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皆白。永乐城很久都没有如此这般的大雪了。静谧的山谷中,两匹骏马飞驰而过,一匹漆黑如墨,一匹枣红似血,都是万里挑一的神骏,在厚厚的积雪上踏出轻轻的马蹄印。

    时值午后,大雪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两匹马依次在山脚下停住脚,围着一棵枯树打着转。

    枣红马上,叶小七披了个硕大的貂绒披风,一身白衣胜雪,黑如墨的长发简单束起,是简简单单的男子装扮。她抬头四处观察着大山的去路,皱了皱眉:“上次我们是否也在这个地方迷了路?”

    “我们前十三次都是在这里迷了路。”

    叶小七低头看着雪地上的蹄印,只见来路蔓延至四面八方,而终究在这一小片地方停住,不停地打着打着转。她冲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将黑色的紧身衣束了一束,右臂轻舒,抡起一条长长的绳子掷向半山腰处。绳子就像是有了生命,直直向上飞起,旋着一头的利爪,透过山坡厚厚的积雪,深深扎进山石里,紧紧扒在山腰间。黑衣男子随即紧抓着绳子旋身而上,在山风停下喘息的片刻间已经紧抓着绳子纵跃而上,稳稳落在山间。男子不敢耽误,紧接着又向高处冲锋。

    忽然,山腰处风云突涌,从叶小七的角度看来,就好像白云凝滞于一处,幻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向那黑衣男子扑过去。来不及细想,她忙掷出白颜色的飞带,也轻轻纵身飞旋上去,轻轻抓住黑衣男子的手腕,将他从那里迅速带离,落在斜侧方十丈之远的地方。两人刚刚立足,便听到方才栖身之处发出一声巨响,山石崩塌。

    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你方才不知碰到了哪里,应该是触动了机关,才导致身陷险境。布了机关的地方,想必距离他们的老巢也不会太远了。”

    山中狂风复又大作,有着山间所特有的阴冷,把衣服从里到外都冻成了寒冰。冻衣紧紧贴在□□的温热上,贪婪吮吸着每一丝丝热量好去化解自身固有的冰冷。

    叶小七裹紧了貂绒披风,转头去看那黑衣男子,见他向来不屑些许动静的浓眉此时也是难忍酷寒地皱在一起,眉心处略微拧出一个疙瘩,平日里炯炯的大眼也在山风的作用下眯成了狭长的一条缝,双唇紧抿,嘴角略略向下勾着,难掩下巴的打颤动作;然而他全身却依然倔犟地伸展着,只能从微微发抖的肩膀和紧握的双拳看出他在努力抵御着严寒的空气。

    叶小七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披风,不舍地解了下来,走近黑衣男子,在他一瞬间诧异的目光中,用宽大的披风把两人裹在一处。

    “主子,这,如何使得?”男子说着就要从披风里挣脱出来。

    “黑鹰,别动,漏风了,我冷。”叶小七又凑近一步,伸手抓住男子的手,同时把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说话时还是禁不住的牙齿打颤:“这鬼天气,你说名剑门的人都会在哪里避风呢?也亏得他们受得了这鬼冷劲儿。”说完,好半天不见回应。黑鹰平时的话极少,向来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却极少在商量事情的时候沉默。叶小七狐疑地看去,吓了一跳:“黑鹰你别吓我,你是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你你你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一定要挺住,就算发烧也要等回去再烧啊。”说着话,叶小七还急急地伸出双手去摸他的脸。

    黑鹰却极快地闪躲了一下,从披风里挣扎出来,在半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双手合抱:“属下知罪。主子英明,名剑门定然在无风之处。”

    见黑鹰执意如此,叶小七也不强求,只叹了口气,自己拢了披风裹住,开始沿着刚才的路线寻找线索。然而这山岭上,虽然树木丛生,却在这冬天纷纷掉光了叶子,并无太多遮挡视线的地方。再往上,山顶更是光秃秃的一片,哪里又能有无风之处了?

    叶小七饸黑鹰找了一会儿,眼见得天色渐黑,知道今天注定又是无功而返,深深叹了口气。叶小七问道:“黑鹰,你身体可还能抗?”

    “不妨事。”黑鹰应声回道。

    “那我们做好夜战的准备。”叶小七望向远处,眼神坚定而执着。她不是没有想过多带点人手来这里搜山,然而人越多竟然越容易乱了阵脚,致使无数次误落陷阱之中,损兵折将且均无功而返。因见得人多的时候,相救起来总是顾此失彼,所以她后来干脆就只带了黑鹰一人。倒是没有再损兵折将,却是一如既往地多次无功而返。

    无功而返。四个字一次次地刺伤着她。

    叶小七不肯放弃。

    “主子,小心!”正胡思乱想间,黑鹰突然飞身而来,不顾一切地把叶小七扑倒在地,恰有一支短弩从头顶飞射而过,深深扎进山壁中。

    叶小七连忙推开黑鹰顺着短弩的方向去看,那里正是山峰拐角之处,此时已经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既是短弩,发射点必然不远。顾不得其他,叶小七拔脚去追,只见她身姿轻盈,飞驰掠过群树,脚尖所落之处不出半点声响,真正的踏雪无痕。

