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捡鹰去!”凌云度兴冲冲地抓起叶小七的手就向前走。

    虽然是风和日丽的暖春,但山风依然凛冽,吹起叶小七身上宽大的衣袍,鼓起很大的包,使得叶小七打了个寒颤。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凌云度抓住了的手腕,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晕乎乎地就被凌云度带着向前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

    “前面,就要进入大山了。”叶小七犹豫着说:“这里是名剑门曾经的老巢,听说极为凶险。”

    “是吗?”凌云度风轻云淡般浅浅一笑,脚下并未停留。

    “你可别不在意,”叶小七往后挣着,严肃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太子殿下可是带了一千人马前去剿灭名剑门,结果还没碰上头,就已经损伤大半,最后还差点命丧其中。”

    “听说了。”凌云度点了点头:“我们不过就去捡一只射落的鹰,应当并无紧要。”

    “不过一只鹰而已,你刚才不还放过了一只四不像嘛。”叶小七一边被拉扯着前进一边劝解:“我们再去射别的东西,也能换钱的。实在不行,这不,这不还有你的宝弓可以换钱吗,难道我们还要拿命去拼?”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若算不得今日满载而归,岂能带你出来打猎?尽管放心,不会有事的。”

    叶小七挣扎得更厉害了:“你那点儿骗人的东西也能当真?”

    凌云度没好气地瞥了叶小七一眼:“你当我整日算测,当真只是糊弄人?”

    “要不然呢?”叶小七不屑地撇撇嘴:“你能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一个落第书生,漂泊他乡,囊中羞涩之后骗钱度日,真不知道你为何不早早归乡。”说完之后突然感觉这些话好像不是很合适,就小心地瞥了瞥凌云度:“我不是说你不厉害啊,你哄骗女孩子的手段还是挺厉害的。”

    凌云度收敛了笑意,皱了眉头说:“你跟我来便是。”

    叶小七知晓自己方才不小心说错了话,低了头跟在凌云度身后走,还喃喃地说:“我也知道应该谨言慎行,但就是在你面前,聊着聊着说话就随便了,你不要介意啊。”

    凌云度默默捏了下叶小七的手以示自己并不在意。他带着叶小七踏着布满青苔的青石板路拾阶而上,沿着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绕过几块天然的山石,来到一片豁然开朗的平地之上。他回头,见叶小七兀自低着头小心地踩着地上的青草,又紧了紧手心说道:“抬头吧。”

    叶小七感觉到一轮皓日当空,抬起头便见到清新开阔的蓝天之下,一道高十余丈的白玉雕砌拱门昂然立于山巅,大门正中三个傲骨凌风的大字“名剑门”赫然在目。清新香甜的翠绿色小草被山风吹动,纷纷低伏在这座拱门的脚下。

    “这是……名剑门的正门?”叶小七讶然问道:“你是怎么知晓这里的?”

    拱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用青石板拼出来的宽阔的大路,比车水马龙的街市上最宽阔的马路还要宽阔。凌云度带着叶小七直接踏上了这条大路,径直向前。走了约略一里,便赫然见到一座宫殿样式的宏伟建筑座立于群山环绕之间。整座宫殿全部由石块雕刻,上下一体浑然天成,是世间极为罕见的鬼斧神工之作。

    “谁的手笔?”叶小七被震撼到了。在她的印象中,世间的建筑莫过于皇宫宝殿,但如今看来竟是世外有天。

    “自然之作,偶借人手为之。”凌云度抬手遥指宫殿门口的一座大鼎:“小七,你去看看那鼎里有什么?”

    叶小七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在她的印象中,如此这般的大鼎,从来都不是煮汤煮菜用的,倒像是用来给犯人上刑的刑具,而且还是痛苦至极的汤镬之刑。这种刑罚的残忍之处在于不但受刑之人要遭受极端痛苦,而围看之人随后还要闻一闻那种令人作呕不已的香味。叶小七虽然已经看惯了出生入死,但是那种浓烈的人肉香味实在是太辣眼睛辣脑子辣人肠胃了,纵然她见过诸多场面,甚至在伏尸百万的战场都能大踏步前行,但唯独受不了这种刑罚。

    那种香味,比臭味更让人上头。

    “你不是说你五岁就开始杀人了吗?就这胆量?”凌云度笑话着,拽着叶小七走上前去。

    “你不是说让我混吃等死吗,我混吃等死就行了,你为什么要逼我看这个……”叶小七拼命后挣着,声音里还带上了哭腔。

    “你这么想嫁给我?”凌云度一边拖着叶小七向前走一边问。

    叶小七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凌云度说的是嫁给他之后可以混吃等死。心里明白凌云度又在调戏自己,她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次见面凌云度突然变得这么流氓,但现在的确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然而她终究是在挣扎中被凌云度提溜到了大鼎之前。

    大鼎之中别的什么也没有,只承载了一只还带着箭的大雕。

    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叶小七见这只雕已被射中脖子,身体僵硬成一团。问:“这是巧合?还是你有意为之?”

