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城三面环山,依山而建,只有南向东向两处城门。东面和北面都被风岭山脉紧紧包裹着,加之风岭山脉本来凶险,是一道天然屏障,自古以来从未出过差错。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名剑门,在这风岭山脉盘桓十数年,令朝廷整日如坐针毡。好在名剑门已灭,只留下更加凶险的地势,皇上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凌云度说,永王最近必有动作阻止他离去,所以回家这件事急不得。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带着叶小七在集市上买了些货品,背着包袱便又上了风岭。

    星星点点的野花铺了一路,露水沾湿了布鞋。叶小七抱着一卷纸和几支笔跟在凌云度身后,眼看着凌云度今天只用一块青布简单地把头发牢牢绑在脑后,用一根木簪扎束着,很是清爽利落,不由得满心欢喜。凌云度却不知叶小七在想什么,只把一个包袱搭在肩膀上,提着一些斧头锤子刀锯,谁也看不出他要做什么。两人依然顺着之前的小路上来,直到那座巨大的拱门出现时才停了下来。

    迈过拱门,凌云度放下身上的重物,带着叶小七从一条小路穿过,来到了一座石门之前。凌云度径直上前敲了敲门。

    住在这里的必然不是寻常人家。单说每日上上下下风岭这条路都很费功夫,更何况路上的那些机关暗道,若不是有凌云度每每能够拨弄一下机关把坎坷崎岖的地方都变成平坦小路,叶小七都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完好地爬上来。所以,谁会住在这里呢?叶小七心里犯起了嘀咕。

    只听“吱呀”一声,山门开了,一位布裙荆钗的女子迎了出来。

    在这一刻,山林是静默的。山树上已经开始扎满了绿色的枝条,杂七杂八的各种树木交错在一起,在地上投下一片树荫,地上泛着泥土香味,托举着一丛又一丛的野山花。正是春日,山花烂漫的时节,各色的奇花异草争芳斗艳,却在此时齐刷刷低下了头。

    “云,云小姐?”叶小七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不是……”

    云今向凌云度施了一礼,身子微微侧开以示请进,然后微笑着打量着叶小七:“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啊。”叶小七立马否认:“但是除了云小姐,天下又有谁能有如此绝丽脱俗的容颜?”

    此时的云今已改作已嫁之妇的装扮,她笑了笑,也不解释,也并不做深究,只是欠着身把两人往屋里引。

    “凌先生。”沙哑的声音响起,干将拄着拐杖也随后从屋里迎了出来:“凌先生快请进屋,快请坐。”他的目光落到叶小七身上的时候,突然紧紧地皱了皱眉头,立刻对凌云度说:“凌先生,请恕我直言,这位……这位姑娘恐……恐非善茬。”

    凌云度立刻正色说道:“我知道你们之前有过些许误会摩擦,之前的事也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要保护的人,不得再让我听见她半句不是。”

    干将还要说什么,叶小七立刻抢在他前面说:“干将先生,你不就是对于我之前那次调戏云小姐之事耿耿于怀吗?现在……”她转了个圈,把自己女孩子的身份完全展现出来:“你看我这身份,还需要计较吗?还有……”她摸了下自己的咯吱窝:“那个时候,你下手是不是也太狠了点。”

    干将又盯着叶小七半晌,最后冷哼一声:“既然凌先生说要保护你,我不会再动你。”他也似无意般摸了摸自己的咯吱窝:“但愿你和七王爷之事只是巧合。”

    当年叶小七以男子身份调戏云今,干将未曾对她手下留情;然而时隔不久,七王爷便也如法炮制地对干将下了狠手。当时的叶小七,确实只图自己报复得痛快,未曾想到如今竟有如此这般尴尬一幕。

    身份要被戳穿吗?机敏过人的凌云度听到干将的这些话又将会做怎样的联想?叶小七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把手背于身后。她还记得齐王的那句“七王爷未倒”,听起来似乎他们对于七王爷有着很深的仇恨。但假如,若是,如果自己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身份,澄清之前的误会,必要时道声歉,凌云度会原谅自己吗?若是不原谅……想必他宽宏大量定会原谅……可是……

    云今笑着抱怨起干将:“你看看你,凌先生好容易来一趟,干嘛要把气氛弄得这么僵?快进来坐,进来坐啊。”

    叶小七舒出一口气,紧跟在凌云度身后进了屋子。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一个石洞更加贴切,小火炉烧着红红的火焰,把整个石洞都照亮了,洞壁上影影绰绰,暖烘烘的,给人感觉很舒服。屋子里摆设不多,几块石头当成凳子,另有靠墙的一张石床,一床被褥,仅此而已。洞里面的纵深处似乎还摆了些许杂物,但整体上看着非常整洁。

    凌云度把背上的包袱放下来,解开,只见里面都是折叠整齐的一些旧衣服。凌云度看着面露疑惑的干将说:“我这次来,是要拜托你们一件事。这几天就劳烦两位辛苦辛苦,穿着我们的衣服在大街小巷里各个地方都转一转。有必要的话,再买通一些其他人,也换上我的衣服到处走一走。我和小七就想一起在这山上住上一段时间。”

    这时,云今烧了些咕嘟嘟冒着热气的开水倒在石碗里,摆在几人面前的地上。干将抬头问道:“凌先生这是何意?”

    凌云度微笑着说:“我要走了。”

    干将问道:“七王爷未倒,先生就要走?”

    又是这一句!叶小七这次没敢抬头看向干将,她低垂着脑袋,屏住呼吸,双手紧紧地捧着盛满开水的石碗,要听听这一次凌云度将如何回答。

    凌云度轻轻一笑说:“不重要了。争一时意气而已,何必呢?”

    干将严肃地问:“先生不是说,曾正告列祖列宗,要以一己之力,挑动朝堂天翻地覆吗?”

    凌云度笑着说:“那些书生意气,如今看来实在是没有必要。”他看向叶小七,轻轻地说:“似这般岁月静好,其实也挺好。想我凌氏列祖,当年也是不愿天下再起纷争,为平天子心中执念,这才散尽家财人丁隐没于世。我又何必无事生非呢。”

    “先生才没有无事生非,明明是……”

    “之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凌云度淡然回应:“当今天下,太子看似无能,实则宽厚仁义;七王爷虽然强悍而为人怪癖乖张,但多日看来并无夺位太子之意。以后太子登临大位,七王爷可为辅佐强臣,似此这般,天下必然安定。我之前所谋,意在齐王,齐王与太子、七王爷不同,他看似木讷,实则狡猾多端,又有奸母掣肘,与贪官污吏来往甚多,上下沆瀣一气,若一日登基,天下必生大乱。我本欲搅乱天下,作以惩罚当今朝廷。然而,突然之间,只觉得人生快事,不过一世一双人罢了。”

    “那么敢问先生,”干将虚身向前:“搅乱天下之计,计从何出?”

    凌云度道:“我曾给永王献言,但计策多为针对七王爷。因为七王爷若倒,太子便成众矢之的,独木难支,永王便可从中渔利,进而祸害天下。献言第一步,推功劳于七王爷,令其功高无匹,势压太子;第二步,离间二人,令其势同水火;第三步……”凌云度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第三步为何?”干将追问。

    凌云度摇了摇头:“第三步还未曾向齐王进献,我也不准备再进献了。”他又看了叶小七一眼,皱着眉头问:“小七,你就这么抱着石碗,不嫌烫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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