷的味道,立刻就溶进了味觉里,甜香满溢。她点了点头说:“小姑娘手艺不错。”

    得了夸奖的谢春燕很是高兴,忙伸手去扶叶小七:“谢谢小七哥哥赞赏!小七哥哥你别在外面累着了,云度哥哥说你身上还有伤,特意给了我一盒药膏,吩咐我一定要帮你涂上,我们进屋说话吧!小七哥哥你伤在哪里啊?”

    小姑娘真是心直口快,爽朗的很。叶小七叹息道:“云度他可真是,居然让你一个小姑娘来给我抹药。”然后连连摇头:“小姑娘你还是走吧,糕点留下就可以了,治伤的药直接给我。”

    谢春燕推着叶小七说:“云度哥哥说小七哥哥一定会逞强,让我不要计较,说一定要帮你上药。走,咱们快进屋,上药。”

    被谢春燕推搡着的叶小七,扭动身体之间又一阵疼痛传来,于是痛极反笑:“你就这么相信云度?我若是说,我屁股上受伤了你也要给我抹药?”说完还故意扭了扭屁股。

    谢春燕顿住了,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看小姑娘被逗得有趣,叶小七心情大好:“所以说嘛,云度的话你听一半就行……回去吧,啊,糕点和药膏可以留下。”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暴喝,打断了叶小七的好心情。

    叶小七和谢春燕双双看向从隔壁屋子里冲出来的胡小花的娘亲。遇上这个不讲理的婆娘,叶小七头都大了。再向其身后一瞥,只见胡小花穿着一身脏兮兮的,与她身量极不相称的小棉袄,连腰部都没能完全覆盖住。好在头上太阳烈烈的,在这冬天里倒也不是很冷。

    可是,前天自己不还送了她一件棉衣吗?虽然大了些,至少还干净,不至于太过磕碜。

    “我给她的棉衣呢?”叶小七非常不满地皱着眉头,直接问了出来。

    “你还能顾到她呀?我还当你把她给忘了,”小花娘边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着,边用右手食指直戳戳指着谢春燕,反客为主:“她是谁?”

    “我是长街东头老谢糕点铺的谢春燕。”谢春燕怯生生地说。叶小七回头拿眼一看,见谢春燕原本含笑的小脸皱巴成了一团,原本阳光满溢的脸庞此时看起来可怜兮兮的,顿时一颗心两个疼,挺身跨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我在问你,我给小花的棉衣呢?”

    “我问你话呢!”小花娘怒道:“她是谁?”

    小花娘依然是这副自说自话,不被别人带节奏的德行。叶小七见问她问不出结果,直接转向胡小花:“我给你的棉衣呢?怎么不穿着?”

    “你别问她,是我让她把棉衣给了她弟弟。”小花娘依旧厉声厉色说着,很有理的样子:“她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又不出去,在家里呆着穿什么棉衣呀。现在是我在问你,这小贱人是谁?老实回答我,别磨没了我的耐性。”

    知道小花娘没什么好听话,叶小七不想让这个小姑娘在此处遭罪,于是对谢春燕说:“你先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哦对了,把糕点留下。”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小花娘,对谢春燕强调了一下:“跟云度说,他的心意我领了。”

    “可是……”谢春燕看了小花娘一眼,连忙又重新缩回到叶小七身后:“云度哥哥让我给你上完药,然后带你到他所在的地方去。”

    “我一会儿自己过去就行……”

    “可是,云度哥哥今天去的地方,他说你一定不曾去过。”

    “他没有去算卦?”叶小七有点诧异。

    小花娘再次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原来是凌先生让她来照看你的。要说凌先生这次真是思虑不周,其实吩咐我们小花一声就可以了。”小花娘拍了拍胡小花:“你跟着他们吧,不要让哪个贱丫头钻了空子。”

    “你说谁呢!”听小花娘说话越来越不像话,叶小七愤愤地说:“明明你自己……”她感觉到有人拽了拽她腰间的衣服,回头看了一眼,见谢春燕轻轻对她摇了摇头,便知道她是不想惹事,怕闹出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便就作罢。

    胡小花顶着亲娘的逼视和叶小七不善的脸色,低着头,默默跟了过来,眼看着小花娘进了屋关了门,才小声对叶小七说:“我娘亲脾气不好,小七哥哥你别放在心上。”

    叶小七抚了抚胡小花的脑袋说:“你这做闺女的,可比你老娘懂事儿多了。真是可惜了。”说完之后叹息一会儿,然后问谢春燕:“云度说他去了哪儿?”