    凌云度无语地看了看叶小七:“你对夫君我就这么没信心?”

    “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介书生居然会射箭。”

    凌云度好笑地说:“这是什么新鲜事儿吗?射箭原本就是书生的基本功。”

    “那依你说来,书生们也都会射箭了?”

    “当然。”凌云度说:“只是射箭本领有高有低罢了。”

    “拿来。”叶小七把手摊开。

    “什么?”

    “你的天月弓啊。”

    凌云度笑笑,把天月弓平放在叶小七手上。叶小七手心一沉,连忙捞起架在自己身前,扳了扳弓弦说:“我拉不动,还你。”

    凌云度见叶小七像丢开破烂一样把天月弓丢过来,赶紧用手捧住系于身后,又把鼎中的大雕抓出来选挂在腰间说:“你不是说你打猎为生吗?怎么连这弓都拉不开?”

    “我?不值一提!”叶小七自嘲着,又心里痒痒想要小露一手,耳听得百步之外林子里有麻雀声,顺手从旁边拈起石子,漫不经心似的随手一抛,林中有物应声而落。

    石子扔出,叶小七才惊觉自己表露得过了,愣愣地站在那里,想了半晌试探着看向凌云度问:“我说我……不小心竟然扔得准了,你会信吗?”

    凌云度笑笑地看着她:“信,怎么不信?原本你可以做得更好的,竟不小心射出了这种水平。”

    “我我我我是说……”

    “你果然不需要这样的天月弓。”凌云度突然上前紧紧抱住叶小七:“为夫不是那种嫉妒夫人比自己厉害的人。你练得这一身功夫,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伪装起来,定然是之前吃了不少苦头吧?以后有多么厉害都不需要压抑着了,尽情表现出来吧。”

    叶小七茫然了很大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怒道:“谁是为夫,谁是夫人?!谁答应嫁给你来着?”

    “你如此这般避重就轻,所为何来?”凌云度轻轻叹息一声,放开了叶小七,背转身一步两步慢慢走向宫殿,背影很是落寞。

    叶小七看着凌云度的背影默默心想,我不敢说对你无半点情谊,只是我们终究不可能。明明是现下天好景好的无限风光,为何偏要去追逐那明知不可能的后来之事?想到此处,她苦笑一声,又若无其事般一跳一跳追上前去,头顶堪堪到了凌云度肩头。她笑着拍了拍凌云度的肩膀说:“臭书生就是爱多愁善感。”

    凌云度淡笑一声,抬步跨入宏伟华丽宫殿的大门。

    进得门来,眼前微微一暗,随着眼睛对于暗光的适应,这里便渐渐豁然开朗,俨然是一座皇宫的气派,高高的主座威严耸立于正前方,粗大的雕龙石柱顺着台阶迎面排两列而来;向上的台阶上,栩栩如生的石虎怒视前方,隐隐有咆哮之状;伞形的穹顶如同凝聚着擎天之力一般,又顺着龙骨脊梁散落开来,紧紧衔接在墙柱之上。叶小七见状大吃一惊:“这是名剑门的正殿?他们造出这样的东西,可是准备造反?”她心中暗惊于那位姨母的胆量与气魄,若不是自己的出现,难道这天下竟会大乱?

    “他们,还造不出来。”凌云度只是轻轻一笑,大踏步走上台阶。

    “难道,竟是你造的?”叶小七满怀嘀咕地看着凌云度。

    “也不是我。”凌云度重新拉着叶小七的手,沿着台阶向上,边走边说:“这里本是前朝末代皇帝修建的陵寝,只是未及使用……”

    叶小七噌噌噌就顺着台阶往下跑。

    “回来@”凌云度喊道。

    “原来这里是个陵墓,我们往陵墓里走干什么!”叶小七脚下不停,眼看就要跑出去了。

    凌云度干脆坐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叶小七。叶小七将要跑出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不出来吗?这是陵墓哎!”

