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石洞门,送干将夫妇下了山,凌云度在拱门左侧石柱上敲击几下,偌大的一座宏伟拱门竟渐渐缩回地下,之后又是一番山石翻涌,再看向来时的小路,已经变成一片崇山峻岭,和不远处的城郭再不相通。

    叶小七本来是很想惊叹一番的,但现在满揣着心事,便只是沉默。直到凌云度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重新转向叶小七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叶小七指着方才干将夫妇消失的方向问:“她,不是以身殉阵了吗?”

    凌云度闪动了一下睫毛,垂首说道:“山石崩塌的那一天,我也在场。于是挪动了两根支柱机关,把峡谷悬崖变成了平缓山坡,因此云小姐后来得以徐徐着地,并未受伤。”简单地三言两语解释完毕之后,凌云度重新抬头看向叶小七:“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干将他们成亲了吗?”在看到云今的那一刻,叶小七已经明白莫邪姑娘的相思病怕是再无希望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没等凌云度开口立即又问:“哦还有,那次,就是在你院子里碰见谢春燕的那次,你都不理我。我很难过。”

    “你还说,一个女孩子家,哪能干出那等事来?”凌云度些微有些脸红:“那时候的你,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什么样子?”

    “哦,”叶小七笑着说:“原来你是以为我是男子,不肯承认自己是断袖,哈哈……”看到凌云度两颊泛起的红云,叶小七心情出奇地好。

    然而笑闹过一阵之后,凌云度再次敛容说道:“你别岔开话题了,小七,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远处的树叶忽然一阵剧烈的喧哗,咆哮着的狂风卷起几片叶子在空中飞舞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小七终于避无可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和凌云度对视着。山风不停地从远处呼啸而来,忽急忽缓地吹过,撩乱着两人散乱着的几缕发丝。叶小七咬了几次嘴唇都准备脱口而出。

    真的可以说吗?可是凌云度使尽千方百计想要拉七王爷下马这件事却是真的。

    纵然在朝堂上能够侃侃而谈,而在这个人面前,叶小七总是这么期期艾艾。她胸中纵有千万种诡辩巧计,此时却半句也难以出口,终于还是逃避着转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的城郭近处的山脉。

    凌云度轻笑一声:“没关系。”叶小七惊讶地回头看向他,见他脸上那清晰的眉眼如同九天之上的万里阳光般灿烂,令阴霾无处躲藏:“小七,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我会等到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只要你想说,我就听。”

    叶小七快乐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几近颤抖地抓住凌云度伸过来的手,心里的话差点就全部脱口而出。然而这时候,凌云度却把手中的斧头刀锯往地上一扔:“这几天住在哪里呢?我们开始干活吧。”紧接着,叶小七便看到凌云度拿起斧头走到一棵树前,一下一下地砍了起来。

    “早说你要砍树嘛。”叶小七伸手从背后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把尖刀。凌云度看见她这个动作,突然表情古怪地看着她笑。叶小七微微疑惑了一下,立马想起了那个自己被捉弄的早晨,两颊一热说:“你,你不准戏弄我。”

    凌云度笑说:“你这么害羞,还怎么要孩子?”

    “你那天晚上……听见了?”

    “你说话不就是给我听的?难道你还在说给别人听?”

    “那,那你还……”

    “我怎么了?”凌云度扬了眉毛,摆明了一张无赖脸。

    “没什么。”看凌云度这个样子,叶小七明知道越说下去自己越窘迫,干脆住了嘴,举着刀子走到一棵树旁,刷刷刷几下就把一棵水桶粗的大树从中截断,然后转向下一棵树。

    两人从劈树开始,挖土、填埋、起建,到日落时分已经搭建起了一座漂亮的木头房子。叶小七见凌云度无论是砍、劈、削的手法都十分利落熟练,在组合卯榫结构的时候也是驾轻就熟一般,似乎在劈削之前都已经胸有城府,不由赞叹:“我所见的人家盖房子,无论如何也要先画图,再分解结构,哪一根柱子需要劈成什么形状都有讲究,怎么到你这里,图也不要,分解结构也不要,徒手就把所需样式全都备好,到最后竟然一个多余的零件也没有,怎么做到的?”