    “云度哥哥说,他去了歌舞坊的万花楼,我知道那个地方,小七哥哥你上完药咱们一起去吧。”谢春燕坦坦荡荡地说。歌舞坊是永乐城青楼最多的一坊,而万花楼是歌舞坊里最为出名的一家青楼,美女如云,尽态极妍。

    “万花楼?”叶小七很是惊讶,和凌云度一起这半年,她从不曾见过他进出过那里。她看了看依旧一脸坦荡的谢春燕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就是有很多姑娘的地方。小七哥哥你也去过?”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我才没有去过。”叶小七顿时一脸的清风正气。然而随即忍不住又问:“云度他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去那种地方又能做什么呢?叶小七不禁为自己问出口的话吐槽不已。

    她在心里寻思一番,总也想不通凌云度叫自己也去那种地方找他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书生,疯起来居然能玩的那么开?但是凌云度安排她带上一个女子再到那种地方又会是什么意思呢?而且还有……叶小七看了看纯真烂漫的谢春燕,又看了看年龄尚幼的胡小花,心想着就算是自己和凌云度吵上一架也绝不能毁了这两个女孩子。

    “这样,”叶小七带着一脸的凛然正气斟酌着字词:“春燕你带着小花先到你们家里玩,我自己去去就好。等我和云度回来了再去找你们。”

    谢春燕摇摇头:“云度哥哥说,没有我带路,你是找不到他的!”

    一个青楼而已,再难找又能难到哪里去?叶小七琢磨着想,这无非是凌云度的托词吧?可他这么费尽心机又是为何?待要再去劝阻二人,但眼前谢春燕却也固执,无论怎样都坚决要听从云度哥哥的安排。就在叶小七感觉为难的时候,谢春燕又开始推她了:“小七哥哥你还是先进屋上了药吧。”

    提起上药,叶小七才想起昨天回来后的确还不曾好好照顾照顾这伤口,不在意时也便罢了,一提起来,腋下又开始酥酥麻麻地发疼,于是说:“也好,小花你和春燕姐姐一起在外边等一下我。”

    “小七哥哥你受伤了?”胡小花很关心地问:“我去给你上药吧?”

    谢春燕忙拉着胡小花说:“我们就不去了,乖,听话,不去了啊。”

    叶小七边往屋子里走边感叹着想:“谢春燕果然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若说云度看上了她,倒也可信。如果我真的是个男子,说不定也会对她心生爱意,而纵然我现在是个女子,也不由得对她欢喜万分。”想完这些,又忍不住自伤起来。如果让一个男人在她和谢春燕之间做选择,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胜算。最可恶的是,纵然成了这样对立的关系,可谢春燕这个小姑娘,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等叶小七抹上了药膏换好了衣服出来,在谢春燕的一再坚持下,由叶小七和两个小姑娘组成的奇怪的“三人组”一行便浩浩荡荡地去了万花楼。万花楼的老板见叶小七带着两个小姑娘过来,其中一个还是年方十岁的稚嫩孩子,总是见惯风月的她也不由得对叶小七心生几分鄙夷,但仍旧不妨碍她满脸堆笑地迎过来,客客气气地问客官要包一间怎样的房间,需要再叫几个人来伺候。

    经常有客人自带姑娘进来,常常是只包一个房间即可,这点儿,老板娘都懂。

    谢春燕主动站到了叶小七二人的前面,在叶小七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毫不羞怯地对老板娘说:“我们要找柳三娘。”

    柳三娘不仅是万花楼的头牌,更是名震歌舞坊的传奇女子。说到传奇女子,其实一个青楼里人又能传奇到哪儿去,不过是创下许多其他同行们不可超越的记录,难以高攀的指标罢了。

    老板娘这才把集中在叶小七身上的目光转移到谢春燕脸上,打量一番,逢迎的笑意马上升级成恭维,然而还是推拒了一下:“柳三娘房中有客。三位请改日再来。”

    谢春燕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我知道有客,就是云度哥哥让我们来的。”

    老板娘笑眯眯地接过银票,回身赶紧命人给三位带了路。

    谢春燕很不满意地嘀咕着:“刚不久明明是她看着我和云度哥哥一起来,然后我又单独离开的,现在怎么装得跟不认识了似的?云度哥哥说得真没错,幸好提前给我准备了银票备着。”

    叶小七紧皱着眉头,寻思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云度他经常来青楼吗?我怎么不知道?”

    “小七哥哥你才来云度哥哥身边半年,他这半年都没有来过了。”

    “所以说,半年前他还是青楼里的常客?”