    凌云度笑着说:“还未及使用你怕什么?若论及鬼神风水之说,名剑门将这里据为己有,上下皆寄住在此也有几十年了,他们又何曾出过事?为何偏你我就走不得?”

    两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站立于下,遥遥相对,说话也不得不用喊声。叶小七默默想了想说:“你一个算卦先生,不信风水,不信鬼神,那你算的什么卦?”

    凌云度说:“不信天,但不可以不畏天;不信风水,但不可以不重风水;不信鬼神,但不可以不敬鬼神。你我既有敬畏之心,又无轻视风水之意,何惧之有?”

    叶小七叹了口气说:“臭书生别拿这些我听不懂的道理来讲话。我且问你,为何太子所带兵马尽数丧命于此?难道有不敬风水之举动?”

    凌云度笑说:“风水鬼神之事虽是天命,亦在人为。你且信我。”

    叶小七低着头说:“我还不能和你一起赴死,我,还有事没做完。”她想到了妹妹的婚事还未能成行,只要一日不成婚,便有一日之变数。她不能坐等变数出现。

    凌云度见叶小七犹豫不决,便干脆自己向上走去。叶小七站在大殿之下急得转了两圈,最后叹息着咬咬牙,还是噌噌噌追了上去。

    走上高高的台阶,凌云度并未停留,推开宝座背后的一扇大门,再次步入。

    “就让我跟着,保护你这个臭书生。”叶小七气呼呼地说。

    推开这扇大门之后,里面又是台阶,台阶环山而上,渐入云霄,仙雾缭绕之中,叶小七似乎听见有鹤鸣龙啸,宛如置身天界之中。叶小七跟着凌云度一步一步向上走着,奇怪地问:“为何埋葬了太子几千人马的龙潭虎穴,在你面前竟如天仙宝境一般?”

    凌云度伸出五根指头:“我不过是用了五根木桩,变换了一下山内洞穴的布局,仅此而已。”

    顺着台阶爬上山顶之时,金乌已然西沉,狂风肆虐着,带来阵阵寒意。山顶上,两人气喘吁吁汗意未消,在冷风中就更觉凛冽。叶小七上下牙打着架,抱怀取着暖说:“我们不该早些回去吗?”

    “不忙。”凌云度来到一处山石旁边,搬开一块小石头,显现出一个石洞,里面有一些草席被褥之类。凌云度微微一笑:“既然来了,又何必着急呢?我带你赏一番春日繁星。”

    叶小七抬头看去,万点繁星密布在广阔无垠的黑色荧幕之上,深邃而幽远,在呼啸的狂风之中岿然不动,以一种沉默而闪耀的姿态漠视着世间万物,天朗气清,风高云淡。叶小七禁不住又想起了那句话:天道有常,不为桀存,不为纣亡。人世间里的生死挣扎变得毫无意义。

    凌云度望着叶小七凝望夜空的眼睛笑问:“好看吗?你的眼睛像极了天上的星星。”叶小七淡然一笑,轻轻坐在石洞里的褥垫上。凌云度就在她身边坐下来,解开外衣披罩在她身上说道:“我经常一个人来,这个地方没有别人知晓。”

    叶小七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对面还要高出一截的秀女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座峰,你上去过了没有?”

    凌云度摇了摇头。

    “嗯。”叶小七放下心来,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垫之上。凌云度也就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石洞上空倾斜,躺下来之后刚好还可以看得到天上的星星。叶小七躺下来,一边消解着满身的疲惫一边咀嚼着凌云度的那句话——你也可以有孩子了。

    当时的叶小七是很为震惊的。此时万籁俱寂之时,一个想法不由得涌上心头。

    “云度,你说,我这肚子里真的有一天会有一个小宝宝吗?”

    “会的。”凌云度笑着说。

    “那现在可以吗?”叶小七在心里盘算着,今生已经与情爱无缘,但如果领回皇宫一个孩子,就告诉父皇自己荒诞不经了一回,应当也是可以被谅解的吧?随着年岁渐长,父皇估计也会考虑到自己的亲事了,那时候岂不尴尬?如果能够领回一个孩子,也正可以借此作以推脱。

    “你可以给我一个孩子吗,凌云度?”叶小七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但她还是坚持问了出来。

    “云度?”没有听见回答,她诧异地扭头,见凌云度已经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熟了。

    叶小七叹了口气,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不久,沉沉的睡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她也慢慢地把眼睛闭去了。

    恰在此时,凌云度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眼叶小七,好笑地轻声说道:“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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