    凌云度不屑地说:“别说就这么一个小房子,就算它再多上两层,我也同样不需绘图。我心中自有图样,需要什么部件都已经计算在心,不必再另费工夫了。”

    叶小七赞叹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出色的木匠。你说说你,在京城当一个木匠多好,非要摆什么算卦摊,做一些坑蒙拐骗的生意来骗钱。”

    凌云度笑道:“也不全是坑蒙拐骗,不瞒你说,小生略会一些医术,也没少借算卦之机给人看病。有些出不起银子到医馆看病的人,就也来找我。”

    叶小七问:“你的医术相较你的木工如何?”

    凌云度哈哈大笑:“说起来,这也是族里一位老郎中看中了我,特意向我爹娘把我要去,说要将我打造成一个医学奇才。”

    叶小七眨着眼睛问:“打造成了没有?”

    凌云度禁不住笑意说道:“不到两个月他就把我赶了出来。”

    叶小七好奇地问:“是你学不会吗?”

    凌云度摇摇头说:“我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把他的所藏医书全都记下了。然后他便叫我跟他一起采药、给人治病,一个半月之后,他已经完全放手,由我来给人医治了。后来他看我学得差不多了,就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本书,说是尽他毕生心血所写,让我好好学一学。然而有一天,我看书到很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哪知道他竟然走了过来,也看到了我随手写的打油诗。”

    “什么打油诗?”叶小七眼睛亮晶晶的,兴趣满满。

    “要说起来,我对学医虽然没有太大的兴趣,其实也没有那么抵触。”凌云度微微笑着,似乎还略略有那么一点的遗憾:“我不过是心血来潮就那么写了几句,谁知他看了却是勃然大怒,连夜就把我赶了出去。”

    “到底写的什么?”

    “臭郎中,清晨采药入山中,不识风景美如画,但数遍地丙乙甲;一生所见唯病痨,皓首穷经虫、草、花。蓬蒿岂是长久地,明日蟾宫弄桂花。”

    叶小七绷不住大笑起来:“你这是把行医贬得一无是处啊。不过你那位族老也太小心眼,就这么几句话,值得连夜把你赶出去?”

    凌云度叹口气说:“在他心目中,郎中这一行就是神圣般的存在,是不容亵渎的。他说,我竟然耽误了你,那就万万不敢再继续耽误下去,你去寻你的蟾宫桂花去吧。”说到此处,凌云度又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叶小七有些怕他再继续说下去,赶紧指着一个方向说:“看,落日,真漂亮。”

    橘黄色的夕阳向天边的山头坠落下去,给天空留下一片金黄色的云霞,直到西轮一点点被山脉蚕食,最后没入一片黑暗。

    从美景中回头的时候,凌云度发现叶小七已经靠在自己的肩头睡着了。

    转眼间,两人在这山上住了月余,渴了有山泉水,饿了可以打猎,每日没什么事就打打嘴仗,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这天一大早,凌云度对叶小七说,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准备出城了。

    叶小七揉揉惺忪朦胧的双眼,迷茫地看着窗外重重叠叠的山脉。日渐入夏,已是树木葱茏,枝叶繁茂,翠青遍野。叶小七问:“你不是说,三……齐王会想办法拦住我们吗?”

    凌云度笑道:“他会想办法拦,难道我们就不会想办法走?”

    “怎么走?”

    “你还记得那张天月弓吗?”

    “和天月弓有什么关系?”

    凌云度笑道:“我要去拜会一下老相识了。”

    叶小七问:“是谁?”

    “你觉得,在京城,有谁最希望我走呢?”凌云度冷笑一声:“一个处心积虑要把我赶走的人,我再送他一样宝物以求达成他的心愿,他又岂能不从?”

    “你是说周循?那天月弓如此宝贝,就这么送给了他,岂不太便宜他了?”

    凌云度叹息道:“他得的便宜还少吗?”想了想又笑道:“我索性再送他一份大礼,教他一番说辞,让依语公主到皇上面前撒娇一番,干脆把他这个驸马坐实了,让他们来个皆大欢喜。如此这般,不说他们,连七王爷恐怕都要对我感恩戴德,到得那个时候,谁还拦得住我们不成?就算是齐王想要派人暗中拦住我们,经过这一个月的真真假假的身份混绕,又有谁肯认真辨认?”

    凌云度话音未落,叶小七已经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细细的胳膊围在他的腰间,弄得他心中一暖。叶小七喃喃地说:“云度,你带我回家,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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