    “对啊。”

    叶小七疑惑地看着谢春燕:“你都不觉得有问题吗?一个大男人经常来这青楼能有什么好事情?你知道这青楼是做什么的吗?”你不是喜欢他吗?他来青楼你都不伤心,还屁颠屁颠地到处跟着?叶小七没有把心里的问题全部说出来。

    “我当然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谢春燕一本正经地说:“青楼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却能让人沉醉其中,忘记烦恼。云度哥哥啊,他太苦了。”

    “他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叶小七想。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看来你认识云度很长时间了。”

    “半年前我们就认识一年了呀。”谢春燕毫不掩饰得意之情:“云度哥哥喜欢吃我家的糕点,还最喜欢吃我亲手做的,称之为‘忘忧糕’。你别看云度哥哥现在一文不名,但他可是心忧天下。他以算卦为名每天席地坐于街头,其实就是为大家排忧解难的。可是他自己的理想却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叶小七静静地听着谢春燕从欢喜之处说到忧伤,看着她满脸沉重的样子,心里不由有些酸意。要说起来自己和他同进同出半年了,其实并不了解他很多,看起来要算心里的亲近,自己还远远比不上这个小姑娘。但是她强压下心里的不快,问出了她觉得更重要的问题:“你知道他的理想是什么吗?”

    谢春燕刚准备回答,抬头看了看就急刹车般改了口:“到了。”

    领她们一行三人过来的小厮上前敲了敲门,屋里一个小丫鬟开了门,低着脑袋垂首站立,待她们进了屋便关了门退下了,很懂得这里的规矩。

    房间里香雾缭绕,琴声袅袅。绕过一扇屏风,就可以看到屋内凌云度很有风度地坐在那里,拈着一个糕点,就着香茶一口一口地吃,手中的折扇打开,上面是一副意境淡雅的水墨山水画。他的对面,美人正似有意似无意地拨弄着琴弦,琴声似有若无,给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

    凌云度招呼他们:“快过来坐着,听莫邪姑娘抚琴!”

    青楼的花名和本名不一致很正常。然而这个莫邪,听起来如此熟悉,至少应当听过三遍了吧?叶小七正在疑惑,却见已经有人摆好了椅子。谢春燕一手一个,拉着他和胡小花就坐了过来。

    “莫邪?”叶小七想起来了:“莫邪是个姑娘?”

    “莫邪当然是个姑娘。”凌云度嚼着糕点说道,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要说这青楼里头,其实真是藏龙卧虎,什么人都有。估计老板娘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意,不砸了她们的招牌,不招惹上官司,干什么都是被允许的。所以青楼成了藏污纳垢的一处场合。

    “你认识干将?”叶小七看向那姑娘。姑娘生得眉目如画,加上浓妆艳抹的粉黛之色,更是如同天女临凡,让人见之忘俗。看见这姑娘的相貌之时,叶小七不由得浑身一震,差点脱口而出那句“怎么那么像?”然而震惊之余,终究是把问话压了下去,重新改换成一副笑脸。

    她差一点就认错了,但这世间人那么多,有一两个长得相似的也不是没有,其实实在也不必大惊小怪。

    姑娘浅笑盈盈:“何止认识,干将和莫耶本就该是一双人才对。”说完又着重强调了一下:“天造地设的一对。”

    叶小七冷笑:“姑娘不要只自负了美貌,那干将论起来似乎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他房中……”叶小七迅速瞟了凌云度一眼:“他房中那女子才是真称得上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恕我直言,姑娘若是想要同她一比,也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叶小七看到莫邪姑娘脸上阴晴不定了很大一会儿,终于冷哼一声说:“那个贱人,竟还能安心住下了。我们根本就不是同道中人,终有一天,她会害了所有人。”

    “所有人?”叶小七点了点头:“看来你们人数不少啊。”

    莫邪姑娘警惕地转向凌云度:“凌先生,敢问您今天带来的是什么人?”

    叶小七也看向凌云度,只见他低垂着双眼,没有任何表请地摇了摇折扇说道:“莫邪姑娘不必相问太多,只需要把那劫走死囚的剑客请来一叙即可。”

    “倒是不难。只是……”莫邪手下琴声一阵惊涛骇浪之后骤停,抬头问道:“试问凌先生可能妥善处置?”她盈盈笑道:“他的脾气可不好,掀了我们万花楼都有可能。而到时候,你的朋友和……小女友们,都要遭殃。”

    凌云度笑了笑,啜一口热茶说:“我只能保证,绝不在你们万花楼动手……而至于我的朋友们,就不劳莫邪姑娘费心了。”

    “那虬髯客叫什么名字?”叶小七瞅着一个间隙,赶紧追问。

    “赤霄。”莫邪笑意盈盈地说,望向叶小七的目光里警惕却又暗含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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