    可追着追着,前方却没有了路。看过去,上上下下都是峭壁。叶小七用手摸索着带雪的山壁,虽然明知是徒劳,却仍不肯放弃。黑鹰也追上前来,四处摸着查看。

    “主子,这里有一根枯藤。”黑鹰突然说道。叶小七连忙看过去,见那根藤有擀面杖那么粗,紧贴着山壁垂落下来,刚才被厚雪覆盖,所以不甚明显。叶小七拉着枯藤向下拽了拽,觉得分外结实,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就要攀援而上。

    高处突然开始“轰隆”作响。黑鹰连忙抓着叶小七退至一边,继而便看到方才所在的地方,从上到下居然直接滑落下去,就好像是一个巨人拿着一把斧头砍开了一般,切面平滑如镜。连方才的那根藤条也跟随着山体一起跌落下去。

    叶小七对着空荡荡的山体发呆。倒也不是这如镜的山壁如何难爬,但刚才那顺藤摸瓜的藤也没有了,连方才的位置点也被突然滑落的山体抹得干干净净。

    估量了一下,她本应该可以在山石崩裂之前跳上去的。

    “黑鹰!”叶小七刚要训斥他自作主张把自己拉过来,见黑鹰那单薄的衣衫下颤抖加剧,便不忍再斥责下去,叹了口气说:“回去吧。你本意也只是保护我,这次就不追究了。”

    “谢主子!”黑鹰打着颤说。

    两人从山上下来,翻身上马,朝回路走去。

    “那书生又怎么找到路的?”叶小七突然好想想起了什么,勒住缰绳问道,然而也不等黑鹰回答便说:“查一查,凌云度半年前都和什么人有过什么交集,去过哪些地方。”想了想补充一句:“只是暗地查一下便可,不要让他知道。还有,千万不要再把他卷进来。”

    “是!”黑鹰应声说道。

    叶小七兜转缰绳往回走。说来奇怪,进山的时候万分艰难,迷雾重重;而出山的时候,路途竟变得十分通畅,好像来路上的一切阻碍都只是幻觉一般,就连头脑似乎都变得更加清醒起来。

    走到小树林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穿过这片树林就是那条熟悉的巷子。叶小七和黑鹰跳下马背,马上有旁边接应的人接过缰绳,另有一波人双手奉上几只不知从哪里打猎得来的松鸡。叶小七恋恋不舍地解下貂绒的披风递过去,那些人毕恭毕敬地接过带着体温的貂绒斗篷,牵着马,弓着身子,缓缓向后退去,直至隐没无踪。叶小七看了黑鹰一眼,黑鹰了然地纵身一跃,隐去形迹。

    叶小七身上还是一件看起来极为暖和的棉衣,几只松鸡摇摇晃晃地挂在腰间!她走到院子门口,边若无其事地把门一推边说:“云度,我回来了,那个,我是想着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好玩的好供你和小花……”

    声音凝滞在寒冬黑夜的空气中。被推开一半的两扇门上挂着一把冰冷的大锁,把摇摇欲坠的柴门结实地连接在一起。

    凌云度和胡小花没有回来。

    叶小七的心里猛地一空,好像有一个力扛千钧之人举起了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胸口。她难过地捂着那里,忍住内心汹涌的苦涩,从门框上取下钥匙,那是凌云度和她约定的地方,如果没人在家就把钥匙放在门框处,以便于取用。

    “咔嚓”一声,锈迹斑斑的门锁打开了。叶小七将要推门而进,扭头看了看门外的那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榕树,粗壮的枝干上有笨拙着攀爬过的痕迹。

    两扇门扉晃晃悠悠地打开,院子里只有那艘雪船和一张石桌相伴着寂静伫立。等到雪过天晴,这艘小船就会悄无声息地融化掉,只剩下一滩雪水,随着阳光的照射,它会静悄悄地干燥,了无痕迹。届时,这石桌将会孤独吧。

    又冷又饿。叶小七苦笑:“云度,为了和你一起吃白馒头,我空着肚子呢。”她低头看看腰间晃晃悠悠的松鸡,叹了口气,走进灶房,点起油灯,忙活起来。

    亏了什么,也不能真亏了自己的肚子。

    等到啃完一只鸡腿,身上的疲惫与饥寒一扫而光,叶小七舒服地伸展着双臂打了个哈欠。还没等她擦一擦手上的油脂,就听见凌云度回来了。

    叶小七稳了稳心神,走出灶房,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问道:“好晚呀,你去哪儿了?”

    “你的字写完了吗?”凌云度反问。

    叶小七朝灶房里指了指:“没写字,我打猎去了。吃吧,烤好了的松鸡。”

    凌云度笑了笑:“我吃过了。”

    “嗯。”叶小七用低沉的声音掩饰了自己的失落:“那不管你了,我睡去了,好累呀,啊啊……”

    凌云度看着她的哈欠说:“太子后院搭了个戏台,摆下一桌流水席,我带着胡小花看戏去了。”

    “谁管你。”叶小七走到自己屋门口,听见凌云度还在说:“她很喜欢。”

    “随你们喽。”叶小七含混地说,飞快地踢上了房门。

    “明天太子还要继续摆戏台,你去不去?”凌云度站在门口问。

    “你俩去得了呗,我跟着去像什么样子呢。”叶小七心想,太子这是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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